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大营昨夜突遭围袭,守将战死,粮仓尽焚。火起之时,有人见‘黑鸦旗’于城头飘扬。细作回报:幕后主使乃定北侯之弟??萧景渊。其人早年流放边陲,今悄然返京,暗结旧部,图谋不轨。更骇人者,汾州境内已有三处驿站传出异动,驿丞失踪,文书被篡,恐有内应接引叛军南下。”

    黑鸦旗!

    沈砚瞳孔骤缩。那是前朝余孽的标志,二十年前随太祖平定天下时便已覆灭,怎会重现?可若真是萧景渊所为……一切便说得通了。此人少年时曾随父镇守北疆,精通兵略,更与草原诸部暗通款曲。后因其母涉入巫蛊案,被贬出京,从此销声匿迹。谁料今日竟借尸还魂,以亡国之帜搅乱乾坤!

    他猛地站起身,将密信投入烛火。火焰腾起一瞬,映出他冷峻面容。不能慌,绝不能乱。韩明刚稳住汾州局势,百姓初安,若此时传出“前朝复辟”“逆党作乱”,必致民心崩塌,商路断绝,重建成果毁于一旦。

    但也不能瞒。

    他提笔疾书,草拟三道密令:一送霍州营指挥使韩明,通报灵州变故,请其加强边境巡防,封锁黑水河上下游渡口;二送铁林商会总管赵生,命其即刻调集粮秣布匹,秘密囤积于汾州东郊老营,以备不测;三则直发江南前线,由快马加急送往林川帐下,附言:“北有鸦鸣,恐非孤羽,请侯爷慎察朝中风雨。”

    写罢,唤来亲卫:“此三信,务必亲手交至收信人手中。沿途换马不换人,日行三百里,延误者,斩!”

    亲卫领命而去。

    屋外雨势渐猛,噼啪敲打屋瓦,如同战鼓催征。沈砚缓步走出衙署,立于廊下。春寒未退,湿气浸骨,但他浑然不觉。脑海中翻涌着近半年来的种种蛛丝马迹??那些突然暴富的边军小校,那些来历不明的西域商人,那些在酒肆茶楼间散布“天命轮回”“真主再临”的游方道士……原来早有伏线,只等一个契机引爆。

    而这个契机,便是汾州归附、北方空虚。

    他忽然冷笑一声:“好一招声东击西。表面是吴越叛乱,实则南北联动,趁朝廷主力南调之际,在北方掀起滔天巨浪。你们要的,从来不是一块城池,而是一场倾覆江山的大乱!”

    正思忖间,一名衙役匆匆奔来:“大人!城南发现一具尸体,身穿驿卒服饰,颈上有勒痕,怀中……怀中藏着半块铜牌!”

    沈砚眼神一凛:“带我去!”

    片刻后,尸首呈于公堂。死者面目青紫,确系窒息而亡。那半块铜牌入手冰凉,纹路古拙,一面刻“通”,一面隐有飞鸟图案。沈砚凝视良久,终于认出??这是前朝“八百里加急”特使才有的信符,分阴阳两半,合则通行无阻,调兵遣将皆可凭此施行。

    如今这半块落入汾州,说明什么?

    说明另半块已在某人手中,且那人,极可能已潜入腹地,甚至……就在盛州!

    他当即下令:“关闭四门,全城戒严!传我命令,所有外来人员一律留置查问,尤其是身带文书、口音异地者。另派精干捕快,彻查近十日进出城的每一辆马车、每一只货箱!若有携带金属匣、密封漆桶者,立即扣押!”

    同时,他又召来霍州营驻城副将:“你速回营中,抽调五百锐卒,即刻赶赴灵州方向接应溃兵,并查明大火真相。记住,不得擅自交战,只许侦察,一旦发现黑鸦旗踪迹,立刻燃烽火为号!”

