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

    武昌,王府口街附近的府邸内,徐勇妻子曹氏满脸泪珠,哭诉道:“如今贼人攻城,虽妇道人家,却也知忠义,老爷命守城,惟有从命而已。只是哥儿年岁尚小,乃是老爷亲亲骨肉,老爷即不念自身,难道不为徐家香

    火计吗?”

    本来按照罗绣锦、徐勇等人的估计,襄樊营攻了几日攻打不下,死伤又重,可能会暂时放缓,另外想别的办法。

    谁知那韩再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攻势不仅丝毫不减,反而更加猛烈,几乎是不计伤亡。

    一副不破此城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样坚决的态度,让城内文武官员都深受震慑。

    徐勇倒没有被震慑到,但问题在于,连日的攻击让城头守军也损失惨重。

    人力被消耗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在这样残酷的攻击之下,很多人畏战心理严重,根本不敢到望泽门来。

    开初几日都是徐勇本部兵马在顶着,但现在也顶不住了。

    张应祥是个指望不上的东西,你敢让他来望泽门,他狗日的就敢哗变。

    襄樊营攻势又毒,通过各种方式向城头守军喊话,投射书信,甚至还搞了许多画片出来,很是动摇军心。

    如今内忧外患之下,武昌城摇摇欲坠,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马上就要完蛋的气氛。

    在这样的局势面前,徐勇也变得更加暴躁。

    不仅全城拉壮丁,连自家人也不放过,昨日就要自己的婆娘曹氏,把城中女眷都组织起来,弄了个娘子军。

    这个娘子军可不是管后勤的,而是人人发刀子,要上阵杀人的。

    曹氏跟了徐勇如此多年,对其性格中的偏执早有了解,但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上战场的一天,几乎快要被折磨疯了。

    今日白天开始,襄樊营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发起全面进攻,偌大的武昌城已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严峻的形势让徐勇更加癫狂。

    这次回府,居然是要把自己的幼子也发动起来。

    曹氏刚才流涕苦劝,劝得就是这件事。

    徐勇望了望跪在地上,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满脸泪水的曹氏,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神色茫然又畏缩的幼子,顿了许久,眸中终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他不耐烦的一挥手,冲着儿子吼道:“滚吧,别在这碍眼!”

    曹氏见老爷放过了儿子,心中各种滋味翻滚,又流下泪来。在老爷心中,哥儿毕竟要比自己这个妇人重要得多。

    这本也没什么,但她也是人,若是能活,谁又愿意去死?

    况且,还要面对那帮凶神恶煞的贼兵。

    儿子走了,曹氏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开脱了,想着将来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不由潸然泪下。

    “…………...………....*, **, ......”

    曹氏正待说点什么,却见徐勇忽然将自己推到地上,撩起自己的衣袍,惹得她不由惊叫。

    但也没有阻止,只道老爷想要发泄发泄。

    尽管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没有半点敦伦的兴致,但心中却很滑稽的在想,也许把老爷伺候舒服了,弄完之后,老爷反而因此怜惜自己,让自己待在府中不出去呢?让她干什么都行,但实在是不想上战场啊!

    曹氏躺在地上,已经准备好迎接冲击,谁知,却听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一只铜盆放在了自己的胯下。

    “屙......往这里屙尿!”

    “老……………老爷?”曹氏半支起身子,眼睛里全是茫然。

    徐勇指着铜盆,复又大声说道:“老爷叫你往这里屙尿!妇人那处乃是天下最为污秽之处,出来的血也好,尿也罢,最能煞晦气,这你都不知道?!”

