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里铺的中军大帐,王光恩还是满脸的郁闷。

    见到王二之后,忍不住叹气道:“那日大哥冲动了些,不该放箭的,搞得如今军中人心浮动,大哥也窝火得很。本来是要与韩再兴谈一谈,劝其顺应天命,归降朝廷的,结果因此事,在谈判的时候也打了起来,后面再想与韩

    再兴谈,便很难很难了。

    王二两指间夹了支吃了一半的忠义香,闻言也是说道:“这事也怪不得大哥,实在是韩复此人阴险狡诈,手段无比的毒辣,竟然给那些俘虏疗伤治病,好吃好喝的伺候了起来,这谁能想到?”

    “是啊。”王光恩点头道:“这韩再兴既会练兵打仗,又工于心计。就以这所谓护工娘子之事而言,岂是寻常领兵官能想出来的法子?恩公所言不错,韩再兴此人所图非小。李闯王被鞑子打得抱头鼠窜,生死不知,这所谓的大

    顺朝,我看也蹦?不了几日,我看他韩再兴,多半也不会当什么大顺的孝子贤孙,恐怕还是想要占着襄陨荆门之地,给自己卖个好价钱。”

    说到此处,王光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可惜咱们不中用,人家也瞧不上咱们,我兄弟三人,不仅吃不下他,反倒要成他韩再兴的垫脚石了。”

    “大哥,只是一时攻打不利而已,何必出此丧气之言?”王光兴说道:“况且,那几个叛徒杀便杀了,纵然有可商榷的地方,但事已至此,又能怎地?"

    王光恩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襄樊抄报递了过去,看了自家胞弟一眼,淡淡说道:“看第一版,左上角的那篇报道。”

    王二感觉大哥语气和眼神都不太对,忙接过抄报看了起来。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明军高级将领,会写的字不多,但常用的字他还是都认得的。

    这襄樊抄报,他之前在郧阳的时候,也看过几回。

    一般而言,一份襄樊抄报大体可分为四页,也就是抄报修撰自己说的版面。

    第一版非常的固定,就是报道他们家的韩大帅都干嘛了。

    无外乎就是练兵、劝农桑、礼贤下士、赈济饥民、拜孔庙真武帝君庙,还有所谓视察地方之类的这些事情。

    言辞也极尽吹捧。

    而第二版也几乎是韩大帅的专版,上面都是韩大人过往种种英雄事迹。

    比如说韩大人与拜香教四猛将不得不说的故事,韩大人指挥若定,全歼荆门联军,俘获张文富等人的故事。

    包括最近的,韩大人弯弓射大雕,以及十三骑强渡丹水的故事。

    如果说,第一版只是有点夸张的话,那么第二版就是纯粹的胡扯了,在抄报修撰的吹捧之下,韩复简直就是生而知之,无所不能的神仙。

    都快成真武帝君转世了。

    而且,很多事情,都被描写的和话本小说差不多。

    比如说王光兴自己亲身参与的丹水口之战的事情,在襄樊抄报的描述之下,简直就和话本小说一模一样。

    他非常的怀疑,里面很多描写,就是照着《三国演义》抄的。

    第三版和第四版内容则丰富的多,天南海北的大事小情都有,还有很多荆襄本地的传闻,读起来也相当有意思。

    王光兴就记得,他之前看过一则襄阳城南孙寡妇怀孕的报道。

    可惜那报道他连看了好几期,也没看到结尾,也没弄清到底是谁干的,让他极为气愤,恨不得手伸进抄报里,将那修拉出来痛打一顿。

    因为襄樊抄报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卖钱,每期出版的数量并不多,主要还是靠各人在青云楼等处自行抄写。

    这种情况下,一般就没有什么排版了,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只抄自己想看或是觉得有价值的内容。

    不过此时,大哥王光恩递给他的,却是较为少见的,襄樊报社自己抄写的原版抄报,带编号的那一种。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大哥居然还能搞到这样的东西,不由让王光兴对大哥的能量,极为佩服。

    他翻到了第一版,快速的扫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关键的内容。

    前几日,襄樊都尉韩大人,到军医院在光化的驻地探望伤员,这不是重点。

    有总宣教官张全忠、侍从室主事石玄清、军医院院正孙若兰等人陪同,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在韩复看望的那个人身上。

    马世勋!

