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时期的历史人物,教科书上没有,比较为大家所熟知的,也就只有史可法、钱谦益、马士英、李定国、孙可望这样的大名人。

    对于文安之,后世之人所知甚少。

    此君乃是永历朝的督师,是联络夔东十三家的重要人物,还有说他是最后一个明朝人的。

    文安之出道非常早,天启二年的进士,做过南京国子监的司业和祭酒,后来被时任内阁首辅弹劾罢官,就一直闲居不出。

    朱由崧在南京登基之后,起文安之为詹事府事,不过他没去。

    文安之虽然在后来大名鼎鼎,但在这个时候,还只是一个闲居在家的小老头,只是在士林间有些名望。

    宋继祖、马大利和赵四喜他们,就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此人是谁。

    但是韩复知道啊,他很激动。

    夷陵距离襄樊营控制的荆门州和远安县等地并不远,如果这个小参谋真和文安之有关系的话,那自己就能顺势和文安之搭上线了。

    文安之是永历朝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声望很高。

    像是大顺军残部,左良玉残部,以及湖南、四川这些地方的文武官员、军民百姓,可能不买自己的账,会觉得你韩再兴算哪根吊毛,但如果有文安之给自己背书,那事情就会很不一样了。

    “劳大人垂问,卑职确是夷陵文氏。”文廷举道:“铁庵公是卑职族叔,不过卑职家父乃是文氏旁支,卑职父子等很早就在远安县讨生活,实未恭聆过铁庵公的教诲。

    铁庵公是文安之的别号。

    韩复心说,这小参谋居然是远安县的,那就对得上了,应该是去年秋季攻势时,随远安知县王第魁、守备周安一起投降过来的。

    说起来,罗长庚也是远安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思维发散,又道:“文公当年仗义执言,为奸臣所害,贤名传于荆楚,本官素来敬仰。你既出自夷陵文氏,该当以铁庵公为榜样,赞画参谋之时,自当秉公直言,不可曲意逢迎。

    “卑职谨遵大人教诲。”文廷举拱手称是。

    “嗯,你今天所说的建议不错,好好干。”韩复不再提文安之的事,勉励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走了。

    留下文廷举满脸的错愕。

    他极力的表现自己,为的是什么?就是太想进步了啊!

    文廷举感觉自己说的不错,又点明了夷陵文氏的身份,按理来说,应该要被提拔重用了啊。

    谁知道,韩大人居然就这么走了。

    韩大人一走,其他人自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自忙去了,文廷举签完保密条例之后,也满脸郁闷的,又回到了李世豪那边。

    韩文弄好了保密的事,小跑着去追自家大人。

    两人顺着清河散步,王破胆等待从则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为这二人搞阴谋诡计创造空间。

    “伏牛山上的山寨,你们军情局现在能控制几家?”

    “回大人的话,伏牛山上号称有七十二寨,只是大多都是墙头草,鞑子没来之前,个个都说要与鞑虏势不两立。可鞑子一来,又全都在修降表了。不过大人这次大破清兵,山上情势又有了变化。”

    韩文先是介绍了一下背景情况。

    襄樊营在樊城大败吴三桂和尚可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南阳,给了伏牛山上的土匪们极大的震撼,而阿济格在事后居然没有报复,更是让他们惊掉了下巴。

    尽管阿济格不是被吓跑的,而是去追李自成的,但在大家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事实就是他韩再兴给了清廷这么大一巴掌,事后却啥事也没有!

    “插翅虎、谢黑脸等头领,与我军情局素来有交情,经此一役,想来也都知道,我襄樊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要做长久基业。不过,此般人等,都是唯利是图,不知忠义为何物之辈,大人想要招降的话,恐怕得封官许愿,多

    给钱粮才是。”

    说到这里,韩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以卑职看来,这些土匪虽称巨寇,其实也就那样,况且军纪极为涣散,日常全靠劫掠百姓为生。咱们襄樊营的兵马,原先全是穷苦百姓,大人操练之后,照样是一等一的雄兵,

    鞑子都打咱们不过,似乎没有必要,非要这些人不可。”

    韩复看了这小韩局长一眼,军情局在伏牛山上下了很大的功夫,这是他们重要的职权范围,可韩文却还能这么说,确实很不容易。

    任何一个机构,都有着自我膨胀的本能,能够克制住,很难能可贵。

    “呃……………”韩复沉吟着,忽地问道:“你觉得吴三桂能不能在南阳站住脚,清廷会不会真的如我们所想的那般,让吴三桂留在南阳,戴罪自新?”