    这下,曹氏听清楚了,听得清清楚楚。

    她很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徐勇,盯着那张脸,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如此作贱自己,作贱自己这样一位发妻,作贱他儿子的母亲。

    “望什么望?赶紧往里面屙!不仅你要屙,府里大大小小所有女都要屙!韩再兴那狗日的敢来,老子就他一脸!”徐勇大着嗓门又催促起来。

    曹氏脸上泪水凝固,表情从愕然变为释然。

    终于,在哗啦啦的水流声里,勾勒嘴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徐勇根本无心理会自家娘们心中是何想法,他折腾一番之后,正准备再去采集别人的,刚出门,就见宋师爷急匆匆的过来:“总爷,贼人三面攻城,又派掘子营掘地,看着要守不住了,督台急招总爷过去商量对策。”

    “妈了个巴子的!”徐勇瞪着眼睛大骂,但也无可奈何。

    他把铜盆交到自家妹子李氏的手中,又吩咐了几句??他不把婆娘当人,自是也不把妹子当人??急匆匆的去了。

    前日大火烧掉半条街之后,罗绣锦、何鸣等人暂住在吉祥巷附近的原长乐郡王府中。

    这时,罗绣锦等人刚从前线回来,见到徐勇之后,罗大人直截了当的说道:“老夫刚才沿着汉阳、平湖、竹牌、望泽诸门走了一圈,贼人攻势,已经数次攻上城头,虽然都被扑灭,但难说下次会是何等情况。况且,贼人

    又在东西两处掘地,似是要埋设炸药。”

    “本官与罗督台已问过军中多人,都说至多到明日上午,贼人就可在城墙下掘出足够大的药室,届时城墙多半要塌。”何鸣也满脸忧色。

    李栖凤接口道:“襄樊之贼凶悍猛烈,我兵凭依坚城尚且只能勉强应付,他时若是城破,又如何抵挡?如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何去何从,该当议一议。”

    他这话说完,罗绣锦、何鸣銮都微微点头,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如今武昌内忧外患,传说中的援兵又一直只停留在传说中,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到了必须要认真考虑出路的时候了。

    “你们叫我过来,说这等话,是什么意思?!”

    徐勇的大嗓门把罗绣锦、何鸣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此人脸色涨红,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城头狭小,施展不开,杀贼杀得不尽兴。如今城破又能怎地?老子只恨贼人不来!贼人若来,定要一举歼灭,叫他有

    来无回!”

    这话把罗绣锦等人整得一愣一愣的,三人交换眼色,都没想到这徐胡子居然会如此说。

    往常他们这些督抚,最恨的就是武官们怕死,当逃跑将军。

    但如今形势如此,徐勇宁愿打巷战,也不考虑转进的事情,属实把罗绣锦他们整不会了。

    "Be......"

    李栖凤斟酌道:“贼人兵力厚集于南城,而北边的草埠门外,则匹马未见。如今德安、黄州、岳州、荆州仍未失陷,且小贝勒还有重兵在手,韩再兴即便得一空城,也不过自陷死地而已,不如我等暂且退至黄州,再徐徐图

    之,不知......”

    “不可,万万不可!”

    李栖凤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勇大声打断,表明城可破,头可断,但逃跑是万万不可能的!

    任由李栖凤等人如何动之以情,言明撤退只是为了更好的进攻,也坚决不同意。

    并且还反过来提醒罗绣锦、何鸣銮他们身为朝廷封疆,守土有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丧师失地的话,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罗绣锦刚才确实存着转进的念头,但这时见徐勇如此,也无可奈何。

    况且此人说得也确有道理,这里所有人都能跑,但他和何鸣銮这些封疆不能跑。

    跑了也难辞其咎,还累得家人陪葬。

    当下暗叹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大地都震动起来。

    这动静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那里的竹牌门附近,正是襄樊掘子营挖地洞的所在!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过不多时,就有人奔跑而来,嚷叫道:“塌了,城墙塌了,襄樊营的贼人把竹牌门的城墙炸塌了,不好了,城墙塌了......”

    听到这声音,罗绣锦、何鸣銮、李栖凤等人瞬时变了脸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啊哈哈哈……………”徐勇不怒反喜,仰头大笑:“好,好,贼人来得正好,老子正愁没机会手刃韩再兴那个王八蛋!好,来得好!”

