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忠也不含糊,当即把他那个小队都召集了起来。

    他这个小队有两个伍长,都是参加过双河镇之战的老兵,还有几个是从郧阳明军改编过来的,剩下的都是新兵。

    战力在整个第四千总司里面,属于是中等水平。

    考虑到追击的时候需要远程火力,崔世忠又把袁惟中和另外两个火铳手给拉了过来。

    时间紧,任务重,崔世忠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硬邦邦地道:“赵旗总叫他们去追鞑子,他们就去追。分成两路,一明一暗,俺领着两个长枪手在暗处,明处的就由袁兄弟领着。尽量捉活的,活的值钱。别的没啥了。”

    军队不是个讲民主的地方,这个时候更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崔世忠的话说出来就是命令。

    他也再没有别的言语,端着那杆扎着鞑子人头的旗枪,带着另外两个长枪手,当先迈开大步,开始绕着圈的包抄追击。

    袁惟中是火铳手,入夜以后,尤其是当战事进入到更加细致的清剿残敌阶段时,能够发挥的作用很有限。

    刚才正帮着打扫战场呢,忽然就被叫了过来,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代理小队长。

    很有一种,我一个火铳手,怎么就到战兵小队来了呢的感觉。

    不过他也是个实在性子,也没有二话,领着剩下的小队成员,就迈开大步,往山上而去。

    此处山势并不算很高,换算到现代的话,海拔也就两三百米的样子。

    山虽然不高,可毕竟不是平地。

    尤其是大半夜的爬野山,更是一个技术活。

    那几个疑似巴图的鞑子,虽然比袁惟中等人更先行动,占得了先机,但这个时候其实并没有逃出太远,还不到半山腰的位置。

    袁惟中是四川人,是爬惯了山的,很有经验。

    他走在前头,左手用枪托撑着地面,来试探地面的结实程度,看足不足够供人通过。

    右手用刀子开路。

    管你草丛里是人是鬼,还是别个什么东西,通通先砍上几刀再说。

    在这个过程当中,身后的两个火铳手,会交替进行射击。

    能不能打中并不重要,重要的锚定敌人位置,保持火力上的压制,让敌人始终处在随时都会被击中的恐惧之中。

    人在恐惧之中,体能会消耗的极快。

    尤其是那伙鞑子,既不敢,也没有火把可打,完全就是在摸黑逃窜,时常磕了碰了摔了,甚至运气不好的,还会一脚踩在坑洞里,陷在里面出不来。

    光是为了躲避这些东西,就消耗了他们很大一部分体能。

    而袁惟中等人不一样,他们是追击方,并不怕暴露位置,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着火把。

    什么,你说暴露位置,会不会引得鞑子停下来反击?

    那太好了,我(火)枪也未尝不利!

    此消彼长,那伙鞑子不仅没有甩开身后的追兵,反而被不断的拉近距离。

    山下,火把如龙,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

    原先营地的位置,更是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而且不知何故,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翻过一块大石头的巴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什么也看不真切,但那团光亮中,似乎飘扬着一面大纛。

    就在自己大旗不远处的地方。

    那是襄樊营的大纛,那是那位名叫韩复的,襄樊都尉的大纛。

    巴图的动作,以及山下的响声,也引得跟着巴图一起逃亡的几个鞑子的注意。

    众人看了两眼,都是齐齐用最为怨毒的字眼骂了出来,发泄着心中的憋屈与愤恨。

    天可怜见,当他们从潼关出来,从洛阳往汝州地界而来的时候,没有谁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别说是那个时候了,就是昨天,就是两个时辰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这一百多人的精骑,现在会只剩下几个人,跟着巴图额真,如丧家之犬般仓皇而逃。

    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逃的掉。

    “一定是,一定是刘忠诈降,引那伙尼堪从山道中出来,偷袭咱们的!”阿穆珲语气愤愤不平。

    他的盔帽不知道掉在了哪里,短而细小的辫子垂在脑后,不住地晃荡。

    巴图虽然是个老资格的宿将,但毕竟年纪不小了,这个时候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受到了极大的消耗。

    瘦长的脸颊上,满是疲惫之色。

    他深深喘了口气,右手举起来,象征性的摆了摆两下:“现在说这个,还有..............还有什么用?”

