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南朝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姓韩的将军。

    实际上,多铎等中高级将领对湖广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知道左良玉,知道白旺,还知道驻守郧阳的高斗枢和王光恩等人,但这里头也没一个有叫所谓“韩大帅”的呀。

    思虑一阵,巴图继续透过千里镜观察对面的情形,只见鲁阳关关门大开,一伙伙一队队尼堪兵马鱼贯而出。

    “咦?”

    看着看着,巴图忍不住咦了一声。

    对面这些尼堪的兵马,不仅衣着式样极为齐整,甚至连步伐也很是整齐划一。

    这些人从鲁阳关内出来以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在关外的高地上列阵完毕,显示出极为训练有素的样子。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不该有的多余的动作,每个人就像是......就像是......呃,就像是蚁群里的蚂蚁,与整个蚁群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

    再好的千里镜,也不可能在一两百步之外,看清个人的样貌,但他们整体呈现出来的那种气势,还是让巴图很是讶异。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Eliz......"

    巴图一扭头,正准备再问那包衣几句,结果却见到米思翰一脚将那包衣踹翻在地。

    巴图先是一愣,旋即仰头哈哈大笑:“米思翰,不会护犊子的主子,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好主子啊。”

    “我......我自教训我的包衣,与你......与旁人何干?”米思翰梗着脖子又道:“我打我自己的奴才,难道也不行吗?”

    巴图哈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不再理会米思翰,将手中的千里镜递了过去:“王保儿你过来,瞧瞧对面那大纛上写的是什么。”

    "**......"

    王保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是瞧了瞧米思翰,见对方没出声反对,这才战战兢兢的双手接过。

    那千里镜造型精美,分量不小,王保儿握在手中,竟觉得有千钧之重,颇有一种手握乾坤杀伐权的感觉。

    照着巴图的指点,王保儿右脚略退后小半步,直起身子,将那千里镜凑在眼前,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巴图老爷说的那面大纛。

    “瞧清楚了没?”

    “回巴图老爷的话,奴才瞧清楚了。”王保儿双手奉回千里镜,规规矩矩地说道:“那大纛上写着的是襄樊大帅韩,除此面大纛外,还有另外几面旗帜要稍小些,奴才仔细观瞧,有写襄樊都尉的,有写荆襄保障的,还有写襄樊

    营第三千总司的。”

    “襄樊......襄樊营,这是个什么营头?”

    “好教巴图老爷知道,襄樊就是湖广那汉水之上,襄阳城和樊城的合称,此地自古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宋之时,蒙古大兵就是从此处进发,攻灭宋国的。

    王保儿满脸写着阿谀奉承:“今日我满洲大兵在此遇见襄樊尼堪兵马,此乃天佑我大清的吉兆啊。”

    “哈哈哈,哈哈哈…….……”

    巴图仰头大笑,笑声畅快,很是受用的样子。

    然后飞起一脚,将米思翰踹翻在地。

    骂道:“猪狗一般的奴才,也配在老夫面前言说天命,也配说‘我大清”这几个字。”

    “你......”米思翰指着巴图,怒目而视。

    不得不说,巴图确实很有成为大将的潜质,各种情绪收放自如,顺手教训完了王保儿,再看向米思翰时,又是换上了长者般宽厚的笑容:“米思翰,不要轻易的表现出自己的愤怒,那会让人轻易看透你的底细。

    “我......”米思翰张了张嘴巴,哑口无言。

    可怜的米思翰,哪里是巴图这种老狐狸的对手,轻易的就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米思翰都开始怀念那个孩视自己的巴彦了。

    同样是孩视,至少巴彦是真的对自己好。

    “好了。”巴图眯起眼睛,盯着对面说道:“米思翰,你领着本部外加伊尔登那两个什队,上去接应河滩上的兵马,试一试对面尼堪的成色。鸣金之前,不许自行撤退。”

    ......

    “举盾!”

    “举盾!!”

