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鹑浑身一颤,几乎语无伦次:“门……门主……属下……属下只是……”

    “我不是你的门主。”李莲花打断他,声音清晰冰冷,“四顾门第三条门规,是什么?”

    厅内死寂。

    他无需等回答,一字字复述,声音不高,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凡门中弟子殉难,其父母妻儿,皆为四顾门之亲眷,奉养终身,使之无饥寒之苦,无忧惧之患——这规矩,你们忘了。”

    他目光如冰刃,缓缓扫过四人惨白的脸:

    “所以,那个曾立下这条规矩、并相信你们会遵守的李相夷,早在你们克扣第一笔抚恤银时,就死在东海了。”

    他向前一步。

    仅仅一步,一股凌厉到极致、仿佛万千无形剑锋悬于头顶的“势”弥漫开来。

    那是独属于天下第一的剑意威压!

    四人顿觉肺腑如被剑刮,经脉刺痛,真气滞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过,”李莲花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李相夷死了,有些账却还没清。”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密函,轻轻一抖。

    “下一批抚恤银,‘照旧例扣三成’。”他念出批注,抬眼,“这旧例,定了多久了?”

    白江鹑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门主饶命!属下知错!属下这就把贪墨的银子全吐出来!加倍!十倍偿还!”

    李莲花没看他,目光转向石水和纪汉佛:“你们呢?知情,还是同谋?”

    石水挣扎着挺直脊背,抹去嘴角血迹:“属下……监管不力,甘愿领罚!”

    纪汉佛沉默片刻,将手中长刀“哐当”一声放在地上:“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李莲花看着他们,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笑得极冷,眼底却是一片荒芜:“杀你们?太便宜了。”

    他走到主座前,却没有坐,只是背对着四人,望着厅外清冷的月色。

    “那五十八位兄弟,尸骨埋在东海边的时候,他们的家人正住在漏雨的破屋里,吃着发霉的糙米。”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四人心上,“他们的孩子冬天没有棉衣,病了没钱抓药。有人熬不下去,卖了女儿换粮;有人拖着残腿去码头扛活,摔死了连口薄棺都买不起。”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云彼丘压抑的啜泣。

    “而你们,”李莲花缓缓转身,目光如刀,逐一看过四人,“坐在这宽敞明亮的议事厅里,拿着克扣来的银子,享受着‘院主’的尊荣。你们夜里,睡得着吗?”

    云彼丘忽然崩溃般哭嚎起来:“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门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杀你?”李莲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在地上的男人,“云彼丘,九年前东海之战前夕,你递给我的那杯茶,味道可还记得?”

    云彼丘的哭声戛然而止,眼中只剩绝望的恐惧。

    “碧茶之毒,中毒者内力溃散、五感尽失、经脉枯竭,疯癫致死。”李莲花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刺骨,“这毒的药性、发作时辰、如何混入那盏茶而不被察觉……都是角丽谯,一点一点,告诉你的。对吗?”

    “还有那五十八位兄弟巡防的路线、时间,也是你泄露的。”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卷发黄的密信,轻轻展开,“需要我念出来,你是怎么向你的‘谯妹’保证,此战之后‘李相夷必死,四顾门必乱’的吗?”

    云彼丘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条被抽掉脊梁的濒死之虫,连哭泣的力气都没了。

    李莲花不再看他,转向另外三人:“至于你们——明知云彼丘与角丽谯往来密切,明知他战后行为异常,却因同袍之谊、门户之私,选择视而不见。是也不是?”

    白江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门主,我们当时……”

    “闭嘴。”李莲花的声音陡然转厉,那剑意威压瞬间增强了数倍,压得白江鹑喉头一甜,险些又吐出血来,“我不想听任何解释。”

    他身形未动,但厅内仿佛同时出现了三个李莲花的身影。

    “啪!啪!啪!”

    三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耳光声几乎同时炸响!