    他说罢,转身就走,行了几步后又折返回来,竟是叮嘱罗绣锦等人不许跑路,不许投降。

    罗绣锦扯动嘴角,只觉场面实在是滑稽得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等徐勇走了之后,他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李栖凤手中,缓缓言道:“此乃老夫所写之塘报,详述几日来襄樊营攻城的经过。你持此信,到南京去找洪部院,请求朝廷速速调派大兵来援。”

    “督台,如今江城危若累卵,再请援兵,恐怕来不及了......”李栖凤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口不言。

    他意识到,这是罗绣锦特地给自己找了个无比充足的理由,让自己逃出生天,离开此处!

    “督台.............这是为何?”李栖凤又是感动,又是不解。

    “我与何大人身负为朝廷守土重任,责无旁贷,自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也无甚可说的。你李栖凤不同,你还年轻,正是做事的年纪,死在这里毫无意义。不若留此有用之身,万一......万一老夫葬身贼手,李大人还有为我

    等报仇的机会。”

    其实李栖凤只比罗绣锦小几岁,今年也五十出头了,但在当汉奸这件事上,确实比罗绣锦要资历浅薄许多。

    听到这话,李栖凤瞬间红了眼眶。

    他推辞几句之后,见罗绣锦确实不是在试探自己,也就不再多言,给罗绣锦、何鸣銮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接过书信,转身出门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长乐王府内,又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只有远处越来越响亮的喊杀声,昭示着此夜的不平静。

    “侯爷,城墙塌了,城墙塌了,哈哈,城墙真他娘的塌了!”望着千里镜内的景象,向来稳重的黄家旺,这时也禁不住手舞足蹈,一连重复了三遍。

    张维桢也满脸喜色,这城墙要是再不塌,他就要塌了。

    韩复这才有了些许情绪上的变化,他没急着回应众人,只是取来千里镜仔细观瞧,见竹牌门那一段的城墙果然崩裂出一道大大的缺口。

    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自己是真的快要顶不住了,战事若是再不起变化的话,他都想要亲自上阵去攻城了。

    好在,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

    只要能攻破城墙,哪怕城中敌人还要负隅顽抗,彻底清除他们,获得完全的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手里还掌握着最后一支预备队,主要以亲兵队的重甲步兵为主,就是为这个时候准备的。

    韩复把石玄清和李伯威都叫了过来,后者之前受伤,在汉阳养了两日之后,便屡次请战。考虑到此人身上那股不要命的劲,天生是个先锋将,韩复便又把他调了过来,同样是为这个时候准备的。

    战事打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前进,只有胜利,舍此之外,别无其他选择,这时也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韩复只是抽出腰间佩剑,指向缺口所在,淡淡的吐出一字:“杀!”

    “杀啊!”

    “杀啊!”

    竹牌门附近城墙坍塌的消息,给守城清军带来了极大的恐慌,同样,也使得正在攻城的襄樊营各部备受振奋。

    新南门附近,梁化凤取来盾牌与腰刀,当先踏上云梯,身后数人也各持刀盾,一齐向上仰攻。

    他身手敏捷,速度极快,蹬蹬蹬几步就到了跟前。

    上面的垛堞已经损毁严重,后头守军癫狂般大喊大叫,不知是在恐惧明军的又一次逼近,还是因城墙坍塌,局势崩坏而感到绝望。

    梁化凤不管这些,他苦熬了一晚上,等的同样是此刻这样的机会。

    他在李自成、吴三桂手下都打过仗,攻城战也参与过数次,经验相当丰富。

    梁化凤快到城头的时候,故意顿了顿,引清军主动来攻。

    他停顿的地方离城头还有半个身位,这个位置很是微妙,守军要想打到他,必须要把身子全部探出来,不仅难以发力,还很容易被反杀。

    而若是不管的话,他又随时能快步上前,跳上城头。

    他在李自成和吴三桂军中,都斩获过先登的殊荣,凭借的除本身武勇之外,正是这样的技巧。

    “啊,杀啊!”