    副将领命欲走,却被沈砚叫住:“等等。带上我的印信,若遇紧急军情,可越级上报韩明将军,不必经由常规渠道。”

    待众人散去,沈砚独坐堂上,指尖轻叩案几。

    他知道,自己已踏入一张巨大的罗网之中。对方步步为营,早已布局多年。而他,不过是刚刚掀开帷幕的一角。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挺身而出。

    夜深人静,他点燃一支安神香,重新铺开舆图。目光自汾州出发,沿黑水河北上,过灵州、抵云中,直至长城隘口。又从盛州往西,经朔方、入河西走廊,最终落在西域都护府旧址。

    一条隐秘的通道在他脑中浮现??草原部落、西域商旅、边军残部、前朝遗民……这些人是如何串联起来的?靠的是什么?金钱?信仰?还是某个共同效忠的人物?

    他忽然想起南宫珏临行前所言:“北方看似安定,实则暗流涌动。”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才知,先生早已察觉端倪。

    可先生为何不说破?

    是因为证据不足?还是……牵连太广,说不得?

    沈砚闭目沉思。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黑鸦旗虽为前朝象征,但真正能调动它的,绝非寻常遗老。必须是有权柄、有势力、又能避开朝廷耳目的人物。放眼当今天下,符合此条件者,唯有两类人:一是宗室亲王,手握封地私兵;二是掌握边军调度权的节度使。

    而萧景渊,恰恰两者皆占!

    他曾任北疆监军,掌管七州军报往来,熟知各营布防。如今重返边陲,打着“勤王”旗号,又有黑鸦旗为凭,足以蛊惑旧部倒戈。若再联合草原某些不满现状的部落……一场席卷北方的大乱,顷刻即成!

    想到此处,沈砚脊背发寒。

    他不能再等。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他亲自登上城楼,召集城中三老、乡绅、商户代表议事。

    “诸位,”他声音沉稳,“我今日召集大家,并非为战事,而是为民生。汾州初定,百废待兴。然天有不测风云,近日北方灵州突发山火,烧毁粮仓,恐影响今年夏粮供应。我已命铁林商会紧急调运存粮,确保市面不断米断布。同时,官府将开设义仓,救济孤寡贫弱。凡愿出力修渠筑坝者,每日可领糙米一升、盐半两。”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善。

    沈砚话锋一转:“但有一事,需诸位协助。若有陌生人进城,言语怪异,打听军情、城防、粮草者,望即刻报官。若有藏匿兵器、私铸铜钱、张贴匿名榜文者,更是重罪!一经查实,赏银五十两。包庇纵容者,同罪论处!”

    他说得平和,却不怒自威。众人心中凛然,皆应诺而去。

    此举名为安民,实为布网。他知道,敌暗我明,唯有发动百姓,才能织就天罗地网。

    果然,第三日午后,一名卖炊饼的老汉前来告发:城西破庙中,常有数名壮汉出入,昼伏夜出,且说话带着北地口音,似在等候什么人。

    沈砚不动声色,命捕快伪装成流民混入观察。当晚回报:庙内藏有铠甲十余副,弓弩五张,另有地图一幅,标注了汾州四门兵力分布及粮库位置。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人腰间,竟也挂着一块残缺铜牌,样式与死者身上那块完全一致!

    沈砚当机立断:“围庙擒敌,活捉为首者!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当夜三更,捕快与霍州营联手行动。破庙内外埋伏重重,火把骤燃,杀声四起。贼众猝不及防,顷刻溃散。除两人跳墙逃脱外,其余尽数落网。主犯是一名满脸疤痕的中年男子,被捕时仍高呼:“黑鸦不死,真主重临!尔等逆天行事,终将遭天谴!”

    审讯持续一夜。

    起初拒不吐实,后见同伙已有人招供,方咬牙道:“我乃定北侯旧部,奉少主萧景渊之命,前来联络汾州内应,准备五月十五夜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夺城开门,迎接大军入境!届时北方七州皆起,共复大胤江山!”

    “大胤?”沈砚冷笑,“你们口中的‘大胤’,可是当年屠城三座、虐民无数、最终被天下共伐的暴政王朝?也配谈‘真主’?”

