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正面,巴图等几个鞑子手持钢刀立在那里。

    身后的草海化为了火海,想要过去得绕一大圈,而山下的尼堪却已是追了上来。

    已经没有了逃跑的空间。

    只能硬扛。

    不得不说,袁惟中等人也是脚步飞快,见到这边着火了以后,立刻赶了过来,一眼就见到了巴图。

    不论是多克敦、伊尔登,还是另外一个鞑子俘虏,都招供说巴图长手长脚,还生得一张驴脸。

    之前大家不知道是个什么概念,这个时候,一见到眼前这个人,就全都明白了。

    不用谁来提醒,大家都知道,这个就是巴图,是这伙鞑子的头儿!

    在鞑子那边,地位比马大利还高出一个何有田呢!

    “你......”

    袁惟中见对方一副要决一死战,同归于尽的势头,也没贸然上前,停在了十来步外。

    他也不会满语蒙古语,没法来一句“比巴拉袁惟中什么的”,只是操着口带川音的官话喊道:“我们是襄樊营的,奉韩大人之命前来讨贼。韩大人说了,我襄樊营与你们鞑子素来没有恩怨,之前种种都是误会。只要你们肯投

    降,到咱襄樊营来,韩大人依旧与你们官做!”

    “还给娘们!”袁惟中旁边,一个个头有点矮,年龄看起来不太大的士兵竖起五根手指补充道:“五个!”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滚滚而来,几十步之外的袁惟中,都感觉到灼热难耐,有点顶不住。

    他已经派人下去通知了,但还是希望,对面这些鞑子能够主动投降。

    崔大哥说了,活的比死的值钱呢。

    他把刚才的话又喊了两遍,对面始终没有回应,让袁惟中深切怀疑,对方是不是听不懂中国话。

    暗骂了声“没文化真可怕”,正准备采取强制措施呢,却听见对面那长脸的巴图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巴图笑得很是苍凉无奈,提高声调,既像是在回应袁惟中,又像是在对身边人说道:“我等满洲儿郎,就像是山川草场间的骏马,又像是下山的猛虎,而尼堪之辈,不过是鸡犬而已。虽然马有失蹄之时,猛虎也有落于平原

    的时候,但又岂能受辱在鸡犬的手中,咳咳......咳咳......”

    说到此处,巴图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办法,后头浓浓的黑烟借着风势,一般一般刮过来,巴图一张嘴,就是满口的草木灰。

    严重影响了他做战前动员。

    巴图咳了一阵,也知道没时间再给他废话了,举起手中的钢刀,大喊道:“长生天在上,像宰鸡屠狗一般,杀了这伙......咳咳,这伙尼堪!”

    到了这会儿还跟在巴图身边的,那都是极为死硬的死硬分子,与巴图有着很强的人身依附关系。

    按照韩科长的话来说,那就是极端的顽固派。

    听到巴图的话,也不作他想,举着钢刀,嗷嗷怪叫着就往袁惟中等人冲了过来。

    这些人是纯粹的白山黑水间走出来的旗人,汉话也不会说,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未开化的原始感。

    冲刺起来还别说,确实挺吓人的。

    不过,那得是在一群人的情况下。

    现在只有这小猫三两只,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袁惟中往后退了一步,大喊道:“举盾!”