    密集的箭雨从几十步之外抛射而来,打在藤牌上,发出阵阵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闷声响。

    站在第一排右侧的一个长枪手,被越过阵的箭矢击中,惨叫了一声。

    “负伤不能坚持的自行撤到阵后,第二排的弟兄顶上!”何有田扯着嗓子大喊。

    出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的嗓子就已经哑了。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战阵之上的气氛,还是会让他又畏惧又亢奋。

    “袁惟中,袁惟中呢!”

    “有!”

    “之前那个火铳小队长死了,你现在就是小队长,等会听老子的命令,老子让放时再放,谁也不许早放,听见了没有?!”何有田大吼。

    “报告何百总,听见了!!”袁惟中声音比他还大。

    摆摆手,让袁惟中归位,何有田又半蹲在两个刀牌手的中间,透过藤牌的缝隙,伸长手臂,竖起大拇指,半眯着眼睛观测起对面那伙鞑子骑兵的距离。

    这是他从韩大人那里学来的拇指测距法。

    不过何有一知半解,不得其法,主要还是凭经验估算,做这个动作只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具权威一些。

    河滩上,原先互相追逐的两支骑兵,已经慢慢的脱离了接触,但方才赵栓受伤的那个地方,位于战场中间的位置,距离双方都四五十步的样子,处在射程之内,无人靠近。

    何有田透过两面藤牌的缝隙观察了一阵子,见后上来的那伙鞑子,始终在七八十步这条线上游弋,偶尔会往前冲刺一阵子,但也并不过分的靠近。

    何有田不是刚上战阵的初哥儿了,知道鞑子这是在试探本方的火力射程和威力。

    实际上,改进后的自生火铳,射程远超七八十步,但深受韩大人指挥风格熏陶的何有田也知道,没必要过早的轻易暴露这些信息。

    而且,保持静默的话,可以引诱鞑子更加深入到射程之内,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火力全开的时机。

    因此何有特地把袁惟中给叫了过来,交代对方,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开火。

    他摆好阵型,静默以待,只让后阵的弓手们,自由还击,掩护河滩上的马兵撤退。

    “崔世忠!”何有田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有!”

    崔世忠持握着一杆旗枪,猫腰来到了何有田的位置。

    罗长庚受伤之后,第一局原有的指挥体系被打乱了,之前是赵阿五暂代,但赵阿五是宣教官,而且是整个第三千总司的宣教官,自然不适合一直暂代下去。

    崔世忠之前在河南当过兵,有经验,杀贼的本领也还不错,人也老成,何有打算将他拉拢成自己人,让他来当旗总。

    “刀牌手和长枪手现在交给你管,你给老子像钉子一样扎在这,没有命令,不许轻动,听到没有!”何有田吼道。

    何有田虽然声音大,但实际上心里也没底,想着鞑子要是不上来的话,那最好不过,他完成掩护骑兵撤退的任务以后,就回鲁阳关了,大家相安无事。

    看看罗长庚,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跟自己显摆说,他这次出来要多杀几个鞑子,分到银子以后,回襄阳就娶媳妇,他相中了一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寡妇。

    结果,罗长庚鞑子没杀到,寡妇更是没有睡成,如今躺在病榻之上,还不知道几时咽气。

    汝州这边又不是咱们襄樊营的地盘,打生打死,实在不值当的。

    崔世忠自然不知道自家百总此时心中的想法,正准备答应下来,忽然听到鲁阳关关墙之上,喇叭吹奏起了天鹅声。

    何有田、罗长庚等人脑中不假思索,俱是齐声高喊道:“万胜!”

    喇叭吹奏一声,众人呐喊一声。

    几遍呐喊之后,鲁阳关外第一众人,都觉得浑身热血上涌,很是上头。

    喇叭吹奏出的天鹅声刚停,嗦?声忽地大作起来。

    何有田回头望去,只见关墙上那面黑底红边的中军令旗不住地挥动。

    那黑底红边的中军令旗挥动数圈之后,又猛地指向了前方。

    嗦?声停止的同时,金鼓敲击所发出的“咚”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鲁阳关外的这片郊野。

    何有田嘴巴张到最大,脸上流露出错愕之情。

    不过等到再闭上的时候,他已是奋力喊道:“各兵听令,前行十步!”

