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攻破潼关了?

    韩复心中悚然一惊,但又本能地觉得不对。

    现在是乙酉年正月十六日,虽然这个时候,李自成、刘宗敏和刘芳亮等大顺军主力,确实已经放弃潼关奔回了西安。

    而留守潼关的巫山伯马世耀也确实已经向清军投降了。

    但是,韩复没记错的话,这些事情是这几日刚刚发生的,在南阳等地打探消息的高再弟,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此事的。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产生了蝴蝶效应,使得李自成放弃陕西的时间,比历史上提前了十来天?

    各种思绪纷呈间,见博尔热斯、赵有德和冯有材等人全都望向自己,韩复面色不变,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听到的只是件没那么紧急的消息般。

    他转而看向了博尔热斯和赵有德。

    这段时间,陆续又有葡萄牙工匠从澳门到来,人数多了,佛郎机人和本土工匠在生活、语言上的差异越来越明显。

    韩复需要用到佛郎机人先进的技术,较为专业的工作态度,同时又希望本土工匠能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因此,如今的襄阳铸炮厂,采取的是双话事人的结构。

    博尔热斯和赵德两个人,都是铸炮厂的火器提领,相当于一个洋方厂长,一个中方厂长。

    两人互不统属,遇到重大事项,都需要通过中军衙门文书室,向自己汇报。

    铸炮厂如今规模庞大,分为好几个区域,熔炉区,铸模区,脱模区,炮管车间,枪械组装区,火药和弹丸区,以及食堂、住所、办公区等等全都是分开的。

    有了一定的近代工厂的影子。

    虽然还谈不上流水线作业,只是各道工序和零件,都是分开制作的,每个工匠只负责其中的一个。

    大大提高了培养合格工匠的时间,也大大提高了生产的效率。

    “两位提领大人。”韩复微笑道:“本官近来翻阅《神器图谱》,听闻铳管之内,钻以膛线之后,可令射程更远,击发更准。不知若我襄阳铸炮厂所产的自生火铳,加之膛线的话,是否可行?”

    “大人,小人以为不可。”不等博尔热斯说话,赵有德先拱手弯腰表示了反对。

    “哦?”韩复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不可?”

    “大人明鉴,小人之前也曾实验过,钻了膛线的火铳,射程确实可由七八十步上下,增至一百五十步,乃至更远。精度也更容易控制,用熟练火铳手施放的话,百步之内,几乎每放皆可上靶。以此观之,大人所言确实极是。”

    赵有德先是铺垫了几句,夸了自家大人,然后才把“但是”这两个字给说了出来:“但是,于铳管内钻膛线之法,极为费时费力。便是工匠中的熟手,一日至多也只可钻一支而已。以整支火铳而言,打制一把膛线火铳的工

    时,足够打制五到八支的火铳。而因此所得的,仅是百步之外的射程而已,于我襄樊营目前境况所言,此优势,并非我所急需。”

    博尔热斯这时也说道:“大师韩,线列火枪兵的优势,就在大强的火力。大家排成一排,一齐开火,对于精度,没有想要的。赵提领说得很对,大帅想要杀贼,应该多造些火枪,钻枪管的不要。”

    韩科长这回确实是有点露怯,他这方面的知识,也都是来源于后世看过的小说和影视作品,顶多再加上一些博物馆展板上的介绍,并没有真正地去研究过。

    只知道滑膛枪、滑膛炮下一个发展方向,就是在枪管和炮管内增加膛线,以此可以提高射程和精度。

    但具体工艺如何,哥们一个小小的科长,哪里会知道。

    赵有德的话其实提醒了他,在没有车床和许多现代化工具的情况下,膛线好像确实只能靠手工去钻,效率也确实是太过低下了。

    而且排队枪毙,讲究的就是一个密集火力。

    在接下来的欧洲,像英格兰、法国这样强国的陆军,甚至会要求士兵们顶着火力和伤亡,抵近到敌军二三十米的距离再开火。

    一波就能够将敌人给打崩溃。

    对于精度,对于射程,只能说够用就行,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这种情况下,费时费力的去钻枪管,确实不如多造几支普通的滑膛燧发枪来得合算。

    但是,很多事情不能只算经济账,只算眼前的账,要从长远去看,从大局去看。

    比如说我韩大帅好不容易来指导一次业务,面子问题不得照顾一下嘛?

