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演武场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一声刀鞘归位的脆响落定,三万将士齐刷刷列队,像一片扎在北境冻土上的青松。

    汗水在脊背上淌成细河,素衣被浸得半透,盐渍在衣摆结出白霜,却没一人弯腰晃肩——

    老兵周铁山的断腿撑着木拐,依旧把残躯挺得笔直,他裤管空荡荡的地方,系着宁无尘当年送他的伤药瓶,瓷瓶碰撞甲片的轻响,混在晚风中。

    陆云许抬手时,玄铁枪的枪尖还凝着夕阳的金光,枪身那道被雪国妖兽爪划的深痕,在暮色里像条蛰伏的龙。

    他将枪杆重重一顿,枪尾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周遭草叶发抖:

    “尘帅虽去,铁律犹存!”

    声音穿透渐浓的暮色,撞在营寨的木栅上,反弹出嗡嗡的回响。

    “今日练刀,是让他在天上看见,北凉军没垮;他日挥师南下,要替他把楚都的脏水,泼回那些奸佞脸上——清君侧,雪沉冤,护北境,守苍生!”

    “清君侧!雪沉冤!护北境!守苍生!”

    呐喊声从三万张嘴里炸出来,震得演武场的旗帜猎猎狂舞。

    周铁山的吼声最响,断腿的木拐都被他攥得发白;

    新兵小石头的刀还沾着上午虎口崩裂的血,此刻他把刀鞘拍得震天响,喉咙喊得发哑——

    他怀里揣着宁公祠的香灰,是来时百姓塞给他的,说:

    “香灰跟着你,元帅就跟着你”。

    惊起的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望北台,掠过那具凝着冰晶的遗体,冰晶上宁无尘玄甲的纹路,在暮色里似有微光闪动,像在应和这漫天誓言。

    此时的七国境内,《北凉铁律册》的纸页被翻得卷边。

    雪国冰原军校的少年兵,把“不扰民”三个字刻在牦牛角刀鞘上,刻刀划过的地方,沾着冰原的霜气;

    燕云骑兵的马鞍旁,都系着铁律册的手抄残页,“协同破敌”的批注被雨水洇过,却依旧清晰;

    秦国皇家军校的课桌上,学员们的兵书里夹着宁无尘当年送粮的粮袋碎片,“仁智并施”四个字被描了又描,墨迹透了纸背。

    宁无尘的名字,早不是北凉元帅的代号,是雪国兵卒冻裂手指时想起的“不擅入帐篷”,是燕云骑手策马时念着的“枪剑协同”,是秦国学员笔下沉甸甸的“战俘善待”——

    是军人最该有的样子。

    他没能在楚都朝堂上讨回公道,楚都的金銮殿里,连他的牌位都没有;

    可在雪国的冰碑上,在燕云的骑射场,在秦国的兵书里,在千万百姓的心里,他立起了比楚国王陵更重的碑。

    北凉军的刀已磨得发亮,铁律刻进了骨血,陆云许的玄铁枪指向南方的那一刻,枪尖挑着的不仅是北凉的大旗,还有七国对忠良的期盼——

    宁无尘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他们替他接着。

    与北境的沉肃截然不同,楚都皇家铸剑场的烈焰,把半边夜空烧得通红。

    熔炉里的铁水翻滚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巨兽在喘息,溅出的火星落在地上,烫得匠人慌忙躲闪,却不敢发出半声痛呼。

    楚王芈恒站在高台顶端,鎏金王袍上的龙纹被火光映得扭曲,金线绣的龙角歪歪扭扭,倒像条张牙舞爪的蛇。

    他的玄色披风被热浪吹得猎猎作响,领口的珍珠沾着汗,却依旧仰着下巴,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宁无尘死了,北凉军按兵不动,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势终于没人敢撼。

    他要铸一柄“王者之剑”,剑身上得映出龙纹,挥起来要有雷霆响,这样才能让那些敢念着“宁元帅”的人闭嘴,让七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干将、莫邪!”

    楚王的声音穿透风箱的轰鸣,像淬了毒的冰。

    “朕给你们三日!三日之内,必须铸出震慑七国的剑!剑成之日,你们就是‘天下第一匠’,万金、三城封地随便挑;若是敢拖延……”

    他的指尖划过白玉栏杆,指甲抠着栏杆上的雕花,目光扫过铸剑场外围——

    那里跪着一圈百姓,老的扶着小的,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下露着被鞭子抽过的伤痕,是他从城郊宁公祠附近掳来的,就为了用他们的命逼匠人听话。

    “这些人的命,就随你们的顽抗,一起投进熔炉祭剑!”

    楚王的笑声混着铁水的沸腾声,刺耳得像指甲刮过铁锅。

    被押着的老妇突然抱紧怀里的孩子,孩子手里攥着个纸包,里面是宁公祠的香灰,那是他偷偷从供桌上抓的,此刻香灰从指缝漏出来,飘在风里,竟朝着北境的方向飞去——

    像在告诉远方的北凉军,楚都的百姓还记着宁元帅,还等着他们来涤荡这漫天阴霾。

    熔炉的火光更旺了,把楚王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扭曲的毒藤。

    而北境的夜空中,北凉的大旗还在飘着,将士们的鼾声里都带着“雪沉冤”的念想,玄铁枪的寒光与楚都的烈焰,在天地间遥遥相对——

    一场正义与暴虐的对决,早已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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