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爷,你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要将太和山的庙产拿走么?”

    天道长最先反应过来,冷笑道:“鞑子固然残暴,但我观你韩伯爷之贪婪,也是不遑多让。”

    “陶大人,这太和山的庙产,从来都是朝廷的,几时变成你的了?”韩复道:“如今外有鞑虏,内有流贼,天下之事已危若累卵,正是我辈抛头颅洒热血,救亡图存的时候。可笑陶大人自命修玄,实则却偏狭若此,实在令天下

    英雄耻笑!”

    韩复开始人身攻击了。

    主要是看这老道温度有些高,要趁势激怒他,引得对方自爆。

    "......"

    天道长果然一下子被刺中了软肋,有些恼羞成怒。

    他正待发作,灵素道人却说:“韩伯爷,天下之事如此,我辈自然痛心,只恨势单力薄,不能上阵杀贼。前者襄樊营于樊城大败鞑子的消息传回之时,太和山上下,众人无不欢腾雀跃,便是小道,亦沐浴焚香,将此一大捷敬

    告神明,可见我等都是有赤诚之心的。”

    “是啊,打鞑子,我等没有意见,伯爷练兵需要粮饷丁壮,我等亦是可以倾囊相助,绝无二话。”一直没吭声的冲一道人这时缓缓说道:“但太和山之庙产之香税,乃至太宗文皇帝御赐,至今已二百余年,伯爷今日一来,便要

    将此尽数收走,大家难以接受,也属正常,还望伯爷体谅。”

    “本藩若是不体谅各位的难处,就不会夜上太和山亲自与大家谈了。”

    韩复扫了众人一眼,又道:“太和山庙产确是朝廷所赐,但此一时彼一时,诸位受朝廷二百年之恩典,已是千古仅有。如今国家有难,处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如今襄阳群狼环伺,地缘之险恶大家方才从地图上都看到

    了,不练兵又如何抵御外侮?”

    “那到底如何说,还请你韩伯爷划下道道来!”天又喊。

    韩复朗声道:“很简单,本藩会奏请朝廷,除太和山提督府、废太和山中贵提督藩臣提督之设,改设太和山都监司,统管太和山事务。太和山所有香税、庙产,均归都监司管辖,山中各宫观之采买用度,亦由都监司统一调

    派。本藩可以保证,交出田土和香税之后,诸位各项物质条件,都不会受到减损和削弱,一句话,只会比以前更好,不会更差......”

    “休想!”

    韩复话未说完,忽听一声爆喝:“姓韩的,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但今日想要将祖师爷二百年传下的基业一夕掠走,除非我陶文选今日死在此处!”

    说着,天道长猛地抽出佩剑,越众上前,径直往韩复跟前而去,口中还大喊:“天诛国贼!”

    伴随着他这一声喊,左右偏殿内呼啦涌出十几个手持利剑,身形魁梧的道士,就要往场中来。

    “站住!”

    负责此间安保的马大利立刻大喊道:“把这些人的兵器给我下了!”

    先前马大利和韩文他们来踩点的时候,紫金城的道士以金殿重地为由,不许他们持械进入,更不允许他们接管防务。

    加上后来韩复自己也说不必强行清查,马大利、韩文等人就没有强求。

    但始终都防着这一手呢。

    襄樊营的将士虽然没带火铳、长枪、刀牌等制式武器,但防身的短刀还是有的,此时纷纷上前,挡住了那些道士的去路。

    推搡、谩骂、呵斥之声响彻了这清净了两百多年的太和山金顶,空气中立刻充满了火药味,仿佛随时都要爆炸。

    “天琰,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把刀子放下,让他们都退回去!”灵素道人吓坏了,也没有想到陶文选会如此极端,连忙大声喝止。

    他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响起了踏踏踏的脚步声,几十个襄樊营士卒端着火铳、长枪突破紫金城的守卫,从下面的天阶涌了上来。

    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对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呵呵。”

    天道长陶文选没想到襄樊营应对如此之快,早就安排下的要用偏殿内的掌刑道人武力夺取金顶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了。

    但他也丝毫不慌,挺着手中佩剑,快步就到了韩复跟前。

    陶文选是掌刑道人,从来佩剑不离身,灵素、常静等人谁也没有想到天琰会如此走极端,这时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了。

    好在此人还保持了几分理智,没有直接动手,而是举着长剑对准了韩复:“韩再兴,任你是什么两蹶名王,威震荆楚的大将军,今日在我这长剑之下,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道爷我和你无冤无仇,不愿伤人性命,但你若执意鲸

    吞太和山之庙产,那今日我陶文选便是拼着千刀万剐,也要令尔命丧当场,血溅五步!”