    白江鹑、石水、纪汉佛三人被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口中鲜血混着碎牙喷出。

    “这一巴掌,打你们愧对死去的兄弟。”李莲花站在原地,青衫无风自动。

    那股恐怖的剑意威压再次弥漫,这一次,却浸透了深沉的悲凉。

    “我不杀你们。”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因为百川院还需要有人维持江湖秩序,因为那些遗孤,还需要一个能持续发下抚恤银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冷如寒铁,宣判最终:

    “但从今日起——云彼丘废去武功。”李莲花的声音像从九幽寒狱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滴着冰渣,“我要你从这四顾门正殿开始跪,一步一叩首,爬到五十八户遗属门前。”

    他微微俯身,盯着云彼丘那双彻底死寂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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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跪一户,你就给我说一遍——‘是我云彼丘,害死了你家的顶梁柱’。”

    “他们要你跪着听训,你就跪穿膝盖骨。他们要唾你脸,你把脸递过去。”

    “他们要你活,”他声音骤然一厉,“你就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他们要你死——”

    李莲花直起身,月光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线条:

    “你就自己找根绳子,死远点!。”

    厅内死寂如坟。

    “听明白了吗?”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白江鹑、石水、纪汉佛三人惨无人色的脸,那眼神像在打量一堆待处理的秽物,“至于你们——所有贪墨银钱,十倍偿还。往后三十年,你们俸禄的七成,直接拨给遗孤亲眷。”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半分余地:

    “你们也跟着他一起跪过去。”

    “从这正殿开始,到五十八户遗属门前——你们四个,一步都不许少。”

    “我要你们肩并着肩跪,头抵着头磕,让整个江湖都看看,四顾门的‘院主’们,是怎么把兄弟的血肉跪成一阶一阶的登天梯的。”

    “亲眼看着,亲耳听着——那些因为你们‘一时糊涂’而失去父亲、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江鹑浑身抖如筛糠,挣扎着爬起来,重重磕头,额头触地有声:“属下……遵命……”

    石水和纪汉佛也勉力跪直,声音嘶哑:“遵命!”

    处理完这一切,李莲花正欲转身离去,石水忽然“噗通”一声,以额触地。

    “门主!”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与哽咽,“求您……求您回来吧!四顾门需要您!这江湖需要您!”

    纪汉佛和白江鹑也挣扎着跪倒,白江鹑满口是血,含混不清地哭求:“门主……我们知错了……求您回来主持大局……”

    李莲花停下脚步,背对着三人,久久没有说话。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他青衫上投下清冷的光晕,背影显得异常孤独。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疲惫与虚无:

    “四顾门,已经不在了。”

    他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三人,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向某个早已湮灭的过去:“那个以‘匡扶正义、护佑苍生’为誓的四顾门,早在九年前,就和那五十八位兄弟一起,死在东海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透出一种深切的疲惫与幻灭:

    “活下来的,不过是个空壳,和一些忙着分食尸骸的……鬣狗。”

    三人面色惨白如纸,最后一点侥幸也被这句话彻底碾碎。

    “你们的命暂时留着。”李莲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希望你们记住——记住四顾门的初心,记住那些为这四个字流血牺牲的兄弟。”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转厉,那收敛的剑意再次如出鞘般凛冽:

    “我会在暗处看着你们。若你们再敢辜负‘四顾门’这三个字,若再有人因你们的私心枉死——”

    他没有说完,但厅内的空气骤然冰冷,杀意刺骨。

    石水重重磕头,额头已见血迹:“属下……铭记于心!终生不敢忘!”

    ---

    李莲花走到破碎的厅门处,脚步一顿。

    他并未回头,声音在空寂的厅内清晰响起,平静无波:

    “还有一事。当年四顾门解散后,库房所余的地契、银票、珍玩,你们三个,分了吧?”

    白江鹑浑身一颤。

    石水缓缓闭上眼,泪痕未干。

    纪汉佛握刀的手又紧了紧,指节发白。

    “那些是四顾门公产,”李莲花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最终清算的重量,“按理,该用于抚恤遗孤、安置伤残弟兄。你们拿走九年,我不追究。”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但三日内,把所有地契、钱财、能变卖的都交出来。至于这九年该生的利、该增的价,你们自己想办法补齐。”

    白江鹑猛地抬头,声音发颤:“门主!那里面有些产业早已转手,有些地……”

    “那是你们的事。”李莲花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让三人如坠冰窟,“三日。少一文钱,我就取你们身上一样东西。手、脚、眼睛——你们自己选。”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厅内温度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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