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日子一天天紧起来,山里人不像城里那般讲究节气排场,牛蹄子一踩进泥地,犁铧一入土,这一年就算正式开耕了。庞北起了个大早,扛着锄头往自家田头走,脚底下还带着夜露未干的湿气。田埂边的野草刚冒尖,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像无数双小手在打招呼。

    甄挽月果然已经在地里了,蹲在垄沟边上,正用一把小铲子翻土。她穿着粗布蓝袄,头发扎成一条麻花辫甩在脑后,脸颊被风刮得微红,鼻尖上沁着细汗。听见脚步声,她回头一笑:“哟,今儿太阳没从西边出来,你倒比我这学生还来得早?”

    “怕你把字都写反了。”庞北把锄头靠在田头柳树上,脱下外衣搭在一旁,“昨儿说好今天教‘春’字的,你不会已经自己瞎画了一堆吧?”

    “我哪敢!”甄挽月站起身拍了拍手,“我还等着你一笔一划地教呢。再说了,写字又不是打猎,急不得。”

    两人并肩坐在田埂上,庞北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的旧课本??那是他从县文化站淘来的《扫盲识字手册》,纸页泛黄,但字迹清晰。他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方方正正的“春”字:“看好了,这个字念‘chūn’,意思就是现在咱们脚底下这片地里正在发生的事:冰化了,雪融了,种子要发芽,牛马要下田。”

    甄挽月眯着眼睛盯着那字,伸出手指在空中虚描了一遍:“撇、横、横、竖……下面是个‘日’?”

    “对。”庞北点头,“春天到了,太阳也勤快了,所以底下是个‘日’。你要记不住,就想想咱家灶台??春天来了,火塘不能灭,日子还得照着过。”

    甄挽月笑出声:“你这哪是教字,分明是讲人生道理。”

    “识字不就是为了明白道理?”庞北正色道,“你不认得字,别人写张条子都能骗你卖了地还不自知。可你一旦会写了,就能留下自己的话,传给后来的人。”

    甄挽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说……赵晓恬她们现在也在写字吗?写信、写账、写图纸?”

    “肯定在写。”庞北望着远处刚刚翻过的黑土地,“她们写的字,可能比咱们这儿所有的加起来都重要。咱们种的是粮食,她们造的是机器。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中国人挺直腰杆活着。”

    甄挽月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他递来的铅笔和练习本,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人生第一个完整的汉字??“春”。

    阳光渐渐暖了起来,洒在两人肩头,像是镀了层金粉。

    接下来的日子,甄挽月学得极认真。每天清晨先去地里干活,午间休息时便掏出本子默写昨日所学,晚上收工回来还要点灯练半个钟头。庞北也不吝夸奖,见她写得好,便随手在旁边画个小红旗,惹得她乐得直拍大腿。

    村里人起初还笑话:“甄丫头这么大岁数了还上学?”可没过多久,就有人抱着孩子来找她:“嫂子,帮我给孩子名字写个护身符行不?听说你跟小北哥学识字呢!”

    甄挽月也不推辞,真就一笔一划地写,歪歪扭扭却极认真。后来连村小学的老师都感叹:“你们这对啊,一个教得出,一个学得进,简直是天生的先生与门生。”

    而在这平静的日常背后,地下暗流从未停歇。

    三日后,通信组送来一封密信,是李丹妮通过加密频道转来的紧急通报:代号“夜枭”的特工虽已被俘,但其背后组织已启动二级响应,派出两名支援人员入境,极可能携带高频穿透式信号发射器,意图定位581基地核心区域。

    “他们不死心。”庞北将信纸烧毁于灯焰之上,灰烬飘落碗中,“安德烈死了,‘夜枭’被困,但他们还想赌一把??只要能找到我们这里的技术痕迹,就能顺藤摸瓜挖出整个南洋通道。”

    甄挽月正在整理弹药箱,闻言停下动作:“那咱们怎么办?继续装傻?还是主动出击?”

    “都不是。”庞北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落在一处名为“鹰嘴崖”的绝壁之上,“我们要让他们自己走进陷阱。这次不能再靠埋伏和诈术,得来点狠的??我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撤离。”

    “撤离?”甄挽月瞪大眼,“你是说……假撤退?”

