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定远楼,韩复又召集众人,开了几个小会。

    一直在襄京各地帮着杨士科征收秋粮的张维桢,在襄樊水师的护送下,溯汉水而上,来到了光化。

    杨士科和张维桢的这套班子,也不是第一天,第一年在京收税了,一应流程早就驾轻就熟。

    而且,没有了牛?、李之纲、杨彦昌和路应标这一大堆的婆婆,只需要直接对襄樊营中军衙门负责,管理更加垂直,杨士科反而如鱼得水,能够放开手脚了。

    虽仍只是知县,但却能指挥南漳、宜城等县干活,等于是行使了府尹的职责。

    只不过,襄京府尹牛?,襄京防御使李之纲等原先大顺官僚,则彻底躺平了。

    牛?自从襄京之乱以后就闭门不出,对于韩复以襄樊中军衙门各房头,架空襄京府尹的事情,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

    一直躲在府衙后院,再也没有到前头上过班。

    李纲倒是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自己“乱世为官,当为墙头草,哪边风硬哪边倒”的为官格言,积极向韩复韩大人靠拢。

    但无奈,韩再兴对他表面尊崇有加,实则除了当个橡皮图章之外,不给他半点权力。

    他这个理论上的下荆南道最高行政长官,如今说话甚至还不如丁树皮、张维桢这些人好使。

    不过韩再兴虽然不给他权力,但是给他银子啊。

    如今大顺、大明、大清三方乱战,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大家还能有多少日子活头,谁也说不清楚,李之纲索性也拿着银子躺平了。

    这两人一躺平,原先防御使署、襄京府署的那些佐贰官、僚属的什么,只得反过来给县衙里的杨士科、张维桢他们办事。

    出现了职级倒挂的奇景。

    还别说,杨士科接手全府的庶务之后,还真证明了当官这种事情,确实非常的简单,他一个县令干知府的活,没有任何干不动的地方。

    带着张维桢等人,把各项工作做的井井有条。

    张维桢这次到光化来,给韩复带来的消息说,今岁秋收的情况,是近几年来最好的。

    西至光化、谷城,北至樊城以北,东至汉水,南至南漳、宜城,这四条线合围的区域内,两三年来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今年又无旱涝灾祸,粮食称得上丰收。

    虽然秋粮征收才刚刚开始,但张维桢预估,今年秋税至少在五万石左右。

    而且。

    今年秋收之际,襄樊营还成功攻克了荆门州。

    算上荆门州的粮食,那就更多了。

    虽然这段时间,荆州的马进忠部,多次派兵北上袭扰,但马进忠刚到荆州,立足未稳,也要忙着收粮和屯田,腾不出手来大规模北上,对荆门州的影响并不大。

    况且近日以来,不断有各地的漕船汇聚到襄阳,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新米。

    张维桢对于襄樊营至少到明年这个时候,都不用为粮食发愁的事情,充满了信心。

    另外,襄樊营中军衙门,已经在襄阳各地建设屯堡,组织开垦开荒。

    主要都是原先襄王府的官田,路应标、杨彦昌两营的军屯,以及前两年因战乱而?荒的民田。

    这个事情虽然不归张维桢管,但张维桢在县衙多年,老于钱粮之事,知道这些荒田其实?荒不久,开垦难度并不大,种上冬小麦之后,明年四月间,又能收获不少粮食。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看着襄樊营这蒸蒸日上的势头,张维桢是充满了干劲。

    不过这次过来,张维桢也有私事。

    想要让他小舅子李伯威,到中军衙门去当差。

    李伯威现在管着巡城兵马司的事,虽然也足够威风,油水也多,但在张维桢看来,终究是沉沦下僚,没多少上进的机会。

    现在襄樊营这势头,紧紧跟在韩大人身边,追随韩大人的脚步,那才是正道。

    当个大号的巡捕头子,又有什么意思?

    只会被越用越远。

    张维桢请求让李伯威到侍从室去,给韩大人当侍从。

    李伯威生得高大,按理来说,给韩复当侍从,似乎也符合条件,如果张维桢几个月前刚把李伯威送过来的时候,就提出这个条件,韩复多半也就点头同意了。

    但是现在,时过境迁,侍从室侍从,已经被他韩再兴有意无意的塑造成了一种荣誉称号,一种对营中忠诚、勇猛者的奖赏。

    基本上,只有在操练,作战时表现特别突出的士卒,才会被允许到侍从室当差,当侍从。

    比如说先后擒获郧阳副将张文富,以及南营都尉轰天雷孙顺,获得一等擒首勋章的罗长庚。

    而且,侍从室除了少数几个常设的侍从之外,大部分侍从都是轮值的,不当值的时候,都还要回营中各部继续当兵。

    为了提高侍从室的含金量和档次,韩复把丁树皮都给踢了出去,让丁三爷专心当中军总管,专管勤务以及卷烟、酒楼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在李伯没有做出什么突出贡献的情况下,让他轻易当上这个侍从。