    他是始终不相信,刘忠是表面投降清廷,然后暗中等待时机,背后捅自己刀子的。

    这种假设,实在是太高看那个刘忠了。

    刘忠就是无数尸位素餐的尼堪将领中的一个,这种人大多都又懒又蠢又短视,连当奸臣的本事都没有,是纯粹的废物。

    干不来这种活的。

    “怎么没用!”阿穆珲自从被咬掉半个耳朵之后,性情变得更加极端,语气中充满了恨意:“这次要是能逃出去,回到洛阳,老子一定要好好炮制那刘忠!”

    “那......那也得先逃出去再说!”

    巴图喘着气,感觉心跳得厉害,手脚有些使不上力,虽然不至于现在就走不动道,但绝对支撑不了彻夜奔逃。

    见阿穆珲还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咽了口唾沫,又道:“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先甩掉后面的那个尾巴。刚才乱子起来的时候,几个什队各自逃命,跑的,跑的到处都是。那些尼堪又哪里知道,哪一伙是我巴图,只能分头去

    追。只要,只要甩掉身后的那个尾巴,就,你我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阿穆珲就是心中再恨,也知道眼下逃命要紧。

    几人再不做声,继续埋头赶路。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黑得就像是掉在地上一般,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视线受阻,又没有参照物,白天看着并不高的小山,这时却怎么爬也爬不到尽头。

    巴图和阿穆珲等人,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巴图又咽了口唾沫,喘气道:“不,不行,这么跑下去,迟早要被追上的。

    “那你说咋办?”阿穆珲也被追得烦躁无比,老爷也不叫了,语气还有点冲。

    “到前面,找个地方藏......藏起来,想办法伏击他们......”

    巴图身心俱疲之下,状态也确实不太好,一直在喘:“想要活命,只能,只能把那些堪给干掉!”

    阿穆珲也觉得这么跑下去不是个办法,最为关键的是,他右耳处的伤口又开裂了,疼痛就像是火苗,在他的心里燃烧起来。

    让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极端的戾气所笼罩。

    非常非常的想要杀人,想要毁灭一切。

    “狗尼堪,我要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

    不得不说,这些白山黑水间生长起来的八旗子弟,山地作战的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

    达成一致之后,巴图等人忽然加快了脚步,猛地拉开了与身后那个尾巴的距离。

    他们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一味的往山顶爬,而是选择斜向往外线奔走。

    七拐八拐的绕了几个圈子之后,那几道黑影,忽然就不见了。

    原先他们经过的地方,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仿佛那些鞑子从来没有来过。

    山,依旧影影绰绰的立在那里,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几个人影。

    这里是伏牛山的余脉,北面,东面都是较为平坦的原野,离鲁山县城也并不远,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了大半,大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

    但木被砍了,野草还在,而且还很茂盛。

    很多地方,那野草都有一人多高,被风一吹,草哗啦啦的响,又跟着风势摆动,海浪一样。

    此时,某处“海浪”的“浪花”里,巴图、阿穆珲间隔不远的,半蹲在其间,透过缝隙,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草虽然深,但一伙人聚在一起走动的话,还是很容易被发现动静的。

    巴图想的就是,如果那些尼堪要来,那就先弄死再走;如果对方找不见,不来了,他也不是说,非要等在这里杀人泄愤不可。

    活着逃出去,才是最大的意义。

    阿穆珲不一样,他矮着身子,没有拿弓箭,而是将手放在刀把上,眼睛里仿佛能射出火。

    他无比期待着那伙尼堪的到来,无比的想要杀人。

    用残酷暴虐的方式杀人!

    这处草海里一时没了动静,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屏息凝神的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他们动作又快又干净,身后那伙尼堪绝对找不到他们藏在哪里。

    那些尼堪要是不来就罢,要是贸然追上来,必定死路一条!

    众人又紧张又兴奋地期待间,忽然……………

    "............”

    长手长脚长脸的巴图使劲耸了耸鼻子,莫名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还有种他在关外老家烧火坑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什么情况?

    巴图脑海里刚浮现起这个想法,却听到旁边忽然有人声嘶力竭,惊恐万分的大喊:“火,火,着火了,着火了!!”