    说完这番话,陶文选把长剑又往前递了递,大喝道:“我且问你,你还要性命不要!”

    众人都惊呆了,他们毫不佩服天道长陶文选的勇气,只觉得此人正在亲手将太和山九宫九观七十二殿的上万道士,全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况且今日的买卖,本来有商有量,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经过陶文选这么一搞,等于将手中的筹码全都丢掉,恐怕谈也没得谈了。

    但这时陶文选已在韩复五步之内,手中还持有利剑,大家既阻拦不得,也不敢轻举妄动。

    跟在韩复身后的丁树皮、周进庵等人也没带武器,这时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可就在此时,便听“?啷”一声清响,清蘅子抽出腰间宝剑,挡在韩复面前,同样指着陶文选,柳眉倒竖,叱咤道:“陶文选,现在把剑放下,你还是天道长,再执迷不悟的话,可就回不了头了。”

    陶文选没想到苏清蘅这小丫头居然会挺身而出,挡在韩复的前面,也不由得高声道:“蘅儿你让开,我今日只针对韩再兴,与他人无涉,刀剑无眼,小心伤人!”

    苏清蘅丝毫不惧,亦道:“陶文选,我也再说一遍,你现在把剑放下,还有回头路可走!”

    “苏清蘅,道爷看着你长大,亦知你是苏守一的爱女,不愿意无故伤人,但你若是不识抬举,就休怪我无礼了。”

    “不识抬举的是你!”

    陶文选见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苏清蘅还是态度强硬,还是丝毫不让,这时也怒气喷薄,冷冰冰的又道:“莫非你以为我手中长剑,不敢用来杀人么?”

    “我剑亦可杀人!”

    夜色越发浓郁,金顶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苏清蘅衣袂飘飘。

    她紧握手中的钢剑,比了个剑式,不是防守,而是要进攻。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往这边望了过来,在火红的光线照耀之下,这位襄樊镇的主母,端的是英姿勃发,很有气势。

    站在边边角角,进不了核心圈的林霁儿看得两眼放光,只觉自家小姐真的好厉害。

    冲一、灵素、常静乃至玄虚,都有些愕然,他们从未见过苏清蘅如此一面。

    丁树皮、马大利、韩文等人更是看得愣住了。

    他们自入襄樊营以来,都很受赵麦冬的恩惠,其实心理上是更接受赵麦冬的,但这时见苏清蘅如此,也不由得为之一震,心中俱想,便是只有这般女子,才能做襄樊镇的主母啊。

    陶文选没有那般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万万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如此强横,竟是处处针锋相对。

    而且看此人之眼神动作,自己若是不退,她好似真敢杀人。

    天道人在太和山素来以秉性刚烈,脾气火爆而著称,他豁出命去,是要与韩复放对,决一死战的,谁知道,却被个小姑娘给制住了,这简直就是比死还要不能接受的奇耻大辱。

    “苏清蘅,你果真不退?”陶文选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崩。

    “此话倒是我要问你的!”