    “呃………………赵提领和博提领所说都是道理,但是钻膛线也有钻膛线的好处,在某些特定的作战任务下,对于精度和射程还是有要求的嘛。并且,在铳管内雕刻螺旋沟槽,也是我们将来要发展的方向,不能因为暂时无法大规模的

    应用,就不去研究和推进了。

    “这样吧......”

    韩复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又说道:“在铸炮厂内,单独的保留两三个车间,用来生产内壁刻有螺旋沟槽的铳管,并且以此试生产一批追求精度和射程的自生火铳,用来供军情局,夜不收,哨探等特殊岗位的特殊人员使用。

    月产量控制在十来支即可,这样也并不影响原来火铳的生产。”

    既然韩大帅都这么说了,那么博尔热斯和赵有德两个人,也只得同意下来。

    紧接着,韩复又问起了野战炮和佛郎机炮的生产情况。

    在巨大的资源和资金投入下,目前襄阳铸炮厂相关的硬件设施都已经建设完毕。

    产能已经在缓慢的爬坡当中。

    根据博尔热斯的预计,等产能稳定下来以后,六到八磅的轻便野战铜炮,可月产四到六门;

    十二磅及以上的红夷大炮,因为模具制作周期长,铸模后冷却时间也长,而且成功率不太高,目前能稳定在月产一门,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韩复对这个产能不太满意,要求至少要保持两个月三到四门的速度。

    否则不足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就这么和博尔热斯,赵有德等人商量了一阵子以后,众人几乎都已经忘却了,还有高再弟来汇报紧急军情这件事。

    紧接着,韩复又来到厂区内,亲切会见了厂里的行政官员和技术骨干,满面微笑的一一询问他们的名字,来历和家庭情况,并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支忠义香,勉励他们好好办差,将个人的成功和襄樊营集体的成功,有机的结

    合起来,争取在今后的工作中,做出更大的贡献。

    韩科长还特意来到了食堂区和生活区,亲自掀开锅盖,掀开被褥,了解工匠们生活情况。

    还当场指示博尔热斯和赵有德,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工匠们吃得饱,穿得暖。

    做了一番必不可少的政治表演之后,出了铸炮厂,韩复并没有急着回城,而是又来到了同样位于岘首山下的襄樊忠魂冢。

    由于襄樊营里绝大多数的将士,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即便是死后,也无地可葬。

    本来,按照这个时代的普遍做法,阵亡将士给发抚恤银子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收尸是不可能收尸的。

    但韩复还是坚持尽可能的收殓烈士遗骸,集体归葬。

    所谓的骑士精神,所谓的荣誉感并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一点一点,在潜移默化之间构建出来的。

    尽管花了不少银子,但韩复认为还是相当值得的。

    并且在修建忠魂冢的过程中,甚至还收到了不少士卒自发捐献的银子,这是连韩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负责看守公墓的,也基本上都是一些在之前战斗当中受伤的士兵们。

    这些人在见到韩复之后,全都表现出了相当的狂热。

    一路来到公墓深处充作祭坛的怀忠台上,韩复这才问起了高再弟陕州那边的情况。

    “大人,数月以来,河南当地情势风云变幻,令人目不暇接。先是十月间,我大顺军于怀庆府等处反攻,阵斩清廷数员兵将。使得鞑子摄政王大怒,一连派了几个王爷来打我大顺。”

    “到十二月十五日,我大顺驻守陕州的张有曾部为贼兵所败,清军顺势围打潼关。”

    “小人在南阳之时,谨记大人嘱托,全副精神,皆用在打探鞑子兵马的消息上。”

    “南阳到陕州五百多里,消息往来未免拖延,小人以马君诚为向导,本想亲身到陕州一带打探确切军情。”

    “不想小人十二月三十日到河南府时,即听闻昨日我大顺汝侯刘宗敏统兵出战,被鞑子所败。”

    “河南府各处流民不下数万,消息纷杂,小人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又与马君诚相约,再往陕州去探听消息。”

    “出了河南府之后,一路所见,村镇残破,道路之旁,倒毙死难者人相枕藉,放眼望去,尽是皑皑白骨。”

    “小人自过函谷关起,百里之内,竟未遇有一个未破之村庄。”

    “每当夜晚,处处都是磷磷鬼火,真是如同人间鬼蜮一般。”

    “快到渑池之时,清廷哨探渐多。这些鞑子兵,遇人就抓,不从者动辄立毙当场。”

    “小人不敢过于靠近,亦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在一破旧急递铺内待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官道上竟有大量兵自西向东而来。”