    “没错。”庞北眼神冷峻,“把部分设备转移至外围伪装营地,留下生活痕迹、燃料残渣、甚至几份故意泄露的‘行动计划’。我要让敌人相信,581即将放弃山区据点,全员南迁。他们会迫不及待地追击‘主力部队’,而真正的杀招,就藏在他们不屑一顾的死角。”

    甄挽月缓缓点头:“你想引他们去鹰嘴崖?那里全是断崖和碎石坡,只有飞鸟能进出。”

    “正是如此。”庞北冷笑,“他们会派轻装侦察兵先行探路,等他们深入峡谷底部,我们就炸塌唯一的通路,再用狙击组封锁制高点。没有补给,没有退路,三天之内,暴风雪自会替我们完成清理。”

    计划迅速展开。

    五日内,六辆改装雪橇车频繁出入林区边缘,车上堆满木箱与帆布包裹,沿途留下明显车辙。同时,广播站每日定时播放虚假调度指令,内容涉及“物资南运”、“人员轮换”等关键词。更有意安排几名队员在酒馆醉酒吹嘘:“听说了吗?再过一个月咱们就要搬去江南享福喽!”

    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

    第七日深夜,巡逻队回报:两道陌生热源信号出现在西北方向三十公里处,移动速度缓慢,呈战术搜索队形推进,疑似敌方侦察小组。

    “来了。”庞北披上猎装,检查枪械弹药,“通知各组,按‘逆风行动’预案执行。今晚之后,这片山林必须恢复干净。”

    当夜,风雪再起。

    庞北亲率四人小队潜伏于鹰嘴崖东侧岩脊,借着红外望远镜观察敌情。两个黑影正沿着冰河谨慎前行,一人持探测仪扫描地面,另一人背负长筒状设备,显然是高频信号发射装置。

    “果然是冲着技术信号来的。”甄挽月趴在他身旁,压低声音,“他们想定位我们的无线电站?”

    “不止。”庞北眯眼,“他们要的是赵晓恬留下的实验数据存储模块。那东西藏在老矿洞第三层密室,哪怕毁掉外壳,内部磁芯仍能读取信息。只要拿到它,就能复原出微型轴承设计图??这是南洋建厂的核心命脉。”

    “那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碰一下。”

    “当然不能。”庞北抬手示意狙击手就位,“等他们进入峡谷中央,立刻引爆前置雷区,逼他们向深处逃窜。剩下的,交给自然。”

    约莫半小时后,两名敌特顺利穿过外围警戒线,踏入预设区域。

    轰!!!

    一声巨响撕裂风雪,前方冰面瞬间炸开一道十余米宽的裂口,火焰冲天而起。两人惊骇之下急速后撤,却被第二波遥控爆破切断退路,碎冰与积雪如雨落下,封死了来路。

    他们被迫转入峡谷腹地。

    “上钩了。”庞北嘴角微扬,“收网。”

    随着三发绿色信号弹升空,两侧高地枪声骤起,子弹精准擦过二人头顶,在岩壁上激起阵阵火花,却不致命。这是一种心理压迫??告诉猎物:你们已被锁定,生死由我掌控。

    两名敌特慌乱中试图架设通讯设备,却发现信号全无。原来早在三天前,庞北便命令技术人员在周围七座山头布设干扰塔,利用废弃雷达零件制造电磁迷雾,彻底屏蔽外部联络。

    “跑不了了。”其中一人嘶吼。

    “投降吧。”步话机中传来庞北冷静的声音,“你们的任务失败了。你们的上级不会来救你们,因为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哪。而你们若死在这里,只会被记录为‘失踪’,无人哀悼。”

    沉默良久,一人扔掉了武器。

    另一人还想顽抗,却被同伴拦住:“够了……我们只是棋子,可不想变成尸体。”

    次日清晨,两人被押送至地下审讯室。经过三天高强度心理攻防,终于交代全部任务细节:他们隶属于苏联境外行动局“黑鸦组”,奉命调查安德烈失联真相,并回收一切与中国新型工业技术相关的情报资料。

    “有意思。”庞北听完汇报,冷冷道,“看来不止美国人盯上了我们,连老大哥也开始坐不住了。”

    甄挽月皱眉:“他们会不会怀疑李丹妮?毕竟她是唯一能联通多方势力的人。”

    “会。”庞北点头,“但她比谁都清楚如何自保。她早就切断了所有直接联系渠道,如今只通过匿名电文传递信息,连接收端都是流动的公共电台。只要她不现身,就没人能抓到她。”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两个俘虏?”

