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

    武昌,黄鹤楼附近,总督督察部院内,梅勒章京、湖广总督佟养和连打了几个喷嚏。

    在明末清初的辽东大地,繁衍着一个传奇家族??佟佳氏。

    佟佳氏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后金的原始股之一,几十年来,涌现了大量的勋贵重臣,更是爱新觉罗家皇后的重要原产地。

    从努尔哈赤开始,一连诞生了好几位皇后,以至于有“佟半朝”之称。

    佟养和也是近年来,快速崛起的又一重要的佟姓大臣。

    他先前跟着阿济格从陕西一路打到湖北,阿济格北返之后,任命他做八省总督,妄想通过几道文书,就能招抚南中各省。

    但实际上,抛开南中各省不谈,光是湖广的形势,就远远比修养和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阿济格走了以后,只在湖北留下了少量部队,他这个八省总督是个空架子,不得不更加倚重汉人降军。

    但这些人用来自保都只能说凑活,想要进取是万万不够的。

    他知道明廷那边的湖广总督何腾蛟也在积极谋划恢复之事,横竖都不像是要归顺我大清的样子。

    但何?蛟跟修养和一样,都空有名头而手中无兵。

    甚至何腾蛟比他还要惨。

    这哥们在左良玉起兵的时候,曾经被胁迫着一同东下,后来是趁守卫不备,跳船横渡长江才跑出来的,可谓十分生猛。

    但他逃出来以后,只剩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两位湖广总督都严重的缺乏兵力,因此对堆集在湖广的几十万顺军余部都极力招揽。

    甚至佟养和的姿态比何腾蛟还要低。

    毕竟清军和顺军之间没有什么历史性的遗留问题,修养和也不像何腾蛟那般对顺军充满偏见和敌视。

    但无奈他是鞑子,身上有原罪,而且“剃发易服”更是大清的基本国策,属于是碰都不能碰的问题,因此尽管佟养和再三拉拢,可李过、高一功、田见秀、袁宗第这些人,一听说要?发,全都扭头就走,根本没有达成共识的可

    能。

    更为糟糕的是,大顺余部非但不投降,反而悍然向我大清发起了进攻。西路军围攻荆州已经数月有余了,守将郑四维连日告急请援,可佟养和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又不是尤里,没有复制中心,没有办法爆兵。

    “唉。”佟养和揉揉鼻子,深自叹了口气:“这又是一封告急的文书,楚事艰难,实在非我所预料啊。”

    说完这番话,他又在心里把阿济格骂了一遍。

    这家伙打完仗就跑回京城消暑去了,把自己丢在这里,一屁股坐在水火之中。

    听说阿济格回京之后,被多尔衮贬为郡王,真他姥姥的活该!

    旁边坐着的湖广巡抚何鸣接过文书一看,见是大别山一带,有易道三、王光淑等四十多寨“阻逋粮饷、违抗令”之事。

    不遵剃发令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截留秋税,起兵造反,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督台大人,英霍山区控鄂皖通道,左可威逼东南、右可进抵武昌,其实是要害之地。这伙贼人,又说拥戴前明兵部尚书张缙彦为盟主,煽动乡野,应者如云,不可等闲视之啊。”何鸣銮斟酌着说道。

    “抚台所言,我岂不知?”养和发愁道:“该处贼寇,是一定要的,只是派何人去剿?”

    他们这个班子目前掌握的兵力,以汉人降兵为主,兵力最厚的其实是金声桓。

    但金声桓如今驻扎南昌,不能轻动。

    而且江西的局势也不容乐观。

    金声桓原先是左良玉的部将,降清之后奉命攻取江西,与顺军将领王体中合营。

    对,就是杀害韩复老领导白旺,然后降清的那个王体中。

    这俩人合营之后,几乎兵不血刃的攻占了南昌。

    但很快局势又发生了变化,清廷在平定弘光朝廷和潞王监国之后,强令全国军民百姓一体?发。

    金声桓这个人没什么节操,剃发令到了以后,很顺从的就遵旨?发了。

    但王体中不干了,死也不肯?发,在南昌与金声桓部发生了大规模的火并。

    结果,被金声桓买通部下王杂毛诱杀,死在了“反正”的路上。

    明末这些类人生物都很复杂,很多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王体中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他做贼的时候无恶不作,等李自成一死,大顺群龙无首的时候,他又立刻跳出来,诱杀了自己的老领导白旺,投降了清朝,可以说毫无节操可言。

    但就这样一个毫无节操可言的人,却偏偏又对头上几茎毛发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不惜要造大清的反。

    最后,同样被想要卖主求荣的部下所杀害。

    这样的人,在明末清初的历史上,俯拾皆是,不胜枚举,你很难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和归纳他们,只能说实在是太拟人了。

    而此时此刻,卖力捕杀王体中的金声桓、王杂毛(王得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不久之后,居然也同时兴举义旗,反清复明!