    先前那个小个子刀手,立刻和另外几人举起手中的藤牌迎了上去。

    盾牌临阵防冲击,那是襄樊营中刀盾手们,平日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的项目。

    襄樊营的操典,很大一部分都是韩复照着戚少保的《纪效新书》抄的。

    戚少保的《纪效新书》也很有意思,对于刀、枪、弩、射、狼筅、标枪什么的技术要求,都非常的简略。

    比如说试射,就只有“官尺八十步为式,把(靶)高六尺,阔二尺,每三天中二为熟”这么一句话。

    其他几个项目也差不多,顶多两三句话。

    但是比试挨牌,却是整个训练科目里面篇幅最长,要求最多的。

    因为刀手是整个阵型的核心,只有刀手能扛得住,才有接下来的戏可唱,不然整队全都要完蛋。

    襄樊营对此要求也极为严格,凡是新兵,在新勇营的时候就抓得极严。

    如何应付这样的攻击,众人早已烂熟于心,都不需要思考,几乎可以完全的依靠肌肉记忆来应对。

    那几个刀牌手架住鞑子的劈砍之后,身后数名长枪手枪作势,飞身向前,手中长枪猛地刺出。

    一枪刺出之后,不论中与不中,又迅速收回,再行戳刺。

    襄樊营的考核标准是,二十步外擎枪上前,在有目、喉、心、腰、足五孔的木靶上,五戳五中是为优秀。

    这套战术动作,众人同样也不知道练了多少遍,转瞬之间,已是刺出了数枪。

    只听噗嗤噗嗤金属入肉之声传来,滚热的鲜血飞溅起来,洒的到处都是。

    只是十几息之前,还声势浩大,面目狰狞,如猛虎下山般冲过来的那三个鞑子,这个时候全都像是被戳烂的,没有支撑的布娃娃,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瘫倒在地上,变为了一坨又一坨的烂肉。

    不远处,手中还握着钢刀的巴图,眼睛和嘴巴一齐放大,有些呆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当然想过手下的儿郎们会死,但在他的设想之中,这些人应该像是一头猛虎,在面对豺狼的围殴时,还可以予敌以巨大的杀伤,然后才渐渐的力战不支,壮烈而死。

    这是他刚才设想的画面。

    然而,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手下的满洲儿郎,死得如此轻易,死得如此难堪。只是冲到阵前,什么也没做,就如狗儿一般被戳死了。

    这让他完全的不能接受。

    也一下子击碎了巴图想要最后一搏的幻想。

    他呆立了片刻,忽然仰头笑了数声,口中说着些袁惟中等人听不懂的,慷慨激昂的话语。

    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串之后,巴图忽然松开了手中的钢刀,然后转身面向了那片火海。

    他一边嘴里继续叨咕个不停,一边向那火海走去。

    竟是要蹈火而死!

    那个头稍矮些的刀手,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象,看得都有些呆愣住了。

    不知不觉,竟有种鸡皮疙瘩要冒出来的感觉。

    “袁大哥,他,他他他要自焚了,咋整啊?”

    “自焚个屁!”

    袁惟中一把推开那小个子的刀手,喊道:“放铳,放铳,打死他这个狗日的!”

    话音落下,砰砰两声铳炮声响起,全都打在了巴图的身上。

    巨大的惯性之下,将巴图打得整个身体向前飞扑,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本就离火海不远,这时在火的助力之下,栽倒的位置已经在火线上了。

    脑后的那根辫子,率先被火苗引燃,噼啪的烧了起来,很快又蔓延到了头脸之上。

    “啊!啊!!”

    巴图身体痉挛,发出声声凄厉的惨叫。

    袁惟中见状,赶忙带着人上前,一人一条腿,把身上带着骚味,浑身不停抽搐的巴图的拉了出来。

    巴图半边脸都被烧焦了,下身处还黄的白的满是污秽之物。

    此时已是没有了意识,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那矮个子的年轻刀手,揪住对方半截辫子,啪的一巴掌扇在巴图的脸上,口中骂道:“你娘的,老子刚才还当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却是条不住屎的老狗!”

    山下,清军的营地内。

    “得亏这是十七世纪,要是放在后世,放火烧山,那不得牢底坐穿啊。”

    望着四面燃起的大火,韩复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卑职恭贺大人,又取此一大捷!”

    冯山是今天中午赶到鲁阳关的,刚来就见证了火烧鞑子的大戏。

    他是镇抚司的总镇抚,接触到的情报和消息要远远比一般的襄樊营“文武官员”多。

    什么鞑子都是未开化的通古斯野猪,什么只要我汉人齐心协力,剿杀野猪易如反掌,那都是宣教队鼓捣出来哄骗人的戏码。

    实际情况是,自去年四月鞑子由山海关入关起,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占据了大半个中国。

    什么明廷,什么大顺,在满洲大兵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不值一提。

    而如果时间线再拉长的话,那自有东事起,鞑子这几十年来,同样没有出现过重大的战略失误和重大的败仗。

    可以说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都写着“天命所归”这四个大字。

    襄樊营草创还不到一年,一直以来打的也都是土寇、乡勇和地方守备部队,遇到的最大挑战,也不过是郧阳王光恩所部的明军。

    其实含金量并不高。

    这次北上,起初不论韩大人本人,还是像冯山这样的襄樊营高层,都觉得只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求贤若渴”的李闯王。

