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富确实是襄樊营的老朋友,韩复和他那是有着过命交情的??自己两次饶他不死,那不是过命的交情是什么?

    当然了,对张文富自己而言,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

    这座三进大宅院,是韩复他们到襄阳以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桃叶渡那帮老人,原先都住在此处。

    后来襄樊营体制改革,韩科长发扬风格,带头腾退,这座三进大宅院被改成了中军衙门。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侍从室、参事室和文书室这三个职能单位,还显得很空旷呢,现在大宅院里已经拥挤不堪,几十间房屋根本不够分的。

    要知道,中军衙门如今算上财金室、民事房、商事房、工事房、屯堡房等等,有十几个科室呢。

    这还不算理论上归中军衙门管辖的襄樊金总局、襄阳总烟行、襄阳总皂行、襄阳铸炮厂、襄阳造船厂等单位。

    别说这个三进宅院了,原先空旷偌大,搞得跟无人区似的狮子旗坊都不够住了。

    不到一定的级别,根本进不来!

    中军衙门的前院,原先是识字班和客房门房,后来识字班规模扩大,搬了出来,但是客房还在。

    此时,张文富就下榻在其中一间客房里。

    韩复没有急着去见他,而是先到了自己的直房,把丁树皮给叫了过来。

    这位昔日石花街的泼皮无赖,当了一年的大内总管,整个人确实富态了不少,脸上槐树皮般的褶子,都变得线条柔和了。

    只是一见到韩复,还是那副狗腿子的样子。

    “大人。”丁树皮一进来,就满面堆笑道:“小的恭贺大人,取此大捷。大人今日重创鞑子兵马,他日必成我大顺之柱石!荣华富贵,公侯万代!”

    这话丁树皮在码头上接驾的时候就说过了,但是这个时候再说一遍,显得双方亲近,关系不一般。

    韩复坐在久违的座位上,摆了摆手,笑骂道:“大顺都他娘的要亡了,还国之柱石呢。我韩某人要真是大顺的柱石,那我这柱子的质量也太差了。而且,丁树皮,人家张全忠和张维桢这两个老小子,一路上可都是憋着劲,想

    要给本官换件衣服穿穿的,你还是荣华富贵,公侯万代那老一套,没什么吸引力啊。”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丁树皮感觉就像自家大人给他扔了一串火蒺藜,前一个还没消化,后一个又来了,噼里啪啦连番轰炸,炸得他七荤八素,头晕脑胀。

    这......这都是可以说的吗?!

    他不能不接,又不能乱接,愣了好一会儿,才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行了,说正事。”韩复扔了支忠义香过去,自己也点上了一支,吞云吐雾道:“张文富是什么时候来的,除了他还有谁?”

    丁树皮手忙脚乱的接过,小心的吸了一口,方才说道:“张大人是二月间来的,先到的荆门州,表明来意,被王克圣和蔡仲给拿了,二月十六日送到的襄阳。因为大人之前交代过,如果有明廷的使臣过来,要好生招待,于是

    小的就把他安排在了前院的客房。这位大人,每日与操练的士卒同吃同喝,也不讲究,还挺乐在其中的,实在是奇奇怪怪。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位李文远李师爷,以及另外一个随从,这俩人明显就没张大人那般放得开。”

    韩复也并不意外,张文富是湖广这边,明廷少有的练兵人才。

    他常年在襄郧一带编练新勇,历史上也取得过不错的成就??如果没有韩复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话。

    作为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张文富早在双河镇之战失败被俘,一进宫来到襄阳的时候,就对襄樊营的操练方式,极为感兴趣。

    你让要是让他住青云楼或者眠月楼,整日吃吃喝喝,寻花问柳的,他还未必喜欢呢。

    “他是来诏安本官的?”韩复弹了弹烟灰,又道:“派他过来的,是左良玉、袁继咸,还是南京的那位朱皇上?”

    丁树皮满脸的佩服:“大人真是料事如神,那张文富就是带着袁继咸的亲笔信,到襄阳来见大人的。

    见真是这件事,韩复沉吟了片刻,心说秋季战事去年十一月底的时候就结束了,转眼这都是第二年三月份了,大明朝廷这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吧。

    如今阿济格和多铎的两路大军,已经在东征西讨的路上了,你这个时候才想着要诏安自己,黄花菜都凉了啊!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顶多再有两三个月,南明小朝廷就要垮台了。

    就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江左群臣还在忙着内斗,掀起了“童妃”“太子”“大悲”这三大案,斗得那是不可开交,根本没工夫搭理别的事情。

