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两声巨响,把刚刚登上新南门城头的众人吓了一跳。

    这些人是攻城战役开始之后,韩复临时调拨给梁化凤的,来源比较复杂,但主体是原来荆门州仙居寨的乡勇,还有岳王屯的乡兵。

    没有正式的编制,但如今却斩获了先登的殊荣。

    炮声是从城内传出的,说明贼人还没有完全放弃抵抗......梁化凤心中这般想,又转头四处看了看。

    西边的保安门,还有远处的大东门段城墙上,都哗声四起,显然是其他兄弟部队也登上了城头。

    他不敢耽搁,立刻带着手下,小跑着向新南门的城楼推进,那里还残存着一些像兵又不像兵的花子一般的人们。

    应该是征来的壮丁。

    但是负责看管他们的兵将,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

    见到梁化风杀过来,纷纷跪地求饶,口称自己是某处某处的良民。

    梁化风也不跟他们客气,立刻驱使这些人下楼。

    楼下的门洞外,倒是还有一些正儿八经的绿营兵,见梁化凤人少,甚至还想要反杀,但很快就被击溃。

    为了防止敌人破门,新南门的门洞内外堆满了杂物,看着乱糟糟的。

    还有堵砌了一半的砖墙。

    看着这样的景象,梁化凤就感觉有点头疼。

    这要是没有抓到刚才那些俘虏的话,想要把这门给弄开,还真是件很不容易的差事。

    索性,此处不是清军布防的重点,剩下的那点残兵败将见大事已去,全都跑路了。

    梁化凤于是立刻指挥手下,带着接收来的壮丁,清理门洞内的各种东西。

    与此同时。

    竹牌门段城墙坍塌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武昌九门,清军本就不高的战斗意志,瞬间归零。

    原本宽大厚实的防线,一下子坍缩成了几个互不相连的孤点。

    负责在前线指挥的马大利、陈大郎等将领,立刻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加大了攻击力度。

    襄樊营的战士,从西起竹牌门、东至大东门,绵延于十多里的战线上,同时出击。

    在这样势不可挡的攻势之下,襄樊营士卒多处突破清军防线,登上城头,逐渐将清廷守军压缩到了望泽门、大东门等最后的据点上。

    武昌守军的总崩溃,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数里之外的襄樊营大营附近,韩复已经把最后的亲兵卫队都派了出去,这里只剩下了炮营、医疗队、马队、以及少数非战斗人员,显得有些空旷。

    忽然,密切关注着战事发展的众人,爆发出齐声欢呼。

    “侯爷,侯爷快看!”

    参谋总长黄家旺高声大叫起来,指着望泽门隔壁不远的保安门兴奋地手舞足蹈:“侯爷,破了,城破了!”

    韩复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硝烟中的保安门城头,飘扬起一面巨大的,红色为底,镶有黑边的旗帜。

    襄樊营受到韩复的影响,大量使用红黑配色,这是同时代独一无二的设计美学,辨识度相当高。

    在大旗下面的城墙上,还挂起了长条形的巨幅标语。

    上面仿佛还写了什么。

    保安门附近战火翻腾,照明倒是够的,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字迹。

    韩复正想着要不要取出千里镜看一看,却听隔壁的张全忠已经大声吟诵起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第二旅永远听大帅的话跟大帅走!奉天讨贼,光复荆楚……………”

    这些标语都是宣教司早就准备好的,张全忠自是不需要辨认,就能知道上面的内容。

    他念了一遍之后,又转过身来,向着韩复拱手作揖,朗声道:“襄樊儿郎已经从多处登城了,卑职恭贺大帅光复武昌,建本朝未有之功勋!”

    张维桢话刚说完,黄家旺等人同时鞠躬作揖,齐声说道:“卑职等恭贺大帅光复武昌,建本朝未有之功勋!”

    “卑职等恭贺大帅光复武昌......”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激荡在耳边,让韩复心潮澎湃,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尽管只是登上了城头,控制了几座城门,在其他地方,还有数量不少的仍在抵抗的清军,想要获取完全的胜利,还有一系列艰苦的战斗要打。

    但胜利的天平早已倾斜,剩下的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湖北的主体是江汉平原,而江汉平原三面环山,又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单元。

    南面与湖南相接,其他三个方向的出口分别是西边的夷陵州、北边的襄阳、以及东边的蕲州。

    襄阳是自己的大本营,经营多年,防线相当稳固,还特意保留了吴三桂这个缓冲区,问题不会太大。

    西、南两个方向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再一鼓作气,拿下蕲州,就可以彻底封锁江汉平原。

    而这个封闭地理单元的中心,就是眼前的这座武昌城。

    控制住了武昌,就等于控制住了整个江汉平原,就近乎于控制住了整个湖北。

    这可是号称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北啊!

