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压境,汾州城内早已乱作一团。

    自韩明率三军兵临城下,围而不攻,只在北门扎下大营,便如一道铁锁扼住咽喉。城中守军本就士气低迷,加之西梁王连失数县,旧部溃散,消息断绝,如今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内世家大族见势不妙,纷纷收拾细软,携家带口欲乘船南逃。然黑水河冰面未消,水流湍急,厚薄不均,船只行至半途,或陷于浮冰之间,或撞上裂冰翻覆,哭嚎之声昼夜不绝,哀鸣遍野。

    而此时,忽勒塔已率万人队沿河而下,依韩明之令行事。血狼卫素来骁勇,却不乏粗中有细。他们先遣精锐斥候登岸查探,凡见堆金积玉、仆从如云者,当即围捕押解;凡见衣衫褴褛、扶老携幼者,则派兵护送,沿途设粥棚供食,另拨轻舟转运。一时间,百姓传言:“镰刀军来了,不抢不杀,反倒救苦救难。”人心渐安,谣言止息。

    更有那介于贫富之间的中小商户、乡绅地主,原也惶惶欲逃,见此情景,反倒驻足观望。霍州营随行文书官一一登记造册,查验田契账簿,凡有勾结西梁王强征暴敛者,尽数列入“逆产清查名录”;凡属安分守己、赋税合规者,发还凭证,许其归乡安居。此举既显公允,又树威信,民心悄然倒向。

    汾州城内,西梁王残余势力却已陷入绝境。

    城主府中,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惊惧交加的面孔。

    “报??!”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冲入厅堂,“黑水河上,我等族人几近全数被扣!粮资、金银、婢妾皆被缴获,押往敌营!”

    厅内众人哗然。

    坐在主位上的西梁王府长史裴元济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颤:“岂有此理!那是我西梁百年基业所积,竟叫一群蛮子与降将劫掠而去?!”

    “非但如此,”那亲兵喘息道,“韩明已下令张贴告示,昭告全城:凡主动开城归附者,既往不咎;凡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破城之日,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韩明……这个叛徒!”裴元济咬牙切齿,“当初若早知此人包藏祸心,当初便该一刀斩了他,岂容其活到今日!”

    旁边一位年迈谋士轻叹一声:“长史莫要再怨天尤人。韩明本就非我西梁嫡系,原是吴越边军调防至此,后因战败被困,不得已归附。彼时我主收留他,已是仁至义尽。可此人胸怀韬略,又得林川青眼,半年间竟掌重兵,统三军,今反戈一击,实乃养虎为患。”

    “那又如何?!”裴元济怒喝,“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传令城中所有兵马,即刻集结,死守四门!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必教他们血染黑水!”

    “援军?”那谋士苦笑摇头,“长史还不知么?江南大乱,吴越王举兵反叛,朝廷已封林川为平南大将军,总督江南军务。西陇卫亦奉密令南下布防,切断江北通道。我等指望的援军,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此言如冷水浇头,满堂俱寂。

    良久,一人低声开口:“不如……遣使议和?”

    话音未落,裴元济已怒极反笑:“议和?向一个降将议和?向那个踩着我西梁尊严上位的小人低头?!我宁可城破身死,也不受此奇耻大辱!”

    “可若不降,城中百姓何辜?”另一人颤声道,“大军围城,粮草将尽,再拖半月,恐生人相食之祸。且将士离心,已有暗通敌营者。若内外夹击,顷刻即破。”

    “你……你是何居心?!”裴元济目露凶光。

    那人吓得缩颈闭口,不敢再言。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东门守将李焕开城投敌!带着五百亲兵,献门而出!”

    “什么?!”

    “南门也有异动!守军正在拆除鹿角,似要接应外军!”

    “快!封锁内城!调预备队!”裴元济嘶吼连连,却已无人听命。

    原来韩明早有布置。他深知强攻耗时费力,伤亡必重,故而采取“攻心为上”之策。除放任世家出逃、借机清查逆产外,更暗中派遣细作混入城中,联络不满西梁暴政的低阶军官与地方豪强。这些人本就对裴元济专权不满,又见大势已去,遂纷纷倒戈。

    一夜之间,汾州城防土崩瓦解。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晨雾未散。

    韩明立于高台之上,望着缓缓开启的北门,神情平静。身后三军肃立,旌旗猎猎。

    忽勒塔策马而来,满脸喜色:“韩将军!成了!城中残部已放下武器,裴元济负隅顽抗,被亲兵所擒,现押在帐外!”

    韩明点头:“带上来。”

    不多时,裴元济被五花大绑推至台前,披头散发,满脸污血,犹自昂首怒视:“韩明!你不过一介降将,竟敢背主求荣,日后史书必将你列为乱臣贼子!”

    韩明静静看着他,忽而一笑:“长史此言差矣。我从未效忠于你西梁王。当年我奉命镇守边界,尔等趁虚而入,夺我城池,屠我士卒,掳我百姓,逼我归降。那不是归顺,是苟延残喘。今日我率正义之师归来,不是背叛,是清算。”

    “你……你休要巧言令色!”