    当然了,这个时候,这哥俩如今还在竭忠尽智的为清廷卖命,攻略全赣。

    金声桓动不了,那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何鸣銮斟酌着说道:“不如派黄州总兵徐勇发兵征剿?”

    徐勇和金声桓一样,原先都是左良玉的部将,降清之后先是封九江总兵,旋又改黄州总兵,正受佟养和、何鸣銮的节制。

    “大胡子将军倒是个能打仗的,只是我原意要调此人增援郑四维,解荆州之围。”

    “督台,荆州被围经月,贼兵始终攻之不下,说明此辈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且先前我等已经调派郝效忠等前去解围,想来是足以应付了。”何鸣劝道:“而英霍山区之贼,就在肘腋,他们若是关起门来当山大王也就罢了,但

    英霍到江左不过数日路程,若是流窜到南直,恐怕内院洪督师就要对我等有意见了。

    “唔……………”佟养和沉吟片刻,觉得很有道理,“也是,那就命徐总兵点选兵马,尽速发兵进剿,务必荡平山中贼寇,不得有误!”

    他这话刚刚说完,忽见湖广荆南道参政李栖凤走了进来,脸色不大好看。

    “瑞梧,有事吗?”

    李栖凤先给二位大人见了礼,然后袖中取出个手本,递了上去:“督台大人,抚台大人,下官刚刚收到荆州急报,九月二十一日,贼兵李过、高一功部,伙同襄樊营一部,扫荡荆州乡野,大破我大清军,自副将郝效忠以下,

    贺大成、王寰、李节贵等十余将领悉数被俘!”

    “什么?!”佟养和、何鸣銮两人俱是大吃一惊。

    前者夺过手本,快速扫了一遍,见到结尾处“全军尽墨”四个大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死了。

    他不然的将于本递给了何鸣,自己则下意识的往外头望了望。

    只觉窗外的阳光好刺眼!

    何鸣銮也脸色变得雪白,效忠那四五千人,已经是他们东拼西凑出来的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了。

    这些人全数葬送在荆州以后,这一个总督,一个巡抚,就彻底没招了。

    一滴都没有了。

    而且更加要命的是,李过,高一功居然又和襄樊镇那个巨寇韩复搅在了一起,这是何等可怖,何等令人睡不着觉的事情啊!

    佟养和与何鸣銮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想,如果有的选,他们情愿把荆州送给李过,也不愿意让这些人和韩复一起玩。

    韩复那是什么人?

    那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坏得都要冒烟的人,能跟他一起玩吗?!

    这家伙祸害完了襄樊,又要如恶魔一般,引诱李过、高一功他们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日他娘的,韩复怎么那么坏啊!

    大哭!

    “咳咳。”何鸣銮干咳一声,“督台大人,湖广群寇之中,当数韩复此人最为毒辣,他盘踞荆襄多年,听闻极是富足,又对我大清满腔仇恨。若有此人接济,则李过、高一功等部,战力即可宣告恢复,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大军

    ?。”

    “非止如此,本官现在最怕的就是韩贼所图,不仅在荆州,亦不仅在李过,高一功等辈。此人在襄阳之时,就招抚唐藩旧人,又与郑氏子弟结义。如今明廷唐王朱聿键,果然在郑家拥立之下,号称帝,何腾蛟、堵胤锡等也

    奉隆武为正朔......”

    佟养和捋着胡子,越说神情越凝重,“如果韩复与何腾蛟联手,一居左,一于右,左右开弓,直扑省城,则,则湖广之地将不复我皇上所有也!”

    何鸣銮、李栖凤两人一想,都觉得极有可能,纷纷变色。

    “督台,那现下如何应对?”李栖凤问道。

    “徐勇不能再去剿匪了,着他立刻率本部兵马,到武昌听用,相机支援荆州!”

    李栖凤不敢怠慢,立刻写好牌票,给养和用印之后,跑出去传令了。

    原本的历史上,盘踞在大别山一带的以易道三、王光淑为首的英霍四十八寨举兵反清之后,佟养和派黄州总兵徐勇进剿。

    很快就将他们剿灭。

    易道三、王光淑等山寨首领押解到武昌处斩,而被推举为四十八寨盟主的前明兵部尚书张缙彦则无耻地向清廷投降。由于他与洪承畴有旧,因此被保了下来,避免了身首异处的命运。

    但在此刻,由于韩、顺合流,荆州局势比原本危急万分,徐勇不了匪了,客观上给了大别山中反清义军喘息、发育的机会。

    同样的,在原本历史上,李过等人破荆州新城,俘获郝效忠之后,又把郝效忠给放了,让他代入传信,与修养和商讨招抚事宜,最终还是没有谈成,这才有了第二次荆州战役。

    而还是因为有了韩再兴横插一脚,不仅郝效忠被襄樊营所俘获,且李过,高一功有了强有力的盟友支撑,彻底抛弃了降清的念头。

    韩复在历史细微处的改变,终于引起了连锁反应。

    打完新城后,荆州战役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大顺军依然围着荆州不放,但没有再继续发兵攻打。