    果然,上方的守军在重压之下,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是依循身体的本能在行动。

    这时感受到威胁的来临,根本顾不上思索,探出身子,挺枪便刺。

    这守军已是出现了应激反应,枪使得又老又,被梁化凤手中盾牌顺势一带,整个人又往前探出不少。

    梁化凤瞅准时机,盾牌忽然撤回的同时,右手腰刀猛地向上劈砍,在那清军脸颊、脖颈和胸腹前,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创口。

    “啊......”凄厉难言的惨叫声中,鲜血激射而出。

    盾牌是缠在手臂上的,使得梁化凤左手还有宽余,能够向前探出,抓住那枪杆,使劲向外扯动,竟是把那清军拽出了垛堞。

    他立时松手,那连相貌也没瞧清楚的二鞑子,堕下城去,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到这时,刚才还不紧不慢,表现的极有耐心的梁化凤,此刻再无犹疑,快速上前。

    左手盾牌向前伸出,格挡可能到来的攻击,右手腰刀挥舞,将可能的敌人逼退,然后两足发力,向上一跃,终于跳上了城头。

    然后又片刻不停的向前攻击,为后续登城之人制造空间。

    只是他举着盾牌向前十数步,始终既未打到别人,也没被别人打到。

    梁化凤稍稍移开盾牌一瞧,只见城头的残垣断壁之中,满是各种各样的尸体,以及被丢弃了一地的守城器械。

    再往远处看去,先前守卫此处的清兵,仿佛被自己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惊叫着四散奔逃。

    其实那些又哪里是兵,只是一群群被强征来的可怜人罢了。

    梁化凤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为他们感伤,只觉胜利来得如此艰巨,又如此轻松。

    在这空旷的城头,他拔剑四顾心茫然,竟是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

    短暂的茫然之后,隔壁的保安门以及远处的大东门,也传来阵阵喧哗,梁化凤这才如梦惊醒,立刻举着手中的腰刀大喊道:“先登者,侍从室侍从,独立千总营千总梁化凤!先登者,待从室侍从,独立千总营干总梁化凤!”

    “杀啊!”

    “杀啊!”

    不知道先前工兵营埋设了几千斤炸药,竹牌门附近的城墙出现了大范围的垮塌,形成一道宽阔的缺口。

    在这缺口的外侧,工兵营的人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歪歪扭扭的躺着几辆已经动弹不得的庞然大物。

    李伯威不关心这些,他只在乎缺口内侧的武昌城。

    塌掉的城墙其实就像是座由建筑废墟堆起来的小山,里头除了残肢断臂之外,还有一时未死的伤员,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好走。

    不过先前的大爆炸,彻底摧毁了此处守军的所有意志,这里已是无人设防。

    侍从队架上梯子,倒也很快翻越废墟,进入到了武昌城内。

    竹牌门到望泽门这一段,是武昌城的西南角,里头遍布着总兵府署,都指挥使司署、武昌左卫、武昌右卫等军事机构。

    放眼望去好些地方都起了火,到处都能听到喊叫声。

    反而跟前黑洞洞的一片,没有光亮,什么也看不清。

    大家都是头一次到武昌来,本想着进来以后,会与敌人血战一番,这时半分阻拦也没有遇到,反而抓了瞎,不知该往何处去。

    还是石玄清跟着韩大帅耳濡目染有些经验,赶紧让人把抓到的那个清军俘虏带了上来。

    那俘虏一根鞭子缠在脖颈处,谄媚道:“二位将莫慌,小人认得去总督府的路,军爷跟小人来便是。”

    “好,那你他娘的头前带路!”李伯威虚踹了那俘虏一脚,举着长枪大叫道:“打进总督府,活捉罗绣锦!”

    “打进总督府,活捉罗绣锦!”

    众人高喊着口号,往前行进,拐入大都司巷的时候,前方,黑漆漆的巷口处,忽然炮声四起,数道火光喷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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