    谁也没有想过,真的要打鞑子。

    然而。

    这鞑子不仅是打了,还将精锐的鞑子骑兵打得满山乱窜,做了那烤乳猪。

    这是冯山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惊愕之余,刚才那声“恭贺”,也完全是出于真情实感。

    对自家大人的能力与气运,他是真的五体投地,十分地佩服。

    如果说鞑子朝廷身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百个“天命所归”的话,那么自家大人身上,怎么………………………………怎么着也得有个,有个七八个吧?

    冯山这么一说,周围的马大利、张维桢和石玄清等人,也纷纷称颂起来。

    一时之间,这座清兵营地内,马屁声有如雷鸣一般。

    张维桢的主要差事是在南阳刮地皮,同时还负责着鲁阳关这边的后勤保障工作。

    这次是亲自押运了一批粮草过来,同时向韩复汇报一下他在南阳府的战果。

    而石玄清则是跟着冯山一起来的。

    这位韩科长麾下的头号小弟,作为韩复的使者,前段时间陪着他那位大师姐去了玉虚宫一趟,任务是与玉虚宫提点,也就是石大胖的师父,白衣女道清蘅子的爹地玄真人通通气,吹吹风。

    耳边颂声如潮,各种马屁一个接着一个的响亮,韩复面带微笑,很是矜持地伸手往下压了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之前有人说互称“同志”有点出戏,其实这个词古来有之,《纪效新书》里面就有。戚继光说他写的“束伍篇”非常重要,是“治兵之始”,不能省略,所谓“幸勿略焉,敢告同志”。这里同志的用法和后世一样,都是指志同道

    合的人。而“革命”同样不是新词,意思和后世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

    见韩复这么说,张维桢他们又带头称颂起自家大人虚怀若谷,有古来名将之风。

    哎呀,当领导的就是时时刻刻需要面临这方面的烦恼啊。

    拍马屁的人太多了。

    以前自己那个科室,满打满算也就小猫七八只,要是进来个零零后什么的,还说不鸟你就不鸟你,只要人家决定躺平,你还真没多少治他的法子。

    哪像是现在,做了襄樊营都尉,皇帝老儿不及吾啊!

    韩复表情淡然,心中却是美得很。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主要是他也没有想到,北上讨贼的事情,峰回路转,一波三折,最终居然还真让自己打了一个胜仗!

    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看目前的架势,此番北上的几次战斗加起来,襄樊营最少击毙了上百个鞑子。

    那可都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真夷啊!

    一战死了上百个真鞑子,清廷都要震怒的!

    他韩复的大名,说不得十天半个月之后,就要明晃晃的出现在顺治、多尔衮的案头上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声动京华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这个抗清名将的名头,算是立起来了。

    这个名头,对于那些什么都不想,一心就想要当汉奸的虫豸们来说,没什么卵用。

    但是对那些不想剃头做奴才,但又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要去哪里的文官武将们来说,就很有吸引力了。

    远的不说,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伴随着左良玉、李自成的相继身亡,这两位大拿麾下,就有大量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将领,徘徊在湖南湖北间,集体陷入到深深的迷惘之中。

    这个时候,他韩再兴抗清名将的名头,就很有用处了。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大伙既然不想剃头,又无处可去,还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那不如到襄樊营来,哥带你们打鞑子。

    战绩可查的那一种!

    不用担心名声传不出去,这一战必然会在中原、荆襄、乃至整个长江流域引起轰动的,再有《襄樊抄报》的推波助澜,很快,大江上下,将不会再有人不知他韩再兴的名号。

    这样的场景,让韩复光是想想,就异常激动。

    他正与张维桢、冯山等人大声谈笑,忽然听见远处的山上,传来阵阵欢呼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十余支火把如长蛇一般,蜿蜒向下,往此处而来。

    那长蛇一边游动,还一边大声的喊叫着什么。

    马大利侧头凝神听了一会,忽然浑身一震,跳起来大声说道:“巴图死了,巴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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