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后来做的事,却让我对他失望了:

    那是清明时节,他去给他父母上坟,顺道也作几副山水画。回来后整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还辗转反侧的。

    我细细一问,他才说了实话,他说,在山间走了好远,有些迷路了,在一片桃园中遇到了一位绝色佳人,不,是桃花仙子。

    我当时就笑他了,觉得他一定是走到某处累了,睡了一觉,做了一个美梦罢了。

    可是后来,他便出门的越来越频繁了,如此过了半年,他三年的孝期刚满,他居然给我说,他要成亲了。

    我听后十分诧异,以他的条件,哪儿有钱娶亲?果不其然,他收拾了几身衣物和一些书,去女方入了赘。

    我当时就特瞧不起他,也没去吃他的喜酒。慢慢地也就和他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龙泉酒肆里可以看到他的书画,他委托聂掌柜帮他卖的。

    一晃就是五年多。

    后来,我终于又在龙泉酒肆见了他一次。

    那天,聂掌柜生辰,我们一起吃了几杯,聂掌柜也吃的有些醉了,让我帮忙看着点店。

    穆悠又带着字画来了,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儿和他娘子的兄长。他那天挺走运,几副画很快就卖光了。

    说实话,他娘子确实挺漂亮的,难怪他不惜入赘。他儿子也很可爱,虎头虎脑的,我问了,四岁多,不过并不是随母姓,而是随了穆悠的姓。只是他娘子的兄长不爱说话,沉着脸,抱着把剑,让人不敢和他们多亲近。

    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倒也让人羡慕。”

    穆悠听他讲着,在脑中又幻想起当时情景来,心中也有些感触,他冷冷一笑:“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记得。那天店里还有一个小道士,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谈吐不凡,自称来自长安,云游四海,当时把我和聂掌柜羡慕的不行。

    可是等到结账时,他却说钱袋丢了,把聂掌柜气坏了。敢情那小道士只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

    聂掌柜一气之下,再加上酒劲,喊了两个伙计,就要把他教训一番。结果……”

    “结果,那个拿剑的黑衣人解了围,穆悠给那个小道士付了饭钱?”穆悠说道,已知道陈威讲的就是十九年前遇到李泌的事了。

    “没错没错。”陈威点点头:“当时我就想,穆悠还算有些豪气,自己本就算不得富裕,却还舍得帮助他人,听他向那个小道士打听长安的事,看来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有所作为。”

    穆悠轻笑:“所以,你又和穆悠重归于好了?”

    陈威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算和好,也就算准了他来卖画的时间,在酒肆里和他聊几句,联络一下感情。万一他以后真的高中了,做了官,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穆悠轻摇纸扇:“嗯,没错,说得倒是实话。然后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多吧。总算听说他要进京赶考了,我还跟他客套,问他差不差盘缠,被他婉拒了。”陈威瞟了一眼穆悠,又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那一天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一天是?”

    “十月十九。”陈威肯定地说。

    “记得这么清楚?”

    “那天是我阿娘的生辰,穆悠还送了我一包糕点,让我孝敬阿娘。”陈威说着,又看了穆悠一眼:“一晃这些年了,我都快忘了他了。没想到一个月前,卫国公突然来信,询问有关穆悠的事情。我才又慢慢回忆起来。”

    “那你把刚才讲的这些都告诉卫国公了?”穆悠问道。

    陈威连连摆手:“不不不,陈某断然不会如此草率。哪能随意透露自己和穆悠的关系?我都不知道卫国公的意思,万一是穆悠得罪了他,他要查穆悠的把柄,那我说与穆悠是朋友,岂不是把自个儿也搭上去了?”

    “好,我就爱与聪明人打交道。只是不知陈乡正是如何答复的?”

    “陈某答复:经查,龙泉镇曾有一书生名为穆悠,十八年前进京赶考,后下落不明。”

    “没提别的?”

    陈威拱手道:“不敢欺骗明府,其它只字未提。”

    “那你为何今日来见我,别说是来替那两人交答卷的。我这人就爱听真话。”

    陈威听得此话,赶紧跪倒在地:“请明府救我!”

    穆悠嘴角勾起一丝阴笑:“怎么?卫国公又给你来第二封信了?”

    陈威点点头:“是。”

    “你说那卫国公还真是够笨的。他不知道吗?夷陵到长安千里之遥,一封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五六天?要杀我就尽管杀好了,何必搞的兴师动众的?就不怕人多嘴杂,让圣人知道了?”穆悠满脸顾虑。

    “明府,你……”陈威倒是大吃一惊:“明府怎知卫国公要对你不利?”