    那人这么一喊,立刻带来了爆炸般的效果。

    原先藏在草海内的几个鞑子,再也顾不上隐藏,全都跳了出来。

    慌乱之下,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起来,又要向哪里蔓延,全都惊叫着,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冬季野草枯黄,本就是极佳的易燃物,晚上又起了山风,火就风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距离巴图意识到着火了不过几息的功夫,火势就已经完全的蔓延开来,越烧越猛烈。

    巴图毕竟是宿将,他倒是还能保持几分冷静,没有轻举妄动,还想着先观察一下情况,再定行止。

    然而举目四望,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火居然是从后面放起来的!

    而且蔓延的极快,触目所及,到处都是红的吓人的烈火。

    山风一吹,火星子夹杂在热浪当中,滚滚而来,有一种择人而噬的压迫感。

    巴图的视线迅速被火焰全部覆盖。

    只是瞬间,他原来那种疲惫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浑身的冷汗都在往外冒,又迅速被越来越近的大火烘烤到炙热。

    没有别的其他的选择,火是从后面烧起来的,他只能往外面跑,往那些尼堪追兵的方向跑。

    他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从后面烧起来的,但眼下也没太多的时间给他思考,唯一的活路只有出去,与那伙尼堪兵硬碰硬。

    这种情况下,只有勇敢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有些老态的巴图,这个时候展现出了鹞子般的灵活,几步从草海里钻了出来,周围尽是烧焦的飞起来的草屑,还有各种乱七八糟惊慌不已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人心已经彻底散了,没法也没时间再组织反抗了,能不能活下来,全凭自己个的本事。

    他双手握着腰刀,立在来时的路上,等待着即将要到来的攻击。

    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三个做着同样准备的马甲。

    但没有见到阿穆珲。

    此时,不远处,阿穆珲见到身后起火,心中的暴戾之火,也被点燃了。

    耳朵处的伤口越来越疼,疼得钻心,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不想再跑了,也不想去思考别的事情,他渴望鲜血,渴望爆发,渴望杀人!

    也许是站位的原因,也许是理智的退化反而激发了他狩猎的本能,阿穆珲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的阴影里有动静。

    火,就是那些人放的!

    阿穆珲举起腰刀,“嗷”得怪叫了一声,向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作为名副其实的满洲勇士,阿穆珲向来很能打。

    极端的暴戾之下,周身张扬着放肆的杀意,看起来就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噬人鲨,能够撕碎眼前的一切。

    然而。

    阿穆珲刚刚冲出来,人还没有见到,却听“噗嗤”一声,一杆旗枪从黑暗里刺了出来,轻而易举地刺破了他的棉甲,捅进了小腹之中。

    红夷大炮发明之前,再也没有比长枪戳刺停止作用更强的战术动作了。

    阿穆珲冲击的势头,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低下头,不可思议的望着。

    没有任何伤感的时间,那长枪兀地收回,带动着阿穆珲向前趔趄了两步,在他要倒未倒之际,又一枪猛然刺出,扎在了他的胯下。

    “啊......啊!!"

    阿穆珲仰长脖子,发出如野兽般痛苦的嘶鸣。

    他胯下鲜血泉涌一般往外喷溅,蔚为壮观。他手中腰刀乱挥,劈砍着空气,一阵又一阵足以让闻者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吼声,不住地传来。

    “哗啦!”

    伴随着长枪的再度抽出,血流喷涌,阿穆摇摇欲坠的又向前倒去。

    就在这时,第三枪又刺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在那阿穆珲的咽喉。

    充斥着极端痛苦的声音,戛然而止。

    血又噗噗的流了出来。

    阿穆珲手中腰刀掉落,两手伸出,下意识的想要堵住脖颈上的那个窟窿。

    但还未等他两手伸到,意识扬汤沃雪般,飞快的消融。

    那柄挂着面破烂脏污小旗的长枪第三次抽出,阿穆珲身子晃了晃,扑通的沉闷声响里,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眼睛大大的睁着,被火与血映照的通红。

    崔世忠收回旗枪,取出解首刀准备干活,口中还嘟囔道:“什么狗屁满洲勇士,尽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夯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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