    韩文早已习惯自家大人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略作思索:“这要看阿济格的战果,同时也要看吴三桂如何去运作,如果鞑子朝廷内能不掀起追责吴三桂的风潮,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当然,卑职以为,即便鞑子朝廷现在不处

    理,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说不准还是要处理的。”

    “不错,你能多想几步殊为难得,说明确实长进许多,很好。”

    “都是大人提携教诲所致。”

    “?,朝廷栽培,个人表现。”韩复摆了摆手,又道:“吴三桂现在处境很是不妙,运作也不是凭空运作的,朝中大佬要为他说话,总得要有点能拿出来说的东西。引清兵入关这个功劳,顶多只能保证清廷不追究,但把他丢到

    辽东老家从此闲置起来,也是不追究。若想把吴三桂留在南阳,还需要咱们帮他一把。”

    “帮他一把?大人的意思是......”

    “你联系伏牛山上插翅虎那些人,给他们一笔钱粮,叫他们去打吴三桂。”

    韩文表情错愕至极,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大人的用意。

    这是,这是要给吴三桂留在南阳的借口和功绩啊。

    如此一来,南阳这边匪患严重,不能无人坐镇;二来他吴三桂剿灭几股土匪,包装包装就能吹成是一场胜仗,再运作一下,鞑子朝廷也就有了个台阶可下。

    确实是好办法啊。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十来天之前,咱们还和他吴三桂打生打死,誓不两立呢。

    结果,现在已经快进到了,要帮对方在南阳站稳脚跟的环节了么?

    xx......

    自家大人行事,真是大开大合,汪洋恣肆,非寻常人能够企及的。

    而且,韩文都有点同情吴三桂了,这简直就是被咱们韩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啊!

    韩复不理小本家的心潮澎湃,又问:“我大顺天子马上就要到武昌了,武昌站的同仁都撤出来了没有?”

    “大人,左镇十几万人马,难道也挡不住我大顺的......推进么?”韩文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把“残兵败将”这四个字说出来。

    “王克圣前天发来塘报,说左镇的马进忠部已经主动放弃了荆州,率部开进到荆河口,但没用,挡不住的。不仅他挡不住,左良玉的十几万兵马也挡不住。”

    韩复边走边说:“左镇的嫡系,早在朱仙镇时便被打光了,这时虽然号称拥兵百万,不过是一群失意者的联盟而已。我们这位大顺天子,虽然打不过鞑子,但收拾宁南左还是不在话下的。所谓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

    韩文听着听着,察觉出点味道来了。

    左军打不过顺军,顺军打不过清军,而清军刚刚又被咱们襄樊营打得大败亏输,好家伙,原来大人说的是这层意思。

    韩文自然不知道“可恶,被他装到了”这句话,但心中确有同感。

    不过,作为襄樊营的一员,韩文不由得也挺直了腰板。

    他原先看左镇,看左良玉,多多少少带着点仰视的感觉,觉得双方的距离,足有十万八千里。

    但是现在再看,心境就完全不同了。

    我们襄樊营可是敢和鞑子硬碰硬的,你左良玉却连李闯的残兵败将都打不过,你神气什么!

    “大人,若是左良玉不支,那这形势又会如何发展?阿济格追我大顺天子,我大顺天子再追左良玉?”韩文眼眸中满是迷惑:“这样一来,岂不是乱成一锅粥了?这局面,卑职有些看不懂啊。”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总归还是都要被大鱼吃掉的。”

    韩复弯下腰,将掉在河边的一块染着血的兵牌捡了起来,认真地擦拭掉上面的河泥,又道:“朱贵他们要是还没撤出来的话,叫他想办法与左良玉或者左梦庚见上一面,左军中还是有不少人才可以争取的。

    武昌。

    宁南候府内笼罩着一股悲凉肃杀的气氛,每个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咳咳......咳咳......”

    主座上,左良玉脸色苍白,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

    动作之大,仿佛要把肺叶给咳出来。

    左梦庚慌忙拿过瓷瓶,挑出一大块阿芙蓉膏给老父亲喂了下去,这才渐渐止住。

    左良玉颓然靠在椅背上,缓了许久,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抹红润。

    摊开手掌,只见一摊色泽深沉的污血。

    那污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淌,很快就染红了放在膝上的一份襄樊抄报。

    左良玉眸光游移,怔怔地望着那上面“两蹶名王”“声震荆楚”“甲申以来第一大捷”等字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父亲,刚刚收到的塘报,闯贼前日由沔阳沙湖一带渡江而过,马进忠、王允成在荆河口阻拦不得,已被闯贼所败。”左梦庚很不想这个时候再说这些,但不说不行啊。

    闯贼已经突破了他们设下的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到武昌来。

    其实先前察觉到闯贼逼近的时候,左良玉就已经连连上书向朝廷告急,并且抽调了大量的兵马,集中到从岳州到武昌的这段长江附近,阻止李自成过江。

    而江督袁继咸,也调兵遣将,亲率一支兵马驻扎在蕲州,防止顺军从长江北岸向南京进发。

    可以说,也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挡不住就是挡不住。

    左良玉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依旧怔怔地盯着报章上的文字,忽地吟诵起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庚儿,这是那韩再兴所作的诗句吧?”