    “这……………”强忍着惊讶看完了报道之后,王光兴脱口而出道:“马世勋还没死?”

    “不仅没有死,看这样子,反而是滋润得很。”王光恩冷笑道:“哼,亏丹水之战后,我以为他壮烈殉节了,还掉了几滴眼泪,又让人给他妻儿老小发了抚恤。结果他倒成了韩再兴的座上宾,每日吃穿不愁,还有如花似玉的护

    工小娘子照料着,恐怕是要乐不思蜀了。”

    王光兴脸色变幻了几下,想到了那日在丹河口,马世勋对自己说“娃儿刚会喊爹,舍不得死”的样子。

    终是低声道:“大哥,这毕竟只是襄樊营一面之辞,不可轻信啊。”

    “这几日来,我军亦是抓住几个俘虏,其中便有亲眼在军医院见过马世勋的,马世勋还活着,这总做不得假吧?”王光恩眸光灼灼:“以韩再兴的度量和手腕,对普通被俘之士卒,尚且要给其治病疗伤,对堂堂一个参将,又怎

    能不悉心照料?"

    "......"

    王光兴不得不承认,大哥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大哥,那日我见马世勋中箭昏迷,以为其难逃一死,谁成想,竟被襄樊营给救活了。不过马世勋跟着大哥那么多年,性子最是坚毅,恐怕轻易不会变节。”

    王光恩摇了摇头:“这篇报道一出来,就等于是韩再兴在向我等宣告,马世勋已经是他的人。至于马世勋究竟有没有变节,已经不重要了。

    “那,大哥,马世勋留在郧阳的家......”

    “马世勋最好祈祷我军能早些攻破光化,否则战事不利的话,我便不杀他家小,别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王二张了张嘴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马世勋的事情毕竟只是插曲,接下来的几日,王光恩又多次组织大军攻城。

    光化城高只有两丈多,明军亦好几次攻上了城头,但都没有站稳脚跟。

    受限于后方不断的被袭扰,明军不仅木厂和器械厂多次被焚毁,就连粮道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襄樊水师营规模不大,大船也不多,但仍旧多次趁着风势,用火船攻击明军的船队。

    水陆两路都没有完全的掌控,使得前方攻城的器械严重短缺,只有最简单的云梯、冲车可用。

    每架起一架云梯,都需要用大量的人命来填。

    更为要命的是,粮草供应也时断时续,虽然还没有到缺粮的地步,但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也引起了王光恩的警觉,以及一些中高级将领的担忧。

    又几日之后,秋收逐渐收尾,天气愈发有了寒意。

    一直坐镇后方的高斗枢、徐启元也来到了十里铺的明军大帐,这两人还给王光恩带来了一份礼物。

    “这是......”王光恩望着摆在案上,那一颗颗大小不一,被石灰硝制过首级,皱起了眉头。

    “前日王二将军去信郧阳,询问马世勋家小安否。”徐启元指着那堆东西,面无表情道:“这便是那叛将马世勋的家小!”

    “啊!”饶是王光恩隐隐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禁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高斗枢捋须沉声说道:“今岁秋收,受那襄樊骑兵影响,粮食收得不及先前预期。收上来的粮食,又优先供给尔等大军所用,以致城中米价腾贵。加之大军顿兵坚城之下,久攻未克,这句月间,死伤已有近两千之数了吧?”

    “还,还差一些。”王光恩本能辩解了一句。

    “差也差不了多少了。”高斗枢接着说道:“粮食短缺,伤亡又如此之大,城中居民家眷又如何没有怨气?他们打不着襄樊营,自然便要将怨气倾注在那些降将的家属身上。”

    徐启元眼望着那最小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一堆堆首级,接过了高臬台的话头:“没办法,只好杀之以平民怨了。'

    王光恩自在报上见过马世勋的新闻后,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张着嘴巴,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高斗枢很是有些憔悴的眼神,望向了王光恩,语重心长的说道:“郧阳的粮食不多了,再耗下去,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老夫与徐抚台此番过来,便是要听你王光恩说一句实话,这光化到底还能不能打得下来?”

    隆中山南麓,施家冲的窝棚区外。

    牛倌儿张顺向着从马车上下来,一瘸一拐走向自己的那人问道:“你便是那啥焦人豹?”