    只说回头再议。

    对于这个结果,张维桢也不是太过意外,他顺势又委婉的表示,王宗周到了厘金局,汉水每日过境船只有上百艘,金局又下辖多个钞关,还要在光化、谷城、樊城、襄阳、南漳、宜城等处收取金,差事实在忙碌得很。

    表示愿意替王宗周分忧,接替他当这个参事室的总参事。

    襄樊营中军衙门如今三大职能部门里面,除了侍从室之外,就属参事室和文书室最为重要,堪称襄樊营的中枢。

    张维桢要是真当上了参事室的总参事,那他和杨士科两人,就真的是共轭领导了。

    我管你叫东翁,你管我叫张总参,咱俩各论各的。

    听到这个要求之后,韩复抬起头,很是认真地打量了这老小子几眼,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说了两个字“再议”。

    打发走了张维桢之后,韩复又把宋继祖、叶崇训等人叫过来接着议事。

    冯山的总镇抚司,总算是派人和魏大胡子的骑马步兵哨队联系上了。

    韩复这才知道,自己力主上马搞出来的龙骑兵,这些日子来,弄出了多么大的动静。

    在光化以西,一直到均州城外这上百里的区域内,纵横驰奔,如入无人之境。

    觉得整个明军后方不得安宁。

    韩复心说,怪不得高斗枢和徐启元等人,也亲自跑到十里铺来了呢。

    看来是实在坐不住了。

    由此韩复可以判断,明军应该很快就要退兵了。

    “本官详察近来局势,闻听明廷的郧阳臬台高斗枢,抚台徐启元,近来联袂到十里铺督战,以本官推断而言,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最迟不过入冬之前,明军必定是要退兵的。”定远楼内,主座之上,韩复手指在地图十里

    铺的位置,重重点了几下。

    宋继祖和叶崇训等人相顾愕然。

    在他们看来,这次明军东征,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围攻光化多日,又损失颇重,如果就这么撤兵的话,那岂不是亏大了?

    况且,虽然一时半会打不下光化,但城中兵力不足,也始终难以打破明军对光化的封锁,这种情况下,明军就一直围着光化,也挺好的。

    灰溜溜的跑回郧阳去,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人。”叶崇训斟酌着说道:“这几日来,明军仍旧每日驱使流民攻城,似乎并无退兵的迹象啊。”

    宋继祖也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表达的却是同样的意思。

    “现在自然没有退兵的迹象,高臬台和徐抚台难得来一趟,他王家三兄弟怎地也要表现一番。”韩复说道:“本官预计,接下来明军必是要加大攻势,强攻几轮,若是还攻不下这光化城,才会引兵退去。”

    叶崇训立刻说道:“大人,那我等应当多派士卒、马兵出城邀战,予以反制,另外于夜间之时,仍旧多派小股兵马袭扰。将王光恩等人打的痛了,断绝他的念想,如此明军才能早些退去。”

    前段时间,韩复组织了几次夜袭行动。

    襄樊营士卒能吃饱穿暖,平素还有肉、菜可吃,仅从营养的角度,实在是强过同时代的明军太多。

    而且襄樊营组织更为严密,士卒纪律性和服从性也好。

    这几次夜袭,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甚至还引发了明军小规模的营啸。

    虽然已方这边损失也不小,但相对而言,还是明军痛感会更强一些。

    叶崇训想的便是,再多来几次夜袭,必能加快明军退兵的速度。

    然而。

    “恰恰相反。”

    韩复脸露微笑,用玩味的口吻说道:“自即日开始,停止一切出城浪战和夜袭的行动,只防守,不进攻。”

    “啊?”宋继祖、叶崇训等人,齐声惊呼。

    前者忍不住问道:“大人,这,这是为何?”