    自己就算是现在立刻接受朝廷诏安,南明朝廷能不能赶在清军进金陵之前走完手续,都还是个值得严重怀疑的问题。

    韩复本来的打算是,在弘光朝就把自己的编制待遇问题给解决了,这样等到隆武帝登极之后,自己就可以无缝对接。

    不然的话,到时候大顺朝廷这边的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刘体纯、郝摇旗、牛万才、李过、高一功,左军那边的马进忠,王允成、卢鼎等人,一股脑的投靠过去,自己夹在其中,就显得泯然众矣,不够突出。

    韩复思索一阵,心说算了,管他来不来得及,就当有枣没枣打两竿子吧。

    实在不行,韩文在南阳还找到了几个唐藩旧人,再从他们身上,做做文章。

    当下,韩复让丁树皮去请张文富过来,他则亲自站在直房门口相迎,以表重视。

    不一会儿,张文富走了过来。

    这位大明荆门州团练总兵,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件新勇营的作训服穿在身上,远远望去,还真像是个刚刚招募进来,还没有下战兵队的新勇。

    尽管张文富鼓足勇气,豁出老脸,甚至是抱着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心态来替江督袁公跑这趟差事的,但此时见到当日俘虏自己,又把自己给放了,给他重来一次机会的韩复,还是不免老脸一红,有些难为情。

    韩复却是神态自若,上前几步,握着张文富的手使劲晃了晃,微笑道:“当日在青云楼初见辅国时,我大顺胜朝气象,如日中天。今日再见之时,已是时局紧迫,兵穷势蹇。世事难料,令人嗟叹啊!”

    张文富本来心思有些敏感,但这时见韩复既没有翻旧账嘲笑自己,也没有刻意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反倒是先自嘲了一番,就跟个老朋友一样和自己感慨时局,心中安定了不少。

    他抽出手,后退了两步,结结实实的给韩复鞠了一躬,忽然道:“当日在青云楼,在下虽是败军之将,但心中却存着襄樊营不过侥幸得胜的念头,觉得只要大人放我回去,必是如放虎归山,自讨苦吃。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

    的很?。”

    张文富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很惭愧。

    或者说,他在这位光芒四射的韩再兴面前,有一种自卑的心理。

    当日在双河镇与韩复交手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小小的兵马司提督,之前的战绩也不过是剿灭了一伙邪教匪徒而已。

    连小喽?都算不上。

    而是转眼到秋季战事时,他张文富甚至连与韩复主力交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数倍的兵力去围攻人家一支偏师,打了几日不仅没打下来,还一败涂地,把荆门州也给丢了,几年来的辛苦经营,一朝化为泡影。

    这个时候,其实张文富已经认识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因此积极的配合袁继咸招抚的策略。

    可没想到,就在袁继咸与朝廷反复拉扯的时候,人家韩再兴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北上去打鞑子了,还斩获了一百余颗真夷首级。

    这一下子,双方之间已经不是差距的问题了,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啊。

    上一次张文富来襄阳时,襄阳刚刚经过动乱,出了狮子旗坊,他所见之处,都充斥着血腥、肃杀与萧条。

    但这次却不一样。

    他从南京、九江、武汉一路过来,所经过的地方,像极了一个大号的襄京之乱后的襄阳。

    唯独襄阳本身,却人潮涌动、商肆繁盛,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光景。

    反差如此之大,张文富没办法不服。

    “?,辅国兄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韩复把张文富给扶了起来,又拉着进了公房。

    看茶之后,韩复也没有坐回主位,而是与张文富东西昭穆而坐。

    扯了几句闲篇之后,韩复用轻松的,不值一提的,本来不想说但看你很想听就告诉你的语气,把这次鲁阳关之战的经过,向着张文富说了一遍。

    张文富刚才已经在西直街口,见过鞑子人头阵大游行了,但并不知道襄樊营是怎么做的。

    这时听完韩复的讲述,瞠目结舌,根本合不拢嘴。

    他从南京过来,一路上不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只要一提起清军,那都不可遏止的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要么不愿意多谈,愿意多谈的,也极少遇到有将领说,自己能够打的赢清军的。

    大家都寄希望于联虏平寇的策略能够成功,都寄希望于清廷能够满足于黄河以北之地,不复南来。

    张文富自己也知道,大家只能这么想,没办法不这么想。

    不这么想,日子就过不下去。

    而至于说清军如果真的南来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大家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全都沉默以对。

    原因张文富同样知道,那就是清军只要来,那江左的这个小朝廷就一定会完蛋,清军什么时候来,小朝廷就什么时候完蛋,不会有意外的。

    这种极端的悲观情绪,深深地影响了张文富,也使得这个时候,听到韩复在鲁阳关重创清军,阵斩鞑子的牛录额真巴图时,那种振奋是无与伦比的。

    感觉就像是有一股电流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然后顺着经脉迅速传遍了四肢百骸,让他酥,让他麻,让他翻白眼,让他浑身打摆子。

    简直比失去童贞那一刻,还要爽利!

