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展开信札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

    “窃惟将军起自荆湖,义声感人,师出郧阳,连下数,擒明廷奸臣高斗枢、徐启元、王光恩等,挫匪军之锐,廓清襄郧之妖氛。

    “某等虽在南阳,又岂不为将军贺哉?”

    "

    “近闻关中鼎沸,遍地腥膻,朝廷有倾覆之危,人民有惶然之感。职等以微末之躯,身寄守土重托,窃念社稷未安,盗寇日,虽南阳尚有三尺之净土,亦惴惴不宁也。”

    又说:

    “夫襄阳控中州之咽喉,南通荆楚,北控洛伊,诚为拱卫之地也。将军起于行伍,讨逆贼,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远胜古来名将。将军贤名,职等素来闻之。”

    “值此天下板荡,赤县危难之际,特遣使递书,愿求一晤。或可并力图存,共商大计,以保一方之生民,存数缕华夏衣冠。庶几不负天地苍生之望!”

    “草莽之言,尚祈将军鉴纳。”

    落款上写着:“大顺永昌二年正月十三日,南阳府尹刘苏谨启,威武将军牛万才同书。”

    这封信并不长,统共也就两百余字,韩复快速的扫了两遍,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

    刘苏这个人在史上寂寂无名,韩复没有听说过。

    但是如今统兵驻守南阳的牛万才,在历史上还是有点名气的。

    大顺覆灭,李自成身死之后,他还在湖南等地活跃了好一段时间,并且和李过、袁宗第等人,一起受托于何腾蛟,被编入了忠贞营。

    和牛万才一起被编入忠贞营的,还有目前驻守在荆门州的总兵马进忠。

    没错,如今韩复集团南北两端,两个互不统属,互为仇敌的大将,在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都因为同一个理由??不愿剃头降清,而走到了一起。

    其中马进忠本是可以和左梦庚一起投降清廷,安享富贵的,但人家表示,他混十万可以做贼,也可以当朝廷的鹰犬,但就是做不来剃头的鞑子。

    包括李过等人在李自成死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降清廷,但最终都因为不愿意剃头,而选择了继续抗争到底。

    如今陕西、山西的局势崩坏成这个样子,刘苏和牛万才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想到自己这个南边的老邻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韩复收起书札,又问道:“你久在南阳,南阳的情况如何?这牛万才手中有多少兵马?”

    “回大人的话,南阳这一二年来未遭兵祸,城池倒是完备,库中也有些积粟。只是民心浮动,人人自危,兵也无固守之志,以小人愚见,恐怕鞑子一来,就是要投降的。”

    高再弟在南阳待了大半年,对当地情况还是相当的熟悉,紧接着又道:“牛万才说是威武将军,但兵马不过千四百人而已,战力并不强。反正小人看来,我襄樊营任意一个干总司与其放对,都必胜无疑。只不过,南阳近来盗

    贼蜂起,又有不少败军南来,使得牛万才手里的兵马较以往,稍微多了一些。”

    高再弟虽然一直都在搞情报和外联的工作,但毕竟也是正儿八经接受过操练,上过战场的,对于战力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牛万才所部,并不算是大顺的核心部队,襄樊营的主力强过他的兵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嗯。”韩复颔首道:“牛万才的兵马虽然弱些,但毕竟还是敢打的。”

    高再弟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家大人是怎么得出的这个判断,正准备问时,却听韩复又道:“南阳附近的大股巨寇和败逃来的顺军兵马,你可有联系?这些人对我襄樊营,是何等态度,可愿意归降?”

    “大人,伏牛山等处号称有七十二寨,以插翅虎、张长腿、谢黑脸等为大,小人在南阳时与此数股人马都有往来。原先插翅虎几人,听闻我襄樊营势强,又可吃粮,都有些意动。但若是归附,又不免受制于人,因此又有犹疑

    不定。可等到鞑子到了河南以后,这些人又有分化,有说干脆直接降了鞑子的,也有说不愿意剃头当鞑子想要南来的,莫衷一是。

    说到此处,高再弟抬眼向着韩复望了一望:“小人虽背靠襄樊营,但毕竟人微言轻,只能做些游说联络之事,难以实在促成。如今南阳群寇人心惶惶,大人若是派一得力之人,携大人亲笔书信前往招抚,多了小人不敢说,但

