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铸剑场的热浪裹着铁腥气,扑在干将莫邪脸上。

    两人并肩立在最大的熔炉旁,粗布衣衫早被铁屑磨出毛边,炭灰嵌进指缝的纹路里,洗都洗不掉——

    这是三十年铸剑养出的印记,连当年为宁无尘锻铸玄铁枪尾的防滑纹时,也是这样满手烟火气。

    干将的左手虎口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少年时在江南铁炉边,为护走神的莫邪被红铁烫伤的;

    莫邪的发间别着根铁簪,是干将用第一柄剑的废料打的,簪头磨得圆润,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熔炉里的铁水翻涌着,红得像要吞人的火,映得两人眼底都燃着光——

    不是楚王的狂热,是匠人的执拗。

    他们刚把最后一块玄铁坯子归位,楚王的怒吼就从高台砸下来。

    干将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铁屑混着汗水在脸颊划出黑印,他握紧莫邪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

    从“青锋”剑的淬火到“冷月”剑的开刃,这双手陪他走过无数个铁水沸腾的夜,此刻更成了彼此的脊梁。

    “陛下,铸剑如治国,得顺铁性、合人心。”

    干将抬眼,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舌,直直撞向高台上的楚王,声音像淬过钢的铁,沉稳得震得周遭风箱都顿了顿。

    “当年为宁元帅铸玄铁枪配件,他特意嘱咐‘枪尖要利,护心要厚’——他要的是护民的利器,不是屠人的凶兵。”

    “王者之剑当以仁为锋、以义为脊、以信为柄,可陛下呢?杀忠良、掳百姓,用冤魂祭炉,铸出的不过是柄噬主的凶剑,只会招祸,何来震慑?”

    “放肆!”

    楚王的怒吼劈裂了铸剑场的喧嚣,他猛地捏碎手中的玉杯,碎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痛。

    鎏金王袍的龙纹在火光下扭曲成怪状,他指着台下,高台上的侍卫立刻拔刀,锋利的刀刃架在最前排那个抱孩子的老妇颈间,寒光贴着皮肤,吓得孩子“哇”地哭出声。

    “宁无尘那逆臣都伏法了,尔等贱籍匠人也敢教训朕?”

    楚王的目光扫过莫邪,突然挤出一丝伪善的笑,语气软了几分。

    “莫邪,朕知你最擅淬剑纹,‘青锋’剑的云纹至今是楚都佳话。你劝劝他,只要点头,朕饶他不死,还封你为‘御造夫人’,享不尽的荣华。”

    莫邪轻轻摇头,反手握紧干将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把自己的温度渡过去——

    那是少年时在江南雨巷,两人共护一炉铁水时的默契,是无数次面对熔炉炸炉时的相守。

    “陛下,我与夫君十五岁相识于铁炉边,他教我辨铁性,我教他淬剑纹,我们铸的每一柄剑,都刻着‘护安’二字。”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炉底的钢,半点不肯弯。

    “宁元帅的玄铁枪护过楚都流民,我们的剑也该护着这样的仁心。为暴政铸凶兵,便是砸了自己的匠魂,要杀要剐,我们夫妻一起认,绝不低头。”

    楚王气得浑身发抖,鎏金袍的盘扣崩开一颗,滚落在高台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猛地挥手,唾沫星子溅在龙纹袍上:

    “给朕打!往死里打!打到他们肯铸为止!”

    四名侍卫像恶狼似的扑上来,沉重的枣木棍子带着风声落下。

    干将下意识将莫邪护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

    他的脊背曾扛过坍塌的炉顶,此刻更要扛住匠人的气节。

    第一棍砸在旧伤上,是当年为救莫邪被铁水烫伤的地方,剧痛钻心,他却死死咬住牙,连闷哼都没漏出一声。

    粗布衣衫瞬间被打破,鲜血顺着脊背的旧疤往下淌,染红了腰侧的布带——

    那布带是莫邪绣的,针脚里还藏着“相守”二字。

    莫邪紧紧抱住干将的腰,泪水混着炭灰滑落,在脸上冲出两道泥痕。

    她看着丈夫嘴角溢出血丝,突然对着高台嘶吼:

    “夫君说得对!凶剑淬火时会炸炉,暴政也会垮台!宁元帅的仁心刻在百姓心里,你杀得掉忠臣,杀不掉天下人的念想!”

    棍子落在她背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可她抱得更紧了,像当年熔炉炸炉时,两人死死护住那炉待淬的好铁。

    侍卫的棍子越打越重,骨头被砸得发出闷响,干将莫邪却始终没松过手。

    炉子里的铁水突然“咕嘟”一声,溅出一大团火星,落在他们脚边的炭灰里,烧出个小小的坑。

    高台上的楚王气得脸都紫了,却看着那对相护的身影,突然觉得刺眼——

    他坐拥万里江山,竟没这样一双肯同生共死的手。

    干将咳出一口血,溅在莫邪的发间,他偏头,用尽力气在她耳边说:

    “别怕,咱们的剑,从来都为仁心而铸……”

    莫邪点头,泪水砸在他染血的衣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嗯,下辈子,还在江南铁炉边……一起铸剑。”

    两人的手始终握得很紧,像两柄铸在一起的剑,宁折不弯,锋芒藏在血与火里,从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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