    其实不用他问,来人胸前挂着的那两枚勋章,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焦人豹穿着一件崭新的战袄,胸前两枚勋章,一枚是忠勇勋章,一枚是二等擒首勋章。

    本来他俘获马世勋的时候,韩复是想要给他授一等擒首勋章的,但后来中军衙门的意见是,副将以上才授一等,马世勋只是参将,授二等就行了。

    不然一等擒首勋章,便显得廉价了些。

    韩大人一听很有道理,自然也是从善如流。

    不过即便是二等,对于原先只是水师步兵的焦人豹来说,也是一次重大的褒奖。

    不仅得了一笔银子,职级也提到了旗总级,并且还有机会获得从室侍从的头衔。

    当然了,鉴于焦人豹目前的情况,暂时还当不了韩大人的侍从。

    回襄阳养伤的时候,焦人豹知道了中军衙门正准备选一批人,派到各处建设屯堡,为期两三个月左右,期满之后,可根据个人意愿选择继续回去从军,还是留在民事系统。

    焦人豹不想待在营房里白白地吃粮食,便报了名。

    以他的条件,自然是很快就被选上了。

    今天是他第一天过来报道。

    见焦人豹面露迟疑之色,张顺又自我介绍道:“咱是掘子营千总队第一局的百总,啊,不用见礼不用见礼,咱叫张顺,原先听李干总说过你家大哥二哥的事。”

    焦人豹神色一黯,他原先刚到襄樊营的时候,最喜欢听别人说他大哥焦人龙,二哥焦人凤的事情,但他最近听到一些关于他大哥二哥不好的传闻。

    他不知道传闻的真假,但现在不太爱讲这个。

    只是说道:“中军衙门叫我来管屯堡的事情,我原先在水师步兵哨队当兵,没有办过这个差事,还请张百总多多关照。”

    说话间,焦人豹递了支忠义上去。

    张顺也不客气,接过忠义香,顺手就插在了耳朵后面,挥了挥手,示意后者跟着自己来。

    边走边介绍道:“施家冲是隆中山这边比较大的一块那啥......流民安置点。现在有一百多户窝棚,里头男的大多数给咱掘子营当力夫,女的和小孩帮咱们做饭、浆洗衣服啥的。”

    焦人豹本身就屁股上受了箭伤,影响行动,这次来又背负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但他咬紧牙关,半分也没显露到脸上,紧紧跟着前头的张百总。

    张顺在头前领路,口中仍是片刻不停地说道:“现在天还未凉,这些流民还能凑活,但马上就要进十月了,天要冷下来,那真是快得很。焦人豹,你这施家堡弄起来以后,首要还是考虑过冬的事情。不然到时候冻死的人太

    多,中军衙门那边,也不好交代。”

    焦人豹不敢张口,怕一口气泄了,就会忍不住叫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还有一事,便是要屯田了。现在秋收已过,施家堡这边的荒田要开垦起来,这也是一桩大事。”

    张顺领着焦人豹七拐八拐,很快就来到了施家冲的流民安置点。

    见张顺停下了脚步,焦人豹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不过他也顾不上歇息,而是打量起眼前这座,布满了各式各样窝棚的地方,打量着这座将来要变成屯堡的地方。

    此时的施家冲流民安置点,比一两个月之前,窝棚数量又要密集了一些。

    当然,环境也更糟糕了。

    大量的底层人口聚集在这里,使得此地到处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

    污秽遍地都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施家冲这里大体用两条脏兮兮的土路,将整个流民安置点分割成了四个区域。在十字街的中心位置,有三间新盖起来的瓦房。

    在这片窝棚的海洋里,显得极是雄伟。

    张顺站在路口打量了一会儿,冲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汉喊道:“徐长贵,你过来!”

    在徐长贵小跑着过来的途中,张顺又回头向焦人豹说道:“焦兄弟,这便是你以后在施家堡这边的帮手。”

    又一次前往军医院高干病房,亲切慰问马世勋出来以后,冯山迎了上来,凑在韩复面前低声说道:“大人,郧阳那边传来消息,高斗枢、徐启元都到了城外十里铺的明军大营,还给王光恩送来了礼物。

    “什么礼物?”

    “是马世勋一家老小的首级。”

    “都死了?”

    “都死了。”

    韩复怔了怔,轻轻哦了一声,忽然感觉心中有些难过。

    冯山不敢揣度自家大人此刻的心情,接着又道:“还有一事,咱们终于和魏其烈的骑马步兵哨队联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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