    招来几千打过仗的兵马,应当还是可以的。”

    襄樊营刚刚成立之时,由于队伍太过弱小,韩复确实急于吸纳各方力量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但是这半年来,招揽来的杂牌军,还是不如自己培养的士卒好用。

    韩复当然还是要继续大搞统战工作,可对于那些土匪巨寇,尤其是襄阳之外的土匪巨寇,需求没有那么的强烈了。

    但还是那句话,不喜欢的玩具,自己可以不玩,但不代表要送给别人玩。

    伏牛山上的这些人,能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愿意来的,到了襄阳之后就算没多少战斗力,去填线也是好的。

    不愿意来的,也尽力笼络优待,他们留在当地,至少也能给清廷的统治,制造一点麻烦。

    况且,将来李自成到了襄阳附近以后,怎么尽快的把他给送走,韩复心中其实是有几个方案的。

    但这些方案,需要一定的外部力量的配合,这就有了伏牛山群寇的用武之地。

    想到此间,韩复开口说道:“不必另外派人手去联络了,本官打算......唔,就在这几日吧,亲自往南走一趟,与那刘大人和牛将军见上一面。如今鞑子纵横中原,大家不管是想做大顺的官,大明的官,还是有别的心思也

    好,总归是汉家儿郎,岂能叫鞑子如此猖狂?”

    “大人说的是。”高再弟连忙说道:“小人在渑池之时,远远见过鞑子兵,见这些士卒人人脑后都拖着个辫子,实在怪异的很。若是我中国之人都是这般模样,大人,你说咱们中国还叫中国吗?”

    “说得好。

    韩复大声赞叹了一句,然后又冲着在怀忠台下等候张全忠招了招手。

    这老小子立刻健步如飞,小跑着就来到了跟前。

    不等他发问,韩复指着高再弟道:“高再弟,你将方才的话,对张总教再说一遍。”

    张全忠如今是襄樊营系统的总宣教官,级别比高再弟的顶头上司小韩局长还要高,高再弟虽然不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又将刚才的话给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韩复指着张全忠道:“都记下了?”

    “回大帅的话,小道都记下了。”

    “好。”韩复当即吩咐道:“方才高站长所言所问,要登在下一期的《襄樊抄报》之上。将那个问题,放在第一版醒目位置,搞一个有奖征文。凡是对此问题,有任何见解者,都可以寄来书信,发表看法,并说明为什么答案

    是否。文章一经选用,不仅可获得润笔之资,更可到我襄樊营来任职。”

    韩大帅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把张全忠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叫有何见解都可以说,但要解释为什么原因是否?

    这不是大人常常说的,预设......预设立场么?

    而且......插图,抄报上哪有插图啊?

    最为关键的是...………

    “大帅,小道没有见过鞑子,实不知那鞑子是何模样,况抄报上向来并无插图刊载的。”张全忠有些为难地说道。

    见状,韩复也有些无奈。

    目前的《襄樊抄报》更像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邸报,与韩复设想中的那种近现代报纸,还有着巨大的差距。

    之前他一直忙着抓生产、搞建设,平定襄各方势力,以邸报形式出现的《襄樊抄报》,勉勉强强还可以满足需求。

    但是。

    伴随着潼关战役的结束,李自成败关中,在这种新形势下,用教科书上的话说就是,民族矛盾取代阶级矛盾,成为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

    而襄樊营即将要面对的,也是如今神州大地上最为强大凶残的敌人。

    那么,现在的《襄樊抄报》就不太够用了,很难满足韩复将这份小小的报纸,打造成全民抗清统一战线的要求。

    培育不出民族主义这个大杀器。

    但办报这方面的人才,在十七世纪中叶的大明,不能说稀少,只能说一个也没有。

    韩大帅的事情比较多,要把精力都放在军事上面,又不能亲自去抓这种事情。

    “插图简单,本官回去之后,给你们画几幅简笔画,尔等照着雕版刊印即可。以后报纸上,要刊登一系列的,向大家讲解鞑子与我汉人不同之处的文章和画像,条件成熟的话,可单独弄一个版块,就叫华夷之辩。”