    “很简单,本官要让王光恩始终还能有攻克光化的希望,让他在此处尽可能的待得久些,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当天晚上,韩复在临江门附近一间闲置的门面内,见到了从南漳县匆匆赶来的军情局主事韩文。

    韩文向韩复汇报了南线以及与戴进会面的情况。

    “大人,此番赵家湾战罢,张文富所部损伤甚惨,其所纠集的荆山诸寨亦是如此,唯有白云寨的兵马保存较为完整,正是趁机收服各山寨的时机。卑职已经按照大人的意思,令戴进着手推进此事,若有我襄樊营战兵配合行动

    的话,年前应当即可大体平定襄陨一带的诸寨。

    韩复微微点头:“等到此间事了,击退了王光恩后,我会抽调一部分义勇营的兵马充实到白云寨去的,同时,也会令新勇营的战兵进山征剿,以战代练,配合戴进的行动。”

    对于韩复来说,襄陨腹地间的这十万大山,是他执行弹性防御的根本,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他是早就打算,万一守不住襄阳,就退到这大山里面,提前上演夔东十三家故事的。

    因此,能不能平定襄陨大山里的百寨,使得自己能够有这么一个安稳的大后方,便显得非常重要。

    而且这事还必须要快,最好在这个冬天就办好,这样才能有消化、建设、布局的时间。

    况且襄陨大山里的煤矿、铁矿、木材等资源,也是襄樊营目前所急需的资源。

    只是山中的情况复杂,没说韩复现在抽不出兵力来,就是能够抽出兵力,他也不愿意把宝贵的战兵资源,扔进这茫茫大山之中,从事这又苦又累,还会造成严重减员的剿匪工作。

    只得通过各种手段,迂回操作,曲线救国。

    “是,卑职也是这般对戴进说的。”

    韩文拱了拱手,又道:“那戴寨主还说,荆山、武当山上的山寨,皆信奉真武帝君。太岳太和山诸位天师,对这些寨主们影响极大。劝大人得闲之时,叫石道长领着上山,若是能取得太岳太和山提点的支持,那说不得山中百

    寨,就要奉大人为共主了。”

    韩复听得一愣,心说看来不止自己一个人打这个主意,想要走这个快车道啊。

    一个小小的戴进戴寨主,都能够有此觉悟,看来武当山上的那些老道,在襄陨一带的影响力确实很大。

    韩复早有联络武当山道士的打算,只是自打进了襄阳以后,事情一日多过一日,始终不得闲。

    不过,戴进都能想到的事情,襄陨一带的有心之人,自然也能想到,韩复顿时心生警觉,有了危机感。

    他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未表露出半分,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人,戴进自襄京之乱开始,便为我襄樊营做事,知道的机密之事甚多,等到招抚襄陨诸寨之后,其地位必然又要上升,所知机密又更多。此人做事,甚为轻佻,恐怕难免会有泄密之虞。”

    韩文略微犹豫,终于还是说道:“事成之后,要不要除之灭口?”

    “不要!”韩复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回绝。

    韩文没想到大人回绝的如此果断,抬起头,有些不解的望着对方。

    “戴进即便偶有小错,但也无甚大过,且毕竟是为襄樊营立下过功劳的,对我襄樊营立下过功劳之人,又怎可轻言诛杀?”韩复语重心长的说道:“即便届时戴进不太适合继续做白云寨的寨主,将来把他调到襄阳来,安置一不

    涉密的官职,恩养便是。我襄樊营对有功之人,又岂能如此绝情?”

    实际上,韩复之所以拒绝杀戴进的理由,是这些,但又不止这些。

    如果因为戴进知道了太多秘密,就把他给杀了,那么杀戴进的人呢,要不要杀?

    一直和戴进接触的韩文呢,要不要杀?

    这么套娃下去,军情局上下,全都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知道太多而突然暴毙的恐惧之中,人人自危,迟早会垮掉的。

    做情报工作的,刀口舔血,活在见不得阳光的阴影之中,其实是最需要安全感,最需要有一个确定未来的。

    果然。

    听韩大人如此说之后,本显得古井无波的韩文脸上,立时变得有些激动,他抱了抱拳,用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响亮的声音回答道:“是!”

    “小韩主事等会还要连夜坐船回去?"

    “回大人的话,南线局势尚不稳定,原先负责处情报的杨兴道回襄阳休养,军情局中诸般杂务,皆需卑职料理,是要回去的。”

    韩复点了点头,忽然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了韩文的身上,握着对方的手,温言说道:“山高水长,天寒露重,小韩主事合该多穿些。荆门州也好,荆山百寨也罢,若因此累倒了小韩主事,本官宁愿不要。”

    自当上军情局主事,主管全军情报工作以来,就一直不苟言笑,轻易不表露心中情感的韩文,一下子被自家大人的这番话给击中。

    他单膝跪倒,眼眸含泪的大声说道:“卑职敢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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