    没办法,大顺军的粮饷跟不上,要下乡去打粮。

    这两路几十万的顺军,分布在夷陵到澧州一带,老营则被安置在松滋县。

    粮草供应上的压力非常大,时常断粮,根本不具备长时间大规模作战的后勤保障能力。

    在历史上,荆州战役也确实是大顺军发起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会战。

    此战之后,顺军退守大巴山区,渐渐地演变成为夔东十三家,退出了南明与清廷交锋的主舞台。

    这个位面,尽管韩复接济了一部分,又卖了一部分,但杯水车薪,粮食缺口还是很大。

    如今湖广地区秋收刚刚结束,大顺军这边上至李过、高一功这些人,下至普通裨将、校尉,统统都要下乡打粮。

    打粮是个文雅的说法,实际情况就比较血腥残酷。

    因此许多老百姓甘冒风险给清廷通风报信,大顺军在当地确实也不太得人心。

    韩复心中虽有不忍,但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只要他们别来自己辖区内打粮就行。

    而且,他也没法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责顺军流寇做派,他也要打粮啊!

    这不仅是在给自己积蓄粮草,同时也是在消耗敌人的战争资源。

    此消彼长之下,局势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新城之战后,双方总算是建立起了信任,韩复邀请李过、高一功、田见秀等到岳王屯做客。

    这些出自陕北的农民,都对岳王屯的景象很是羡慕。

    当年在陕北,如果有这样的屯堡......别说有这样的屯堡了,就算是比这差得多的屯堡,只要还有口饭吃,他们又怎么会走上做贼的道路呢?

    有来有往,韩复也亲自渡江到松滋的顺军老营走了一趟。

    拜见了李自成的遗孀,如今大顺太后高氏。

    照例送上香水、香皂和香烟这老三样。

    在韩复、班志富、蒋铁柱、袁惟中等襄樊镇将领的带动之下,如今顺军里抽烟的也不少。

    韩伯爷半卖半送,靠这个东西从李过那里赚了不少外汇。

    高氏不吃烟,但她对香水、香皂极感兴趣。

    对韩复本人同样如此。

    高氏是个比较柔弱的女性,并没有多少才能,在李自成死后,也没有手腕和威信统辖这支庞大的军队。

    历史上,李过、田见秀等人要归顺大清,她表示同意;要归顺明廷,她也举双手赞成,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原先她在营中,听过韩复的不少传闻,知道他打仗极为厉害,吴三桂都叫他败了,尚可喜也叫他捉了,这是她老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但此人崛起之快,登峰的长阶上充满了血腥,杀的大顺将领也不少。

    因此在这些种种传闻当中,高氏原先以为,韩复是个大腹便便,膀大腰圆,声若洪钟,满脸络腮胡,开口就是“洒家特来消遣你”的糙汉子。

    谁知道,居然如此年轻,而且风度翩翩,完全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说话又好听,惹得高氏很是喜爱。

    听说李过、高一功、田见秀已经与韩伯爷会盟,要由其引荐归顺大明,自然是满口称赞。

    韩复提出襄阳条件要好一些,可以将大顺军高级将领的家眷,接到襄阳安置。

    但此事体大,牵扯到的派系又多,不是那么好达成共识的。

    韩复也只是随口一说,邀买人心,也没强求。

    不过,还是有一些为了交好韩复的将领,愿意将家眷送到襄阳居住,甚至还有好几个侯爷,伯爷表示,想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己,双方结成姻亲。

    李过那边,也将养子李来交给韩复照看,让其在韩复军中历练、学习。等于是让李来亨到襄阳留学。

    (关于李过、李来亨的年龄,历史上没有记载。各种说法都有。有说李过与李自成相差不大的,有说只小几岁的。李自成殉难之时只有三十九岁,李过年纪想来不会更大,而作为李过的义子,李来这时估计只有十几岁。)

    韩复在松滋待了几天,会见了大顺军各路将领,他极强的个人魅力令群贼折服,高氏拉着李过、高一功等人的说“韩公天人也,汝不可辜负”。于是韩复“陈说天运、人心、兴废递变,更谕以忠义,以酾酒为誓,声泪痛激,感

    动群贼。李过、高一功遂同田虎、张能、党守素、袁宗第、贺蓝等诸贼并听命归附,愿奉节度。”

    算是正式达成了结盟的协议。

    韩复这趟过来,解除了南边的威胁,又有了非常重要的盟友,给隆武朝廷送上了一份大礼,可以说收获颇丰。

    他于十月中旬,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忠实的襄阳城,终于“四出劫掠、下乡打粮”,为年底的第二次荆州战役做准备。

    而在这个过程中,明廷湖广巡抚堵胤锡,入秋以后偶感风寒,天天打喷嚏,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就是有一种好东西被人截胡,气运被人掠夺的感觉。

    大约在十月下旬左右,韩复先前派出的使者抵达了福州,报告了韩伯爷招抚顺军的消息。

    听完以后,隆武皇帝包括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全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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