    韩复想了一下,又道:“除此之外,报纸要扩大发行,就不能只靠人工抄录了,要雕刻版面进行印刷。如此一来,虽然成本提高了,但报纸之上,可以刊登各家商号的买卖信息,广而告之,谓之广告。你回去之后,找姻行、

    皂行和青云楼的人商议一下,初期的广告,就由这几个大户包圆。除此之外,另外单独留出一截的版面,就说报社求贤若渴,高薪聘请编修,雕工,若自认有此方面才能者,皆可前来报名云云。”

    说实话,张全忠感觉办报这种事情,纯粹是吃力不讨好,不太理解向来英明神武的大帅,为何对此有如此热忱。

    但既然大帅发话了,他也只得照办。

    交代完了张全忠之后,韩复又看向了高再弟,嘴角勾勒,笑眯眯地说道:“高站长,若是本官记得不差,你好像还未定亲,也没成家吧?”

    “回大人的话,小人确实未曾定亲,更未成家。”高再弟隐约已经猜到,韩大人想要说什么了。

    他这种军情局的外勤,掌握着大量的秘密,又代表襄樊营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手中还有不少上级发下来的银子可供自由支配,孤身一人的话,确实很难让人完全放心。

    韩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高再弟几眼,很是满意的点头道:“嗯,不错,可称是一表人才。高站长既然回来了,就先不忙着走,在襄阳住上几日。本官听说军医院和皂行那边,又招了许多小娘子,你这几日多去走走看看,

    相中了哪一个,大胆些与本官说,本官替你下聘!”

    “本来那日是要集体下聘定亲的,但爹知道了以后,说是要等他回来再定。爹说我与其他士卒不一样,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婚姻大事,自然由爹来做主。”

    还有着积雪残留的冯家巷,陈大郎和林娘子相隔几尺宽的并肩走着。

    他和军医院的林娘子也算是好事多磨。

    早在襄樊营还是兵马司的时候,在平定了拜香教的张家店内,他就一眼相中了林娘子。

    与宋继祖他们喜欢奶涨臀圆,一看就好生养的妇人不同,陈大郎却是看上了瘦瘦小小,如同白莲花般楚楚可怜的林娘子。

    只是当时级别不够,没有娶妻的指标。

    等级别上去了,也攒够了下聘的银子以后,老爹又在武昌给他找了个小妈。

    陈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再怎么不讲究,也不能父子同时娶媳妇吧?

    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好容易打完了仗,陈大郎在韩大人的鼓励下,是打算趁着过年,把这事给办了的。

    结果,跟着朱贵一起从武昌回来的老爹又说,陈家又不是没有长辈,下聘的事情,自然要等他下次再回来的时候,由他这个老父亲才操办。

    于是这事又耽搁了下来。

    林娘子生得瘦小,这时裹在一件厚厚的棉袍内,看起来像是袍子在带着她走一般。

    “军医院现在也要改革,听孙院正说,韩大人打算在襄阳、南漳、宜城,还有谷城光化这些地方,都要设置固定的医院。近来事情比较多,孙院正忙不过,我得帮她。现在结亲的话,万一......万一怀了身子,我怕就做不了孙

    院正的副手了。”

    林娘子盯着墙角的一堆积雪,轻轻说道。

    孙若兰师从药师大家,又曾经在乐慈药局做过,在杏林中有很多故旧,这次韩大人打算扩建军医院,甚至连屯堡都想要弄一个医疗点,事情多极了,孙若兰利用原先的关系,招了大量的帮手过来。

    林娘子原先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在张家店被兵马司解救之后,才到的军医院,不论从各方面来讲,和那些“专业人士”都有着巨大的差距。

    现在还勉强能跟得上,但若是结婚生孩子去了,等到再回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自己的位置。

    “哦,这样啊。”

    陈大郎哦了一声,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慢慢走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般说道:“对了,你,你还记得周大屋不?就是我们第三千总司原先的那个宣教官,你给他包扎过伤口的。”

    “周大屋?”

    林娘子停下脚步,皱着两道极细的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道:“我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他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大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是失落。

    他有太多太多关于周大屋的故事想要对她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是说道:“没什么,他死了。’

    “哦,这样啊。”

    林娘子重复起了陈大郎刚才说过话。

    忽然。

    林娘子指着道旁一株盛开的梅花树,笑得极为灿烂道:“快看,大郎,你帮我采两朵梅花插在头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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