    “我无需巧言。”韩明转身,抬手一挥,“带人进来。”

    片刻后,数十名衣衫破旧的百姓被引入校场。有老者拄杖而行,有妇人怀抱婴孩,有少年断臂缠布。他们一一上前,指认裴元济及其党羽昔日罪行:强征壮丁致家破人亡、私设税卡盘剥商旅、纵兵劫掠民宅、奸淫妇女……桩桩件件,字字泣血。

    韩明听着,面色愈冷。

    待诉毕,他朗声道:“诸位乡亲,今日你们所受之苦,我已尽数记下。此人及其爪牙,将在三日后公开审判,依法定罪。其所占田产财物,尽数归还原主或用于重建家园。从今往后,汾州不再有苛政,不再有压迫。耕者有其田,商者有其路,百姓安居乐业,方是我辈征战之本意!”

    百姓闻言,伏地叩首,泪流满面。

    忽勒塔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高呼:“韩将军威武!镰刀军万岁!”

    三军齐声应和,声震九霄。

    ……

    三日后,汾州城外设坛公审。

    裴元济及十七名核心党羽被押赴刑场,罪状宣读完毕,依律处斩。围观百姓万人空巷,无不称快。

    与此同时,南宫珏已在盛州启程南下。

    临行前,他召集沈砚、赵生等人于铁林谷密议。

    “侯爷在江南步步推进,已连克三城,吴越叛军节节败退。然其根基深厚,又有沿海水师为援,不可轻敌。”南宫珏展开舆图,指尖划过长江南岸一线,“真正棘手之处,在于吴越王背后,恐怕另有靠山。”

    “先生是说……”沈砚眉头紧锁。

    “东宫虽颁旨讨逆,然朝中仍有诸多勋贵与吴越王暗通款曲。更有甚者,据可靠线报,当今天子病重不起,太子监国日久,权柄渐重,而某些宗室亲王,早已蠢蠢欲动。”

    赵生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这场叛乱,未必只是吴越王一人所为?而是……一场针对皇权的合谋?”

    南宫珏神色凝重:“正是。否则以吴越王之力,焉敢轻启战端?他必有所恃。而这份‘恃’,或许就在京城深处。”

    沈砚沉吟片刻,低声道:“若真如此,侯爷孤军深入,岂非身处险地?”

    “所以我必须尽快赶去。”南宫珏目光坚定,“我不止是去辅佐侯爷,更是要去查清幕后黑手。若不能揪出这根深蒂固的毒瘤,即便平定眼前叛乱,将来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吴越王跳出来。”

    他顿了顿,望向沈砚:“你在汾州,也要加倍小心。北方看似安定,实则暗流涌动。那些被我们打掉的世家,背后往往牵连朝中大员。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做好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

    沈砚郑重抱拳:“先生放心,沈某愿以性命担保,绝不让北方出一丝纰漏!”

    ……

    一个月后,汾州重建初见成效。

    土地重新丈量分配,流民返乡垦荒,市集恢复交易,学堂重开讲经。霍州营改编为地方巡防军,维持治安;铁林商会设立分号,收购粮食、布匹,稳定物价。百姓口中流传着一首新编的民谣:“镰刀起,黑旗扬,贪官恶霸进牢房。韩将军,坐北堂,一碗米汤暖四方。”

    而在南方,战局亦发生剧变。

    林川亲率主力渡江奇袭,一举焚毁吴越水师大营,切断敌军退路。随后南北夹击,连下五城,直逼吴越王老巢会稽。

    然而就在胜利在望之际,一道密报送抵前线??

    “京中生变,太子突然宣布戒严,关闭九门,宣称查获‘逆党密信’,牵连三公九卿十余人。同时,一道圣旨秘密下达西陇卫:即刻班师回京,不得延误。”

    林川握着密信,久久无言。

    帐外风雨如晦,雷声滚滚。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数日后,盛州驿站。

    南宫珏换乘快马,日夜兼程奔赴江南前线。途中接到最新情报:西陇卫并未遵旨回京,反而借口“道路阻塞”,暂缓行动。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一支身份不明的精锐部队正悄然北上,打着“勤王”旗号,实则行踪诡秘,目标不明。

    南宫珏勒马停于山巅,回望北方辽阔疆土。

    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宛如一条金色巨龙蜿蜒盘踞。

    他低声自语:“侯爷,你我在南北两端,各执一棋。这一局天下大棋,胜负未定,生死未卜。但只要信念不灭,大道不坠,纵使千军压境,万劫临头,我也必赴你身侧,共掌乾坤!”

    说罢,扬鞭策马,身影融入苍茫暮色。

    ……

    汾州城内,沈砚独坐衙署,批阅公文。

    窗外春雨淅沥,檐下滴水成韵。

    一封来自灵州的密信静静摆在案头,火漆完好,尚未拆封。

    他知道,那里面藏着某个足以撼动整个北方格局的秘密。

    但他没有立刻打开。

    而是起身走到院中,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

    雨丝落在脸上,微凉。

    他轻声道:“先生,侯爷,你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我在后方守住这片土地。哪怕风雨如磐,我也绝不退后一步。”

    片刻后,他返回屋内,拆开密信,取出一页薄纸,凝神细读。

    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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