    天道长气坏了,也顾不得同门情谊,手上用力,就要先教训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娃娃。

    只是他刚要将心中想法付诸行动,却见苏清蘅先动了起来。

    对方手中那柄钢剑挽了个剑花之后,竟是上下翻飞,如蛇一般绕着自己的佩剑,朝自己而来。

    两剑相碰,发出的急促声响。

    陶文选慌忙抽刀,想要使手中佩剑脱离对方的纠缠,孰知那柄钢剑如附骨疽般缠绕不放,根本摆脱不得。

    他心中焦急,手腕转动,连续变幻了几种招数,只觉对方攻势极为老练狠辣,丝毫不像个姑娘能使出来的。

    不由抬头去望。

    只见那韩再兴不知何时已是一手揽住苏清蘅的蛮腰,另一手握着对方持握钢剑之手??这凌厉难缠的剑锋,竟是姓韩的借他娘子之手打出来的。

    天道长心中无名之火大起,“啊”的一声不管不顾的攻了出去,拼着受伤,也要击溃此人。

    他手腕一抖,浑身力量都运用于刀尖之上,企图格开对方宝剑。

    谁知方才那还纠缠不休的利刃,这时却飘然而去。

    陶文选心中一惊,暗道中计,但再想补救之时,已是为之晚矣,韩、苏二人剑锋所射的寒芒,不偏不倚正点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哗!”

    在场众人齐声惊呼,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天道长陶文选已经要害被制,随时都有殒命之虞了。

    而这居然还是韩伯爷借着清蘅子之手间接完成的。

    在场都是从小习武之人,都能从中看出双方的差距,实在不可以道里计。

    天道长也愣住了,他是当事人,他也没有料到决斗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这是怎么做到的。

    但脖颈处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却是能够实实在在感受到的东西。

    他不由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因为那剑锋就抵在自己的咽喉之上,他只要呼吸的动作稍大一些,恐怕就要立时命丧当场。

    光是姓韩的对这等距离的掌控,就说明对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

    一瞬间,巨大的悲哀和挫败感奔涌而来,海浪一般将他吞噬。

    所有的血色先是一齐涌上面颊,然后又迅速的消退,只留下了张在火光照耀下都苍白无比的灰败脸孔。

    “贤婿手下留情!”

    玄虔真人苏守一因为身份特殊,夹在中间比较尴尬,上山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终是出言阻止:“陶文选虽是狂悖,但其提点南岩宫多年,亦有几分苦劳,其虽以下犯上,阴图不轨,但其情可悯,罪不至死。老道倚老卖

    老,恳请贤婿留其一条性命。”

    丁树皮、周进庵和班志富他们,全都听得眸光闪烁,表情有些古怪。

    都觉苏道长不声不响的,却给陶文选一脚踹进了坑里,还又埋上了土,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在场面上混的初哥儿了,天道长陶文选今日之事到底要如何论处,本来还没有公论,还有一丁点回旋的余地,但这时玄真人的“狂悖”二字直接就给他定了性。

    所谓“罪不至死”自然也就是说,除了死罪之外,活罪是逃不掉的。

    罪名就是“以下犯上,阴图不轨”!

    他这话一出,等于是一脚将天琰道长踢出了太和山的核心圈子,等会大家如何议事,如何讨价还价,如何决定太和山之前途命运,就都与天琰道长无关了。

    冲一道人、灵素道人和常静师太他们,也都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有点难看。但陶文选自己犯了蠢,狂妄过了头,也怨不得旁人。

    “岳丈有命,小婿自当禀从。”韩复本来也没想杀陶文选。

    陶文选今天做的这个事,自己不杀他,那么自己就一直会有道德和舆论上的优势。

    相反,若是真当场把他杀了,那原先的道德和舆论上的优势就会顷刻崩塌。

    反正他已经出局,已经社会意义上的死亡,这就够了。

    韩复说到做到,握着苏清蘅的手,宝剑如花一般在空中划过,向着陶文选的手腕刺去。后者“啊”的惨叫一声,手中长剑应声掉落于地。

    早就做好准备的石玄清立马带着人,将陶文选押了下去。

    经过这个插曲,原先有商有量,还可以讨价还价的条件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家说话都没有了底气。