    “小人与马君诚几月来不缺吃食,也没打仗,力气比他们大些,捉了几个溃兵问过之后,才听说自正月初一日开始,磁侯刘芳亮,乃至永昌天子,都先后亲率马步士卒拒战,但都为鞑子所败。顺军损失颇大,事已不可为矣。”

    “听闻此等消息之后,小人真是如遭晴天霹雳。与马君诚商议之后,不敢再在此间停留,立刻抄近道回返南阳,并昼夜兼程到襄阳来,报与大人知道。”

    “自渑池至此,已过十有一日矣,小人幸不辱使命。”

    如果算上今天的话,那么高再弟应该是正月初五日开始出发的,如果走的是渑池、洛阳、南阳这条官道的话,一路到襄阳,两地相隔近千里。

    而如果穿越大山的话,以河南盗匪群起,乱兵遍地的情况来看,其中危险,也不言而喻。

    高再弟不仅要躲避可能的危险,还要保持着日均最少七八十里的速度赶路,确实相当相当的不容易。

    尽管他带来的这些消息,是韩复早就知道了的消息。

    但是。

    历史归历史,现实归现实,没有谁能保证,原本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就一定也会发生。

    “高站长远来辛苦,此则消息,对我襄樊营十分重要。”韩复握着高再弟的双手,使劲晃了几下,诚心实意的说道。

    高再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彷徨:“大人,大顺......大顺真的便要亡了吗?”

    他是去年三月在茨河镇入伍的,那时的大顺刚刚攻破京师,正是如日中天。

    四月间跟随韩大人进了襄阳以后,更是觉得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没想到短短一年间,这大顺朝变来变去,竟成了这般模样。

    当时大顺主力兵败山海关,退出京师以后,高再弟虽然觉得永昌皇爷坐不了金銮殿,但保住关中的基业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还能在关中站稳脚跟,那么,假以时日,大顺卷土重来,犹未可知。

    但是现在,潼关守不住,陕西自然也守不住,大顺没了地盘,真就又重新成为流寇了。

    问题是,大顺军已经很明显的,打不过清廷的鞑子了,这种情况下,天下虽大,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实际上,韩复原先对于李闯王,是有一种粉丝般的滤镜的,但这近一年来闯王的表现,将流寇的做派,展现的淋漓尽致,实在是让他又爱又恨。

    山海关之战后,京师守不住,主动放弃就不说了,山西本来能守,也不用心去守,一心就想回关中。

    回到关中之后,又不注意收集情报,认真地从全盘的角度出发考虑战略问题,而是想到哪打到哪。

    然后搞出了个怀庆之战这种,局部小胜,实则严重战略失误的东西。

    把本来准备南下的多铎等部,也吸引了过来。

    本来若是李自成只应付由陕北发起进攻的阿济格一路的清军,就可以集中兵力去防守,是极有可能守住的。

    一旦进入僵持之后,李自成甚至可以由河南、陕西迂回包抄阿济格大军的后路,破坏对方的粮道。

    然而,怀庆之战,将清廷的两路大军都吸引了过来,使得李自成左支右绌,不得不分兵防守。

    现在好了,在潼关下接连几战失利之后,又主动的想要放弃潼关。

    回到西安以后,片刻不停,在不通知驻守延安、榆林的李过、高一功部的情况下,又片刻不停地经由商洛逃奔到河南。

    到了河南内乡以后,说是要顺江而下去攻取江南,可又在此逗留不前,一直到三月中下旬才终于拔营南下。

    而到了湖北之后,又不听白旺固守的建议,反而开始变得“坚决”起来,执意要抛弃经营多年的襄阳、德安,使得大顺丢失了最后一块根据地,最终本人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荒山野岭之中。

    历史不是没有给过李闯王机会,可这位大顺天子,几乎在每一次战略决策中,都选择了错误的那一条。

    而按照目前掌握到的情况,这个世界的历史依然可能沿着这个路数发展下去,想到这里,韩复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得叹道:“除了潼关的多铎部,本官听闻在陕北,亦有一支清廷大兵。潼关既已失陷,那么关中应当是守不住的。我大顺天子,恐怕要往湖广而来了,到时再做计较吧。”

    说完这番话,韩复又问道:“潼关失陷的消息,本官既以知道了,南阳自是也都传遍了吧?该地人心如何,你可有留心观察?”

    “大人,南阳更是流言浮动,人人自危。”

    高再弟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极为简短的信札,低声又道:“小人自渑池回到南阳之时,有几个府衙的人特地找到小人。说南阳府尹刘苏、威武将军牛万才,皆有投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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