    郧阳府、襄阳府、德安府、荆州府、承天府、汉阳府、武昌府、黄州府......这十余府在承平之时,耕地大致有五千万亩,人口超过千万。

    哪怕这里是明末被兵的重灾区,人口凋敝,土地大面积?荒,但据参事室的估算,如今也至少有千万亩以上的土地,几百到一千万左右的人口。

    并且,江汉平原到处都是上好的肥沃田土,开荒难度并不大,只要有个三五年相对稳定的环境,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即便以现在的情况而论,这么大的一副家当,让襄樊营维持十万左右的常备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真正的基业,真正的王霸之基!

    韩复之前称什么英明大帅,说什么沦陷区人民的救世主,喊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其实不过一种行为艺术而已,其实本质上,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

    只是盘踞襄樊,流窜荆楚的巨寇而已。

    是疥癣之疾。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拿下了武昌,控制住了江汉平原,才算是真正的以一个棋手的身份,进入到逐鹿天下的棋局当中。

    这是与先前有着根本区别的质变。

    他韩某人将不再只是个盘踞地方的军头,而是有着自己势力范围的一方诸侯,这样的变化,会对天下文官、武将、名流、大儒、以及其他各方势力产生远强于过去的吸引力。

    因为他从此将会是一个真正的,值得辅佐,值得投资的主公。

    除此之外,这还是自甲申年来,所有抗清势力中,第一座从清廷手里光复的大城市,这对于许多已经陷入绝望的有志之士来说,也是个巨大的鼓舞。

    对隆武朝廷来说,更是如此。

    光复武昌就意味着避免了湖广局势的崩坏,意味着暂时稳住了长江战线,意味着反清势力确实有能力与清廷进行周旋。

    而不是像前两年一样,清军战必胜、攻必取,所到之处,无人能够阻挡。

    这是甲申以来的第一功,必定是能让韩复更进一步,至少封个国公的。

    实际上。

    由于唐、鲁二王争立,为了争取实力派的支持,封赏泛滥,爵位贬值严重。朱聿键封得滥,但还仅限于伯爵、侯爵这一级,而朱以海封得比他还要滥,鲁监国成立不足一年,国公就封出去好几个。其余将军、都督、御史、侍

    郎更是明码标价,毫无含金量可言。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复立此不世之功,运作得当的话,封个郡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更为重要的是,他坐镇武昌,自为一霸,到时朱聿键、朱由榔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小皇帝也罢,是他们有求于自己,而不是反过来的。

    自己只要稍稍跋扈一些,南明君臣势必就会惊恐万分,对自己百般拉拢。

    这出戏,他左良玉唱得,我韩再兴难道就唱不得?

    心中万般思绪闪过,让韩复越想越是激动,直到远处又传来隆隆炮声,才意识到眼前这座千娇百媚的武昌城,才只是将将打开了紧闭的大门,想要将她彻底征服,还要埋头苦干,浴血奋战不可。

    想到此处,韩复收回思绪,向着黄家旺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传令全军,除恶务尽,立刻肃清武昌内外一切之敌,夺取最终的胜利!”

    “轰!”

    大都司巷巷口的第三发火炮,来得比众人想象的更快。

    刚刚转入这条巷子的近卫军前排士卒,顿时被击倒了一片,惨叫声随之传来。

    李伯威刚才贴着墙边,没有被正面击中,只觉得腰肋处被铁片划了一下,有温热火辣的感觉,似乎是流血了。

    巷口黑洞洞的,没有光亮,他既瞧不清楚本方的损失,也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只是喊道:“石胖子,你他娘的死了没?”

    几步之外,石玄清仰面躺在地上,他刚才被佛郎机炮射出的开花弹击中肩胛和小腿。

    这时碎片还嵌在里面,很是疼痛难忍。

    “嘶……………哈……………”石玄清吸了口气,回应道:“你娘死了,道我都死不了。”

    “胖子你这话说的没道理,俺娘在俺八岁那年就死了。”李伯威又喊:“没死就他娘的赶紧起来,杀鞑子要紧!”

    “哈哈哈......哈哈哈………………”

    巷口位置,徐勇放声大笑,他把辫子一甩,神经质般道:“好,杀鞑子好,老子便是鞑子,你们快来杀!”

