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宪甫和周安伯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又迅速错开目光,谁也不敢先接这个话头。

    削藩?说得轻巧!

    那是要从各路藩王身上割肉,是要动摇国本的!

    还是李若谷先开了口:“殿下,万事开头难。林将军此策,乃长久之计,非一日之功。眼下当涂、句容两地试行新商税已是当务之急,春耕在即,更不容有失。老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不妨先观其效。”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林川的才能,又把“削藩”这个烫手山芋往后推了推,典型的老臣谋国之言。

    王宪甫和周安伯心里顿时有了数。

    王宪甫立刻跟上:“殿下,刑部暗中查访,仅镇江一地,暗通吴越叛军的大户便有三十余家。若能将这些人家产查抄,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林将军所言,要将罪责分个三六九等,首恶、从犯、胁从,量刑各不相同,此法……臣还需与同僚们仔细商榷。”

    太子点了点头。

    乱世用重典,但一味猛药,也怕把人给治死了。

    林川这法子,倒是有些新意。

    周安伯擦了把汗,拱手道:“殿下,林将军……林将军提的那商税新策,实在是……实在是……臣愚钝,翻遍古籍也没听过这等法子!”

    他嘴唇嗫嚅着,显然是在极力组织能让太子听懂的措辞,

    “他……他说咱们以前收商税,就跟逮着一只羊死薅毛似的,今天薅一把,明天薅一把,不管羊疼不疼,只想着赶紧把眼前的窟窿补上。可这么个薅法,早晚得把羊薅成秃子,到时候别说毛了,怕是连羊肉都没得啃!”

    这话糙理不糙,太子赵珩眉梢一挑,来了兴趣。

    周安伯见太子没动怒,胆子也大了些,继续道:“林将军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光薅毛,还得学着养羊。得给羊找最好的草场,让它吃饱了使劲长膘,还得想法子让它多生几窝小羊,一代一代生下去,这羊毛才算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比如,他说商人从甲地运货到乙地,路上关卡重重,每过一关就拔一次毛,等到了地方,羊都快秃了。林将军说,这不对!应该让羊安安稳稳到了乙地,把货卖出去,赚了钱,咱们只在他‘多赚的那部分钱’上头抽税。要是哪个商人胆子大,敢开新奇的作坊,造新东西,朝廷不仅不收税,还倒贴三年,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去‘生小羊’!”

    “他还说什么‘赚得多的多交,肯拓业的少交’……”

    “臣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愣是没想明白,凭什么给商人减税、退税,国库的银子反倒能变多?这不是跟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对着干吗!简直……简直是反了天了!”

    “可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

    “臣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拿了去年当涂的商税旧账,按他那套邪门的法子重新核算了一遍……”

    周安伯说到这,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喊出来:

    “乖乖隆地咚!殿下您猜怎么着?要是真按他这章程推行,单是一个当涂县,一年的商税,就能翻……翻他个三番!”

    “三番?!”

    赵珩死死盯着周安伯,一字一顿地问:“你,没算错?!”

    李若谷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

    “殿下,周郎中当时把这个数报给老臣时,老臣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这世上哪有这般天上掉银子的好事?”

    “老臣不敢怠慢,连夜又从各部抽调了二十名精于算学的账房,将那些账目封存,让他们用林将军的新法,再算!一遍不行,就算三遍!”

    “结果呢?”赵珩追问道。

    李若谷深吸一口气:“算出来的数目虽各有出入,但……翻三番这个结论,千真万确!!”

    赵珩的脑袋“嗡”的一声。

    巨大的惊喜冲击之下,整个人几乎都站立不稳。

    “当真能翻三番?”

    “真能翻三番!而且老臣敢说,这还是保守估算!”

    李若谷拿过周安伯摆在案上的旧账册,“殿下您看,这一县的商税是三万两千两,可这只是明面上的税。关卡抽的过税、店铺缴的住税,层层重复不说,至少有三成商户在瞒报交易额,还有两成小商户干脆躲着不缴税,真正收上来的,连实际应缴税额的一半都不到!”

    周安伯连忙补充:“李尚书说得没错!臣核账时发现,布商张记,去岁明面上只报了十万两交易额,可从他进货的棉农、出货的码头记录推算,实际交易额至少有三十万两。单这一家,就瞒报了二十万两的税!若是新策推行,有交易凭票抵扣、还有稽查盯着,他再想瞒报,就得伪造整套票据,风险极大;而且只对增值部分征税,他进货花的十五万两能抵扣,只需对赚的十五万两缴税,税负反而比之前重复征税时轻,他根本没必要逃税。”

    “这还只是存量税基的释放。”

    李若谷接话道,“之前商户怕重复征税,不敢扩大经营。张记明明能再多开两家作坊,却怕缴税更多,一直按兵不动;还有些商户想做跨城贸易,却被沿途关卡的过税吓退。新策免了重复税,又给拓业免税,这些商户必然会放开手脚:张记开作坊,能吸纳流民做工,作坊的布料交易又能新增税收;跨城贸易通了,货物周转快了,交易频次变多,增值部分自然也多,税收只会跟着涨。”

    “还有新增税基。当涂周边有不少流民,新策鼓励开作坊、办矿场,这些流民能进厂做工,就从吃救济的负担变成了能创造交易的税源。他们赚了工钱要买车马、买布匹、买粮食,这些消费又能带动小商户的交易,形成连锁反应。之前这些流民没收入,一分税都缴不上;现在有了活计,不仅自己能缴税,还能带动上下游商户缴税,这部分新增的税收,之前根本不在账上!”

    周安伯跟着点头:“臣按最保守的算法算过:规范瞒报的商户,能多收三万两;商户扩大经营、交易频次增加,能多收两万两;新增作坊、跨城贸易带来的新税基,能多收三万两,光是这些,加起来就是八万多两,是之前三万两的近三倍!要是后续流民做工带动的消费再发酵,说不定还能往四番、五番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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