    而且最激进最强硬的南岩宫,也伴随着天道长的出局而出局,留下来的像是袁熙佐等人,先天理亏,更加难以发挥原本应有的作用。

    冲一、灵素等人在心中大骂天道人夯货,原因就在于此,他的莽撞,使得太和山自断一臂,使得大家没了在牌桌上继续博弈的筹码。

    而韩复自然不是童男善女,也不是愿意和稀泥的老好人,让人把陶文选压下去之后,自称受惊过甚,不能视事,要下去静养。

    将谈判的事情,全交给了丁总管和周太监。

    当晚众人在金顶之上,一直谈到了深夜,各宫观都同意放弃大部分的庙产,只希望保留国初朝廷赐给武当山的两百七十七顷香火田,这是武当山赖以生存的根本。

    同时,太和山各处宫观的香税,可以上缴给襄樊镇,或者那个什么都监司,或者韩伯爷指定的随便什么机构,但希望可以留存一部分,以作采买和修缮之用。

    由于天色太晚,未尽事宜只能第二天接着谈。

    第二天丁树皮和周进庵依旧寸步不让,太和山一切庙产和香火,必须统一归都监司管理,并且表示这是韩大人的意思,他们无权让步。

    于是冲一、灵素等人又让丁树皮和周进庵去请示韩大人,但这俩人又说,韩大人惊吓过度,正在静养,不能?事,请示不了。

    大家无可奈何,但由于触及到太和山的核心利益,众人很难轻易让步,争执一天,才愿意从这两百七十七顷的田土里,再让七十七顷出来。

    太和山只保留剩下的两百顷自食其力,不需要都监司拨粮。

    到了第三天,丁树皮和周进庵这俩人一上山,表示先不谈利益分配的事情,而是要先谈一谈如何处置南岩宫附逆的问题。

    这俩人表示,经过襄樊镇军情局的调查,南岩宫诸道士秘密勾连黑风寨、蝎子岭的土匪,搞阴谋活动,罪大恶极!对于这等教门中的败类,必须要严肃的处理。

    并且要严查,不论涉及到谁,都严惩不贷。

    众人虽然都知道这是襄樊镇在借机敲打,给大家施压,但没办法,南岩宫确实不干净,而且不止南岩宫不干净,太和山这些道观就没几个敢说自己干净的,真要彻查下去,恐怕几天之后,就没谁还能有资格继续来参与谈判

    了。

    在襄樊镇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双重压迫之下,常静师太先表示,只要襄樊镇能够保障不短缺每年返还的钱粮,那么遇真宫愿意听从韩大帅的安排。

    第一个接受了襄樊镇的条件。

    丁树皮又偷偷做了袁熙佐的工作,以扶持袁熙佐当提点为条件,换取了对方的支持。

    这样南岩宫也表态支持韩大帅的工作。

    随后复真观、静乐宫、紫霄宫、太和宫等宫观也先后表态归顺。

    反倒是和韩大帅最为亲密的玄虔真人一直硬顶着没有松口,始终希望襄樊镇能够给太和山诸宫观更优待一些的条件。

    他是韩复的岳丈,将来又是有可能执掌都监司,或者统帅武当道门的人选,自然不能太快屈服,自然要多为师兄弟们争取一些好处。

    丁树皮和周进庵做不了主,但这次很神奇的很快就和韩大人联络上了,也很快就带回了韩大人的口谕。

    说韩大帅表示,被玄虔真人一心为公的赤诚之心打动,在原有的返还比例上,再增加百分之十。并且南岩宫和其他宫观附逆之事,只处理极个别的首恶之徒,对于其他人则以批评教育为主,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商量已定之后,在山下养病多日的韩再兴,终于战胜了病魔,出现在了太和山金顶。

    看着还胖了点。

    而一直负责照料病人的苏清蘅,气色也很红润,也不知如何照料的。

    反正这俩人一看就是夫妻生活很和谐的样子。

    众人在金顶之上,真武帝君像之前盟誓,订立契约。

    如此,太和山千顷土地,控制、间接控制、影响的十几万佃农、流民、庄客,山下近百处产业,以及二百年之积累,终于全数归于襄樊镇。

    完成了太和山之行的全部任务后,韩复本想着来都来了,顺道去竹山县走一趟,把玻璃厂的事情给敲定了。

    谁知道,都要准备动身了,却意外见到了两个久违的老部下。

    消失许久的武昌站的朱贵和陈永福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重磅情报,使得韩复果断放弃了原先的计划,立刻打道回府?江南尽数沦陷、阿济格似有西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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