    “好!”

    张文富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把那青瓷茶盏上的杯盖,都震得飞了起来。

    “襄樊营有此大捷,重挫鞑子锐气,大涨我汉人威风,请受辅国一拜!”

    说着,张文富真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很是郑重的又鞠了一躬。

    “哎呀,辅国兄这是作甚。”韩复放下茶盏,矜持道:“很惭愧,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辅国兄谬赞了。”

    张文富还是很激动,坐回位置以后,又说了很多激动人心,慷慨激昂的话。

    他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一副恨不得立刻就上疆场,与鞑子厮杀的模样。

    尽管张文富的能力要比韩复差一些,但韩复心说,我也不是谦虚,哥们两世为人,站在不知道多少位巨人的肩膀上,能力不如自己很正常,这并不是张文富的问题。

    相反,这位大明荆门州团练总兵身上,那种谦逊、务实、不保守封闭、乐意学习新生事务,以及与鞑子不共戴天的品质,让韩复很欣赏。

    韩复也不跟他藏着掖着,直接挑明了表示,其他乱七八糟的他也不要了,只要弘光朝廷给他个总兵,封个可以世镇襄阳的伯爵,那他韩再兴就立马改旗易帜,投靠过去。

    但这件事要快,否则的话,清兵打过来以后,就什么事都不好说了。

    这个条件,其实和之前差不多,并没有超标,同时也在袁继咸等人的预料之中。

    张文富是作为袁继咸的使者而来的,他没有权限去讨价还价,只能将韩复的话带到,然后由袁继咸去和朝廷谈。

    他这次出来快两个月了,在襄阳也待了十几天,这次得了韩复的准话,放下袁继咸的亲笔信,就要回程,连韩复准备晚上请他吃饭都拒绝了。

    促成此事的心情,非常迫切。

    韩复也没有强留,当场又写了一封回信,主要是劝说袁继咸留意左良玉的动向,关键时刻要注意保全自己。事势如此,一死了之很容易,但徒死何益?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做勉力图存之事。

    在信中韩复还表示,如果事有不谐,襄樊营永远向他敞开大门。

    其实韩复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太适合对他做这番表态的。但袁继咸这边,韩复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一年多来,给对方写了很多封信,充分表达了诚意,同时,天下的走势也验证了韩复之前在信中说过的那些话。

    韩复对袁继咸对走投无路,无处可去之时,与襄樊营合作,还是很有信心的。

    袁继成个人能力怎么样先不说,他在南明阵营中很有威望和影响力,并且才五十出头,还能够为抗清大业贡献力量。如原本历史上那般,英勇就义,死在京师,其实没有意义。

    韩复很想要保下这位民族英雄。

    写好了回信,韩复又让丁树皮准备了一些高档香烟和香皂作为礼品。张文富也不推辞,收下之后,回前院收拾收拾,领着李文远等随从,风风火火的走了。

    等到张文富走了以后,韩复站在院子当中,盯着那两株梨花树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对身边之人道:“丁树皮,马上鞑子大军就要打来了,那可不是巴图那般小打小闹,而是多达十万之众的真正的大军。你说,咱们襄阳能守

    得住吗?”

    丁树皮被自家大人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才摇头说道:“大人,小,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错,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没有拿假话套话来糊弄我。”韩复侧头看了丁树皮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叹道:“大好的江山,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他感慨了一番,忽地又问:“丁树皮,我记得你年前纳了房小的对吧?”

    “回,回大人的话,不是一个,是两个。”

    “嚯。”韩复挑了挑眉头,心说老子才一个呢,你都抢先体验到双倍快感了,他用力拍了拍丁树皮的小身板,笑道:“可以。将来城破之时要是死了,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了。”

    丁树皮连忙说道:“要是没有大人,小的今日还是石花街那谁也瞧不上的丁三。小人这条命就是大人给的,要是真有那一日,小人拼死也要护得大人周全,要是真的事不可为,小人宁死也不做二鞑子,绝不给襄樊营丢脸!”

    “好。”韩复点了点头。

    丁树皮看了自家大人一眼,又小心问道:“大人,刚才菊香来过一趟,问大人什么时候回府,夫人在府中等着呢。”

    "we......"

    韩复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西贝货那柔软香滑的身子,和温柔缱绻的动作,禁不住身上有点发热。

    他穿越过来以后,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圣人和道德标兵,更不会说要打造个什么禁欲的人设,美人江山全都要。

    但这个时候还真不行。

    大厦将倾之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派人告诉菊香一声,说我今天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府,让麦冬不用等了。”

    韩复抽出一支烟,在银制卷烟盒上点了点,又吩咐道:“你去通知崇训、冯山,以及各房主事,在襄干总级以上营官,半个时辰后到中军衙门大堂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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