    “父亲,短则一二日,多则三五日,闯贼就要到武昌来了。”左梦庚急得不行。

    左良玉抬起头,冷冷扫了大公子一眼:“我问你这是不是韩再兴所作?”

    “这……………父亲明鉴,这确实是那韩贼所作。

    “呵呵,好,好哇,好得很!”左良玉没来由的笑道:“韩复此人打着大顺的旗号,占尽了好处,却跋扈自雄,从来不听李自成的招呼。有人说这韩再兴,就是大顺朝的左良玉,呵呵,呵呵......庚儿,你看此人所作所为,所言

    所行,哪有半分我左良玉的样子?此人胆略和野心,可比为父大多了,不是陈友谅,便是......呵呵......”

    他最后拿出来与陈友谅并列的那个人名虽未出口,但听话听音,分明便是朱重八。

    左梦庚吓了一跳,都不知道这是在夸韩再兴,还是在骂韩再兴了。

    "*......"

    “庚儿,你常常与一个姓朱的少年商人相往来,对吧?”

    “孩儿我......”

    “为父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左良玉摆摆手,制止住了左梦庚要申辩的话。

    他这个大公子,抽忠义香、玩五魁牌、用襄樊香皂、私自阅看境外反动期刊,还常常与一个姓朱的少年商人混在一处,这些事情左良玉要是都不知道的话,那简直是白混了。

    只是先前都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这姓朱的少年郎,就是他韩再兴的人。”左良玉不理大公子惊愕万分的表情,自顾道:“你去说一声,就说我左良玉想要见他。”

    持续十来天的激战,给樊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北段城墙几乎完全垮塌,朝圣、定中、屏襄等门破损严重,东西两端城墙,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而城内才是受战火摧残的重灾区。

    从北门、西门一直到汉水码头附近的建筑,被烧毁了一大半。

    战后,襄樊营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城中所有明火扑灭。

    而敌我双方在城内外留下的尸体与各种战争痕迹,则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清理完毕。

    是日,天清气朗,设置在樊城与襄阳水面上的铁索还没有拆去,原先千帆竞过,百舸争流的汉江上,只有那黝黑冰冷的铁索在微微摇晃。

    在这两道铁索之间,一艘挂着襄樊水师旗的渡船快速移动,船头上,立着位身着白衣,衣带飘飘的道士。

    那道士身材高挑,腰间悬着把佩剑,负手立在船头,远远望去,好似仙人一般。

    很快,渡船横渡汉江,靠在了樊城这一侧的码头上。那白衣道士回头拱了拱手,然后轻轻一跃,落在了码头的阶梯上。

    身后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一群道士,也纷纷跟随,下得船来。

    映入眼帘的樊城景象,令诸位道爷全都吃了一惊。

    “师兄,这樊城怎地变成了这样子?”一个唇红齿白,个子稍矮些的小道士仰头问道。

    “樊城战事之惨烈,终究不是我等靠几纸书信就能想象的啊。”

    那白衣道士也仰起头,不过看向的却是那座多有弹痕,被硝烟熏得漆黑,却依旧矗立着的镇江楼。

    她就这么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中似有晶莹的珠光闪烁。

    "............"

    忽地,白衣道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里充斥着灰烬、硝烟、尘土、淡淡的腥味,以及尸体腐烂的恶臭。

    说实话,并不好闻。

    这时。

    渡船上的其他人也走了下来,这些人都是从郧阳、襄阳、荆门州各地征发来的民夫,承担着清理和重建樊城的差事。

    这些人刚刚走下来,就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给熏到了,不由得捂着口鼻,流露出恶心嫌弃的神情。

    见状,白衣道士微微皱眉,快步走向了镇江楼附近的一堵残壁面前,取了支眉笔出来。

    略略思索,便提笔写道:

    “雪黄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眉笔小小的,清蘅子却写得很用力。

    ps:弘光元年六月,因反对清廷“剃发易服”的民族压迫政策,江阴人民在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等人组织下奋起反抗,失败后遭到清廷宗室博洛尼堪和恭顺王孔有德部的无耻屠杀死难者无算。事后,人们在江阴城墙

    上发现了这首诗,署名江阴一女子。本文情节为艺术加工后的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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