    “卫国公一直都想扶持安王上位,好不容易把自己女儿捧上了安王妃的位置,可是大婚之日王妃却失踪了,是我唆使安王把他送人了大牢。

    接着我一进宫就深得圣心,又成了安王的朋友。卫国公虽在大牢,可外面的眼线多着哩。他知道我云游四海,所以他给襄州刺史去了信,查我的身世,因为正是襄州刺史举荐我去应考的。可查出的结果是襄州刺史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这下卫国公更是慌了,又赶紧给夷陵来信,夷陵县令空缺,赵县承向来不管事,所以干脆就把信寄给了田枫。田枫召集你们六乡乡正一起查我,得到了你提供的答案。

    卫国公应该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我的身份了。他想在我赴夷陵上任的路上杀了我。结果一路上都没有发现我的行踪,而我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夷陵。

    他也作了两手准备,寄希望于田枫,可是等到的却是田二娘送给田婕妤的家书:我连整个田府一锅端了。

    想想,如果你是卫国公?你会怎么做?”

    陈威听穆悠滔滔不绝,更是惶恐,直直地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穆悠笑道:“今日一大早,你收到了卫国公的信,这次可是专程给你来的信哦。信上怎么说啊?”

    陈威咽了口唾沫:“卫国公命陈某去找田二娘,多请些杀手,务必要……要……明府救我,我知道刺杀朝廷官员可是死罪啊!可……可是我若违背了卫国公的意思,恐怕也活不成了。”

    “所以你来找我,想让我自己寻个死法,让你可以交差,而又不受牵连?”

    “我……”陈威哑然。

    “可我现在还不想死。因为我的仇人还活着哩。如今早已入夏,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热了,到时候想睡个安稳觉都难,可是,当你刚刚睡着了,却发现蚊帐里钻进了一只蚊子。你知道它想吸你的血,可是却不知它何时下口,你想打死它,可是手又够不到。可它却总是肆无忌惮地在你耳边嗡嗡叫,搅的你不得安宁。”穆悠狡黠一笑:“我,此刻就是那只让卫国公伤神的蚊子。”

    “明府。”陈威再次揖手:“不瞒明府,你第一天上任时我就混在百姓中见过你。因为我听说新任县令姓穆名悠,又是夷陵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十八前年进京赶考的朋友。可惜……不知明府和我的朋友穆悠可有何关联?”

    穆悠抬手招陈威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他抿嘴笑笑:“你说呢?”

    陈威再次看向穆悠:“我讲过,十九年前见到了穆悠的儿子,当时他才四岁,如今应该也跟明府差不多的年纪。”

    “所以呢?”

    “陈某斗胆揣测,明府就是当时我见到的那个孩子。”

    穆悠悠闲地摇着扇子:“那你觉得我和穆悠长得像吗?”

    “这……”陈威面露难色:“最后一次见穆悠还是十八年前,如今还不知他变成什么样了。”

    “那你还想再见他吗?”

    陈威大惊:“穆悠还活着?他在哪儿?”

    穆悠笑笑,四处张望一番,悄声道:“就在东街二巷第三间宅院。你若要见,悄悄过去,不要让人看见。”

    “是。”陈威大喜:“那明府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还早哩。”

    “这十八年多没见的朋友,实在是……呵呵。”

    “好好好,你去忙吧。”

    陈威满心欢喜地出了县衙,直奔着穆悠说的地去了。

    很快,他便到了地方,从外面看,和旁边的院子一样普通,可是门上的锁链却是新的。

    陈威推门,露出手掌宽的缝隙来,他便迫不及待凑近了看去。院子里也就堆着一些劈好的木柴,绳子上还晾着衣物,跟普通百姓家并无异处。

    穆悠会在里面?他想着,伸手拍起门来,一边透过门缝瞧着里面的动静。

    一只手拍在陈威肩头,陈威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明府?”

    穆悠已换了身灰色长衫,手里还拎着两包药,他微微一笑:“我交待过让他们不要随意开门。”说着已掏出钥匙开了锁,轻声喊道:“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穆仙儿小跑出来,接过穆悠手里的东西,警惕地看向陈威。

    “莲儿,这是阿耶以前的朋友。”穆悠说着,指指陈威。

    陈威见这位名唤莲儿的女子一身红裙,长得倒有几分姿色,赶紧招呼:“哦,娘子,冒昧来访,打扰了。”

    穆仙儿笑笑,欠欠身算是行了礼。

    穆悠问道:“阿耶呢?可还睡着?”

    “刚睡醒。”穆仙儿说着,随穆悠进了屋,陈威赶紧跟了上去。

    整个院子不大,也就三间正房,没走两步便进了屋。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扑鼻而来,陈威看去,屋里的摆设十分简陋,一个人靠着床头,披着头发,身着睡袍,像是刚睡醒。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穆悠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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