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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咿......嗨!拉呀拉......嗨!”

    “大江水急心不慌嗨,咱拉纤走襄阳嘿!”

    “一声嘿咿一声拉嘿,韩大人给咱饭吃咿嘿!”

    “一夯起,一夯沉嘿......”

    “石头大,汗珠儿下,筑起纤道韩大人给咱钱嘿!”

    开春之后,汉水上游大巴山上的积雪消融,使得江水比之前湍急了很多。

    涛声拍岸,江水哗啦啦的向东奔流。

    此时的汉水南岸,一队队纤夫弓着身子,奋力拉动着身后的船只。

    即便已经是三月了,但春寒料峭,天气还远没有到可以说暖和的时候,冬衣依然顽固地霸占着人们的身体,舍不得离开。

    但这些岸边拉纤的纤夫,却清一色的打着赤膊,露出精瘦结实,呈古铜色的上半身。

    这些人看着并不强壮,甚至还显得有点瘦,身上的肌肉也不多。每个人的身上仿佛都长出了一根根纤绳。纤绳向后延伸,紧紧地扎进船身,锁着他们,使得他们几乎要用身体对折的方式迈步,才能够勉强向前前进着。

    这些人盯着脚下的土地,一边竭尽全力地对抗着湍急的水流,一边高声喊着号子。

    在他们的不远处,还有同样一些人,不停地举起石硪又重重地落下,夯实着还未完工的纤道路基。

    “这一段纤道是哪个屯堡负责的?”

    “施家堡,是施家堡负责的。”

    “施家堡的负责人呢,给我叫过来!"

    “??,上官您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叫,这就去叫。”

    纤道边的土坡上,田长贵站在上面,手里还拿着一叠资料,不时的在上面写点什么。

    田长贵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六岁的样子,穿了件带有铜制黄铜扣的黑色衣服。

    他原先是被拜香教去之后,当作赚钱工具的乞儿,后来韩大帅入襄阳,把他们都给救了。

    之前一直在烟行、皂行、青云楼等地方打杂做工,后来通过了识字考试,入了文书室的名册,分配了正式工作。

    别看他在忠义社很活跃,但他的本职工作是屯事房的一个书办。

    他在小册上写了几笔,又和周围人聊起了天。

    过了一会儿之后,才见到有几个人一路小跑着往这边过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汉。

    那老汉跑得很急,到跟前的时候有点没站住,差点摔在田长贵的身上。

    站稳了之后,见到田长贵的样子有些犹豫,迟疑着道:“哪......哪位是襄阳来的上官?”

    田长贵放下纸笔,定定的盯着他:“我是襄阳中军衙门屯事房的书办田长贵,奉魏主事的令,下来公干,你是施家堡的负责人?”

    那老汉正是徐长贵,他听到这话,既意外于对方与自己同名,又惊讶于对方如此的年轻。

    “又是个后生娃娃……………”

    徐老汉嘟囔了一声,很快又换上了讨好的笑容,忙伸手入怀,在衣襟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根皱巴巴还带着汗渍的忠义香,递了过去,堆笑道:“小老儿姓徐,也叫长贵,是施家堡的,上官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对咱说。”

    田长贵也有点意外的斜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长贵”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他长这么大,遇到的重名之人,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是施家堡的负责人?我看册子上说,施家堡的屯长是原先水师步兵哨队的正兵焦人豹,你是焦人豹?”

    说话的同时,田长贵的目光越过徐老汉的肩头,望向了后面几人。

    跟在徐老汉身后的,还有老老小小几个人,应该都是施家堡的,他把视线定格在了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些的年轻人身上。

    徐老汉表情有点尴尬,又把手中的忠义香往前递了递,陪笑道:“小老儿是力夫队的队正,虽然不是屯长,但修纤道的事都是小老儿操办的,还有,还有屯里的事情,也都是小老儿说了算。上官有什么吩咐,和小老儿说就

    成,不拘什么事,小老儿一定给上官办得妥帖。”

    “什么事都你说了算?那还要长作甚?”

    "we......"

    徐老汉表情更加的尴尬,张了张嘴巴,正待开口,却听田长贵又道:“我和长说话,焦人豹呢,焦人豹何在?”

    听到此话,跟在徐老汉身后的焦人豹才走了出来。

    他和田长贵不是一个系统的,之前也不认识,但这时见到对方,真有一种小媳妇见到娘家人的感觉,鼻子都酸了。

    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开口说道:“我是焦人豹,施家堡的屯长,田书办有什么吩咐?”

    田长贵也打量了他几眼,没有急着说正事,而是问道:“你是水师步兵哨队的焦人豹?伤好点了没?”

    一听这话,焦人豹眼泪都要下来了,有点哽咽地说道:“好,好多了,只要大人有令,我焦人豹还能上阵打仗,为大人杀贼!”