    “关着。”庞北沉声道,“不杀,不放,也不审。让他们活着,但与世隔绝。时间久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会成为一种误导??外界会猜测我们掌握了某种秘密武器,否则怎敢长期囚禁外国特工而不引发外交风波?”

    甄挽月听得心头一震:“你还真是越来越像政委了。”

    “不是我想变。”庞北望向窗外渐绿的山野,“是敌人逼我学会用脑子打仗。从前我以为枪最硬,现在才知道,人心才是最难测的战场。”

    春意渐浓,山林复苏。

    田里的秧苗已抽出嫩叶,溪水潺潺流淌,鸟雀成群掠过林梢。孩子们在河边捉鱼,妇女们在晒谷场上浆洗衣裳,老人们坐在门前抽旱烟,聊着今年的收成与婚嫁。

    仿佛一切危险都未曾发生。

    唯有庞北知道,真正的战斗从未停止。

    某日黄昏,他独自登上山顶?望塔,手中捧着一封信??是傲蕾寄来的,盖着新加坡邮戳。信纸略显潮湿,字迹娟秀:

    > “小北哥:

    >

    > 我们到了。公司已经挂牌,厂房租好了,第一批订单也接下了。赵晓恬天天泡在车间改图纸,累得眼睛都凹下去了;雪狐学会了开车,非说要带我们环岛旅行;小茜已经开始谈外贸合同,一张嘴能把洋人都绕晕。

    >

    > 李姐来看过我们一次,穿得像个贵妇,可眼神还是那么冷。她只说了一句:“好好活,别回头。”

    >

    > 这里天气热,吃的东西也不太习惯,但我们都在努力扎根。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就想起你在山坡上敬的那个礼。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离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

    > 代我向甄挽月问好,告诉她我梦见她教全村女人认字,成了山里的女先生。

    >

    > 山高水长,愿你平安。

    >

    > ??傲蕾”

    庞北读完,久久无语。

    他将信折好,放入胸前内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晚风拂面,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远处,夕阳正缓缓沉入群山之间,把整片大地染成一片赤金。

    他知道,有些人注定要在远方燃烧,而有些人,则必须留在这里守护火种。

    第二天,他带着甄挽月来到村小学,请校长腾出一间教室,办了个“成人识字班”。第一天开课,来了十几个男女,有年轻媳妇,也有五十多岁的老汉。庞北站在黑板前,写下第一个词:“人民”。

    “这两个字,”他说,“是一个国家的根。你们学会了,就不怕被人骗;写出来了,就能为自己说话。”

    甄挽月坐在第一排,挺直腰板,握紧铅笔,眼中闪着光。

    课程结束后,她悄悄拉住他的袖子:“你说……将来咱们的孩子,也会来这里上学吗?”

    庞北看着她,笑了:“会。而且他们不用再躲战乱,不用再背枪打仗。他们可以安心读书,学数学、学物理、学怎么造飞机大炮,让中国再也不受欺负。”

    “那我得赶紧学会更多字。”她认真地说,“我要亲手教他写第一笔。”

    春风浩荡,吹过千山万壑。

    新翻的泥土散发着芬芳,农人吆喝着牛群犁田,燕子穿梭于屋檐之下。山野之间,生机勃发,万物竞荣。

    而在那无人可见的深处,一条条隐秘的情报线路仍在悄然运转,一个个名字在暗影中流转,一段段历史正被无声书写。

    庞北站在校门口,望着远方蜿蜒的小路。

    他知道,这条路很长,很远,但他愿意一直走下去。

    只为那一句承诺??

    **守住该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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