    说罢,他又大手一挥,顿时,又有数支标枪投来,噗嗤噗嗤的闷响里,似乎又有多人中枪。

    见状,徐勇再度笑出了声音。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听拐角处齐整的脚步声传来,后续跟上来的近卫军士卒,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一个分为三行的步兵阵列,正踏着齐整的步伐向前推进。

    黑漆漆的夜色之下,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他们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影,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而比这身影压迫感更加强烈的,则他们手中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徐勇带来的只是三门老式虎蹲炮,这时根本没有再来第二轮的机会,他手下士卒被这压迫感所震慑,竟是踟蹰不敢上前,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靠近。

    终于。

    “预......预备!"

    石玄清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举起右臂,由上往下切开面前的空气,喝道:“放!”

    “砰砰砰!”

    “砰砰砰!”

    几十条火舌同时喷出,拖曳着长长的尾光,刺破了如墨汁般浓郁的夜色。

    大都司巷内,立刻弥漫起滚滚白烟。

    而在这滚滚白烟当中,密集的喊叫声响起,徐勇临时纠集来的清兵,如被狂风卷过的小麦,哗啦啦倒下一大片。

    剩下的那几颗独苗,也彻底丧失了对抗这狂风骤雨的勇气,只是本能的握着武器,瑟瑟发抖,连逃跑也忘记了。

    “上刺刀!”石玄清立刻又喊。

    这时的刺刀与后世不同,使用的时候是直接插在铳管里的,因而在侍卫队的战术里,上刺刀是真正的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H............"

    原先黑洞洞的枪口处,精钢制成,带有棱角和血槽的刺刀插在此处,向前突出,形成了刺刀阵。

    在周围飘忽的火光照耀下,泛起血一般的光芒。

    徐勇看得都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打法??这简直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一两个人不要命很常见,但一群人不要命,而且还以相同的动作,相同的步幅,不要命的向前推进,这就很吓人了。

    徐勇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见到这明晃晃的刺刀阵逼近过来,众人最后一点残存的勇气也被丢掉了爪哇国,顿时叫嚷着做鸟兽散。

    几乎就在同时,望泽门处也火光大亮,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

    “总爷………………总爷………………”跟在徐勇身边的吴师爷劝道:“望泽门也破了,走吧,走吧!”

    望泽门是徐勇重点布防的地方,几乎将所有家底都放在了彼处,这里也被襄樊营攻克的话,就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入他奶奶的毛!徐启元误国,罗绣锦误国,武昌文武都是一群饭桶,大大的饭桶!”

    徐勇望了望火光中的望泽门,又望了望喊着口号,越来越近的刺刀阵,脚步本能移动,来到马边,口中仍是叫骂道:“你们给我等着,不要走,老子去叫人来,咱们重新打过!”

    他这般说话的同时,已是丝滑的翻身上马,朝着北边去了。

    十余个骑马的家丁,也跟在他们主子的身后,灰溜溜的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老子入你奶奶、入你爷爷、入你全家的毛!”

    李伯威举着旗枪快步上前,来到清军方才放炮的地方,手扶着那枚虎蹲炮,继续骂道:“俺还当你是何等英雄好汉,原来也是个没卵子的.............”

    李伯威话未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将手放至鼻尖嗅了嗅,纳问道:“狗日的大炮里怎地有股尿骚味!”

    伴随着南城门先后告破,大量的溃兵、壮丁和百姓潮水般向着北城溃逃,很快就将失败的恐慌传递到了城中每一个人的身上。

    武昌城立刻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步履匆匆,如无头苍蝇般乱撞的百姓。整个城市被火焰、硝烟和惊恐的喊叫声所笼罩。

    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原先商肆云集的吉祥巷附近,秩序更是完全崩坏,有许多胆子大的掌柜,伙计,以及开始将铺子里的东西往家里搬了。

    各处的衙门同样如此,到处都是门户大开的景象,人来人往,怀里都抱着东西,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只有距此不远的长乐郡王府依旧大门紧闭,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

    只是这样的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只听远处踏踏踏的马蹄声中,近百骑马兵奔腾而来,将郡王府团团包围,一身戎装的汉阳总兵张应祥翻身而下。

    动作流畅,姿势潇洒,几步踏上台阶之后,立于门前,顾盼间,竟是豪气勃发!

    “罗督台!”

    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张应祥,一脚踹开门扉,笑道:“督台大人,末将借人头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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