    他话音落下,田长贵忽然右手放在胸前,大喊道:“誓死效忠韩大帅!”

    他忽然来这么一下,把周围人都整得一愣,吓了一大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焦人豹也愕然地望着田长贵,表情有些茫然。

    他是双河镇之战后入伍的,算是新兵里面比较早的了,但很快又负伤退出了战斗序列,离开部队,离开襄阳已经很长时间了,也没见过这个啊。

    正在他猜想着这是不是襄樊营最新的军礼,要不要跟着做的时候,在他身后,忽然一个有点稚嫩,但却狂热的声音响起:“誓死效忠韩大帅!”

    焦人豹扭头一望,见是小狗子吕志国也模仿起了长贵的动作。

    又回过头,见田长贵脸露激动和欣喜,也跟着把右手放在胸前,喊了声:“誓死效忠韩大帅。”

    等这两人动作做完之后,田长贵满是微笑地向着吕志国说道:“你这个小娃娃,倒也知忠义,不错,叫什么名字?”

    吕志国敏锐地察觉到这是自己的机会,小脸通红激动地说道:“回,回上官的话,俺叫吕志国,就是施家堡的,平日帮着焦大哥做事。焦大哥经常教育俺,说韩大帅是大好人,咱们要誓死效忠韩大帅!”

    焦人豹瞳孔放大又缩小,感觉眼前这个吕志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好,好,好!”田长贵很激动,连说了三个好,竟是从兜里取出了两条鲱鱼干塞到吕志国的手中,又详细问起了他的家世。

    “俺爹死了,俺娘也死了,现在家里只有......只有一个姐姐,他不需要养,只要大帅要上战场,俺拼死也要去!”

    “嗯,好,不错,有志气!”

    田长贵点了点头,又和身后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这才想起正事,重新望向了焦人豹,语气也柔和了不少:“这次下来,有几个事情,一个就是纤道的事......”

    所谓的纤道,就是拉纤时纤夫所走的道路。

    大多设置在汉水南岸,这样不仅能够防止为清兵所用,还能够顺势的发动沿途屯堡参与。

    这项工程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从去年冬天启动以来,到这个时候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田长贵问了一些民夫调用,物资发放和使用等方面的细节,这个过程中,徐老汉时不时的过来插话,抢在焦人豹面前作答。

    “徐长贵,你是长还是焦人豹是屯长?”

    “呵呵。”徐老汉也不害臊,干笑道:“小老儿虽然不是屯长,但屯堡里的事情,向来都是小老儿做主的。焦人豹虽是屯长,但毕竟是个娃娃,好多事情都不晓得。屯中的乡亲,遇到个啥事,都叫小老儿做主,小老儿说的话,

    还是有几分用处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跟在他身后的谢黑脸等人,闻言全都附和起来。

    徐老汉听着这些声音,腰板不由得直起了一些,望着长贵,眼神中有点“你看,老子没说错吧”的意思。

    他一开始在田长贵等人面前还放低姿态,很是谦卑,但这个时候却有点亮肌肉的意思。

    田长贵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老汉,居然还敢给自己钉子碰,不由得朝着焦人豹望了一眼。

    焦人豹眼神有些躲闪,低低的说道:“徐老汉在屯中,确实有些威望,村民都听他招呼。”

    “上官你看,这是焦人豹自己说的。”徐老汉腰杆又直了一点,表情得意起来:“咱徐老汉也不是吹,在施家堡,乃至隆中山这一片,说话还是算数的。刚才就说了,上官有啥事,跟咱说就行了,非要绕个圈子,费那事作甚,

    你说,还有啥事,咱老汉给......啊!”

    徐老汉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田长贵的身后钻出来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飞起一脚,正踹在徐老汉的肚子上。

    徐老汉立刻飞出几步远,摔在地上,腰弓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口中不住地大叫。

    那黑影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大手如扇子般打得徐老汉噼啪作响,呼痛连连。

    那黑影一边打,一边骂道:“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在襄樊营面前玩老奴欺主的戏码,瞎了你的狗眼!人家焦人豹是战兵出来的,杀过贼,流过血,是襄樊营的人,你这条老狗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叫来叫去?老子今天便替

    同袍战友,教训教训你这条狗!”

    这一幕发生的极为突然,电光火石之间,等到谢黑脸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徐老汉已经被扇成猪头了。

    他们正想要上前阻拦,谁知刚踏出半步,就有几个生得极为高大的士卒抽出刀子,挡在他们身前,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们,眼神冷漠地就像是在看一团一团的死物。

    谢黑脸他们哪里见过这个?

