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自己俘获,又被自己推出来的新蛮族领头人,在兼并部落时手段酷烈、五声锣响后不跪者皆斩的李山。

    那个队伍不断膨胀、最终分裂出去独自劫掠的李山——此刻,他就在那里。

    在蛮兵的王旗之下,在他本该生死相搏的敌人身旁。

    不是俘虏,没有绑缚。他就那样骑在马上,位置甚至颇为靠前。

    一切都明白了。北面那支隐藏的军队,西边混乱的痕迹,蛮兵主力的神速合围……所有的异常,此刻都有了答案。

    一个冰冷刺骨、带着讽刺的答案。

    “呵……”贾正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嘶喊,只有一种荒谬绝伦的冰凉感,从头顶灌到脚底。

    他看着李山。李山似乎也若有所觉,目光朝着丘陵这边扫了一下。

    隔得太远,看不清眼神,但那种平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寒。

    这就是草原的规则?不,这是人心的规则。

    了解你的人,才知道戳你哪里更痛。

    李山了解他,了解他的习惯,他的布局,他可能选择的藏身地,甚至了解他心中那一点点不该有的、对“同族”或“降卒”的犹豫。

    “寨主!”陈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惊怒,“是李山那狗贼!他引来的蛮兵!我们被卖了!”

    贾正没回头。

    目光从李山身上移开,扫过缓缓逼近的三面敌军:北面是刻意隐藏过的生力军;东面是王旗所在的精锐中军;西面……西面阵型稍显松散,但人数似乎最多,堵住了通往草原更深处的去路。

    合围已成,口袋扎紧了。

    号角声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恐怖的寂静。

    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铁甲摩擦的轻响,以及数万人马缓缓行进时,大地传来的沉闷震颤。

    王旗之下,蛮族统帅抬起了手。

    覆盖铁甲的手臂,在熹微晨光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咚!”

    “咚!”

    “咚!”

    ……不是锣。

    是战鼓。

    沉重的、用蛮族特有方式鞣制的牛皮大鼓。

    声音不如铜锣清脆,却更加雄浑、持久,带着原始的蛮荒力量,一声一声,缓慢而坚定地敲击在草原上,也敲击在峡谷中每一个无影军的心头上。

    五声鼓响。

    贾正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李山把他那套“五声锣响”的规矩,用在了这里,用在了曾经的“自己人”身上。

    只不过,锣换成了更威严、更适合大军阵列的战鼓。

    降,或者死。

    贾正猛地坐起,浑身已经冷汗湿透。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走些许热量,寒意却渗入他的骨头里。

    这些天的连续作战,即便是他也有一些疲惫。

    靠在石头上小憩片刻,便做了如此真实的梦。

    他着急忙慌地打开系统面板——李山的忠诚度还是一百。

    他的目光转向南方,随即又看向北方。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让自己心神不宁?

    还是内心中始终相信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古代名言?

    贾正的眉头紧蹙,心里升起诸多疑虑:系统面板上的忠诚度是否可靠?

    面对不断膨胀的势力,李山是否真的一直可靠?

    自己能做这样的梦,是否证明自己潜意识中,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

    随着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自己也要成为一个像曹操那样的枭雄吗?

    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梦中杀人。

    天上晴空万里,草原广袤无垠。远处的牛羊正在吃草,无影军的将士们还在继续忙碌。

    春色渐晚,初夏将至的正午,贾正靠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

    系统面板开着。

    他尝试无数次想问一问沉默的系统,想问一问它:百分百的忠诚度到底可靠不可靠?

    可面板没给他任何回应。血红色的光芒闪烁着,面板上没有任何变化。

    贾正无奈地关掉系统面板,看了一眼李山所在的方向。

    起身走到营地的最高处,将整个营地收入眼底:除了隐藏在峡谷中的牛群和营地和身后的柳灌林,地形依然平坦。

    蛮兵想要像刚才梦中那样包围自己,需要的军队不会少于十万人。

    而且还得是自己完全不派出哨探的情况下。

    可人是矛盾的。

    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种下,无时无刻不在发芽。

    想到无忧寨,想到那里的百姓,想到他的夫人们——如果自己刚穿越过来,自己死就死了,大不了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但是现在,他在这个世界有了牵挂。想到他的生死将决定她们的命运,贾正就不得不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

    身在险地,他不能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忠诚上。

    “去把陈平和陆安宁给我叫过来。”贾正对着跟在他身边的亲卫吩咐道。

    “是!”

    两个亲卫领命,很快朝着两个不同的营地跑去。

    贾正坐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随手从石缝中摘取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花瓣像太阳一样散开,金灿灿的花蕊像绒毛一样挤在一起。

    一眼看上去像是菊花,但看叶子又不是,而且现在是初夏,不是菊花该开的季节。

    想到菊花,贾正没来由的思绪也跟着飘远,想到那个因为一首菊诗,便成了千年世家的噩梦: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贾正以前读史的时候,还觉得黄巢此人过于残暴,做事也太过极端。

    但当他真的身处这个时代,见识过世家之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会这么去做。

    “寨主,您找我?”

    陈平的营地离得贾正近了一些,他比陆安宁到的更快。

    陈平开口,将贾正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贾正先是仔细打量了陈平头顶的白色数字,又把目光看向陆安宁营地的方向。

    看陆安宁正着急忙慌地往自己的方向跑来。

    他对着陈平努了努嘴道:“嗯,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等安宁过来再说。”

    陈平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赶来的陆安宁,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些,便像标枪一样站在贾正身边,等着陆安宁的到来。

    同时心里已经开始思量:寨主都需要和他们商量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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