    那人狂笑:“成王败寇,自有后人评说!你们这些降臣走狗,岂懂忠义二字?”

    沈砚不再多言,命人将其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其余从犯分别关押,逐个攻心策反。两日后,又挖出两名隐藏在城中绸缎庄内的细作,查获密信三封,内容涉及盛州、霍州、朔方等地的联络暗号与接头地点。

    至此,一张横跨北方的秘密网络,终于露出狰狞一角。

    沈砚立即再次修书,这一次,不仅通报韩明、林川,更直接写信给南宫珏,直言:“黑鸦非孤鸦,其翼遮天,其爪扣喉。若不尽早扑杀,恐酿千里烽烟。恳请先生速决对策,否则北境危矣!”

    信送出后,他并未停下。

    反而开始着手另一件大事??整编地方武装。

    他下令,以霍州营为骨干,吸收本地青壮,组建“汾州义勇军”。不限出身,不论过往,唯以忠诚与战力为准。凡参军者,家中免税三年,伤残者由官府终身供养,阵亡者追授功名,子女入学免费。

    短短十日,报名者逾三千人。

    他又请来铁林商会匠师,在城外设立临时兵工作坊,修复旧弩,铸造箭镞,甚至尝试仿制镰刀军特有的破甲锥。虽然工艺粗糙,但聊胜于无。

    与此同时,他亲自巡视四门,检查城墙修补进度,督建?望塔五座,每隔十里设烽燧一座,形成完整警戒体系。更在黑水河两岸增设浮桥哨卡,昼夜巡查,严禁无照船只通行。

    一切井然有序,仿佛只是寻常治理。

    但只有沈砚自己知道,他在等??等敌人下一步动作,等南方战局明朗,等南宫珏的回音。

    直到第十七日黄昏,快马疾驰入城。

    马上骑士满身风尘,滚落下鞍,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函。

    沈砚拆开,只见短短一行字:

    “鸦巢已现,位于雁门关外三百里,名曰‘白骨原’。吾已启程北上,半月可达盛州。你须守住汾州,不可使其成为敌军南下的踏板。另:韩明身份或将暴露,小心身边之人。”

    落款:南宫珏。

    沈砚读完,久久伫立,手中纸页几乎被攥碎。

    韩明身份暴露?

    他猛然抬头,望向霍州营驻地方向。

    是谁?是谁在背后窥视?是哪个看似忠心耿耿的副将?是哪个每日递送军报的文书?还是那个一直默默训练新兵的教头?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每一个靠近韩明的人,都必须重新审视。

    他缓缓走入书房,取出一枚暗格中的铁牌??那是南宫珏留给他的最后信物,持此牌者,可在紧急时刻调动血狼卫一部,无需请示。

    他将铁牌贴身藏好,低声自语:

    “先生,您让我守住这片土地,我便用性命去守。哪怕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只要我还站着,汾州就不会陷落。”

    窗外,春雨又起。

    远处传来孩童诵读声,是新学堂里的学生在念《安定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吏清则政举,兵强则国安……”

    沈砚听着,眼眶微热。

    他知道,自己守护的不只是城池,而是希望。

    而这希望,不容玷污,不容践踏。

    无论来者是王侯将相,还是鬼魅魍魉。

    三日后,他亲赴霍州营,以“演练协防”为名,秘密更换韩明身边的亲兵护卫。所有旧部调离,换上经他亲自甄别的心腹。同时,安排一名精通易容的细作,日夜监视营中异常举动。

    又五日,灵州方向传来消息:大火确系人为纵火,纵火者身穿边军服饰,但经查证,军籍为空,属伪造。而当地守将临死前留下血书二字:“萧……渊。”

    证据链,正在闭合。

    沈砚站在城头,望着北方苍茫大地,喃喃道:

    “先生,我已布好棋局。只待您归来,共执黑白,一决胜负。”

    风雨欲来,山河震荡。

    而他们,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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