    只觉浑身被一股寒意笼罩,腿都软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打了一阵子,只将徐老汉打得鼻青脸肿,脸上如同开了油酱铺子,红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都有。

    打了足足有一支烟的功夫,那人才站起来,迈开大步走回到焦人豹跟前,把焦人豹和吕志国都吓了一跳。

    “我说,咱们都他娘的是韩大人的兵,都是自己人,你怕个啥?”

    那人甩了甩手腕子,又道:“咱老子叫王破胆,是韩大人的侍卫,以后就算是认识了。”

    焦人豹有些胆气不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当兵时的本能还在,下意识的两腿并拢,说了声:“见过王长官。”

    王破胆也回了个军礼,大着嗓门说道:“焦人豹,不是咱老子说你,你他娘的也是襄樊营出来的,怎么能被老狗骑在头上?你他娘的怕啥?手里的刀子是他娘的摆设怎地?他欺你,你他娘的就一刀把他砍了,就算告到中军

    衙门,那些文书,还能不他娘的站你这头不成?”

    王破胆没念过书,肚里词汇量很是有限,说话之时含量极高。

    “我……………”焦人豹动了动嘴巴,他其实很羡慕王破胆这种快意恩仇,这种能够豁出去的劲头。

    他总是想得太多,做不到这样。

    “行了,这条老狗我帮你教训过了,以后应该不敢作妖了。咱老子在营里头的时候,听说过你的事迹,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用怕这个怕那个。

    “对了。”

    王破胆拿出一纸文书:“韩大人说了,襄樊营已经正式进入到了抗清救国的阶段,遍布各地的屯堡,要发挥基石的作用。文书送达之日,各屯堡都要尽快编练乡兵,由各屯堡之屯长任为领兵官,忙时种地,闲时操练,战

    时保卫家园。各屯堡中,有七岁以下孤儿的,着各屯长登记在册,报送中军衙门………………”

    他念了一大串,然后又对焦人豹说道:“焦兄弟,文书就在这里,你拿回去慢慢的这个......这个研究。乡勇要尽快的组建起来,这个事情不能拖。还有,回去之后,你们准备一下,过几天会有鞑子的人头阵来巡游。到时候,

    你要组织乡民来看。”

    “鞑......鞑子人头阵?”焦人豹只觉得王破胆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就是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反正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王破胆摆了摆手,放弃了解释。

    他走到吕志国跟前,挠了挠对方的头发,又捏了捏对方的胳膊,一副大哥大的口吻道:“小娃娃有志气,知忠义,不错,就是太小了点。暂时先进乡勇练着吧,留在屯堡,一样可以杀鞑子!”

    “诸位请看,如今鞑子南来的共有两路兵马,以东、西区别之。”

    “谓之东路军者,以鞑子豫亲王多铎为首,麾下有孔有德、耿仲明、阿山等将,就是我襄樊营于鲁阳关打过的那一伙。”

    “这路兵马,不出意外的话,将会由河南往东,去攻取南京那个小朝廷,暂时与我们无涉。”

    “而另外一支西路军,由鞑子英亲王阿济格率领,下面有吴三桂、尚可喜,以及一些鞑子的将领。他们由北而来,目前已经进入河南,正与我大顺兵马激战。”

    “毋庸讳言,以前几次的战事结果来看,我大顺兵马很难与之相抗衡。一旦战事不利,朝廷极有可能撤往德安,与白将爷会师。这样一来,阿济格必然尾随。”

    “届时,清军大兵过境襄阳,我襄樊营防御之压力,将会空前增大。”

    “依据之前所收集的情报,此西路军兵马不下十万,阵中多是打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老卒,战力不可小觑。”

    “而值此大厦将倾之际,南边的左良玉部,会不会趁火打劫,蠢蠢欲动,也很难说。

    中军衙门的大堂内,韩复故意夸大了左镇的战斗力和战斗欲望,来塑造紧迫感。

    实际上,明末各路兵马之间就像是斗兽棋一样。

    李自成打不过清兵不假,但却可以用残师把左军按着暴揍;左军虽然打不过顺军,但收拾大西军却手拿把掐。

    而最吊诡的是,处在鄙视链最底层的大西军呢,在往后的十几年,却偏偏成为了南明抗清的主力。

    什么?你问南明自己的官军呢?

    那也能算是军?连人都不是好吧!!

    “有鉴于防御压力增大,本官已经签署命令,宣布我襄樊营辖地,自命令送达之日,即全面进入战时阶段。境内一切军民庶务,皆按照战时条例管理。”

    “同时,为保全我等浴血奋战而来之基业不致落于鞑子之手,我襄樊营各项体制,各军编制,也要做一番调整。”

    说到这里,韩复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诸位的职务、职权和所领兵马,可能就要有所变动。’

    在场众人都知道关键的部分要来了,纷纷向着台前的韩复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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