    “万胜!万胜!万胜!!”

    长年累月,日复一日形成的肌肉本能,使得第一局的士卒们,在听到命令之时,不假思索,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当即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十步之外,众人尚未立定,“咚”的一声,鲁阳关上的金鼓复又响起。

    何有田随即又嘶声吼道:“各兵听令,前行十步!”

    众人再度三呼万胜,继续前行。

    踏踏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布满汉儿遗骨的原野上回荡,激起的尘土在空中四下飞扬,反射着金色的太阳光芒。

    各色旗帜,被?冽的晨风吹动,猎猎作响。

    襄樊营的这个加强局队,如一道由人组成的洪流,毫无迟疑的向前推进着。

    襄樊营军法简明号令的条款中明确记载,凡临阵之时,喇叭吹天鹅声,各兵呐喊;吹?,各兵持械站立;点金鼓一下,各兵前行十步。

    两声鼓点之后,第一局已经前行了二十步,立在了斜坡中段的位置。

    而六十步外,米思翰人都快要掉了。

    他本来故意控制着双方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七八十步的样子,在这个距离内,双方的弓箭都能够发挥作用,但又不会造成太过激烈的冲突。

    这样一来,他能够接应河滩上的满洲兵马回阵,而尼堪那边的骑兵也能够顺势脱离,大家都能够各自完成自己的差事。

    至于说率部冲阵,或者做更深入的火力试探,米思翰完全没有想过。

    那日在鲁山县衙已经试过了,印象极为的深刻。

    米思翰本来以为双方都会保持着这样的默契,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单纯了,他不就山,山却来就他。

    对面那一阵的尼堪兵马,居然主动向着自己靠近!

    正在犹豫间,远处的鲁阳关上,又是鼓点声响起,米思翰心头一惊,见那些尼堪们果然又一边高呼着万胜,一边踏着齐整的步伐在向着这边而来。

    “萨哈拉!萨哈拉!”米思翰放声大喊,要求马兵们尽快放箭,予敌以最大的伤亡,遏制住敌人前进的态势。

    其实,不用他喊,周围马兵手中的弓箭,已是如雨点般抛洒而去。

    鲁阳关往外是一条长长的下坡道,第一局前进时的阵型,其实是倾斜着的,这就导致了他们暴露在敌人射程中的面积更大。

    密集的箭矢飞来,嗖嗖嗖的钻入到第一局队列之中。

    不断的有人中箭倒下,又不断的有后来者补位。

    走在第一排的刀牌手们,承受着更大的攻击压力,好几人手中的长牌上已经布满了箭矢。

    其中还有几人的藤牌在连续的冲击之下断裂破损,那些刀牌手就丢掉盾牌,将腰刀横在胸前,高呼着“万胜”的口号,继续上前。

    人人都热血上涌,脸涨得通红,踏踏踏齐整的脚步声里,仿佛都充满了慷慨赴死的豪情。

    米思翰一箭射出,见明明射倒了个尼堪的长枪手,但那尼堪倒下之后,又迅速的有人补上,整个队列前进的步伐,竟是没有丝毫停滞。

    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水潭里,只泛起了点点涟漪而已。

    米思翰心头直跳,只觉得眼前这支尼堪兵马,比那日在鲁山县衙遇到的更有求战之心,那些尼堪脸上的表情也......也......也更加的狂热!

    有种虔诚的信徒,在为自己所深信的神灵赴死一般。

    米思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情形,让他隐隐有些害怕。

    眼看着尼堪的军阵已经进入五十步之内,在不断的伤亡之下,还是没有丝毫退却停止的迹象,旷野上那些鞑子座下的战马,先行感受到了危险来临,有些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

    米思翰等人一面奋力控制着马匹,一边回头望向了己方大阵,想要看一看巴图老爷有没有新的命令下达。

    就在这时,鲁阳关上鼓点停止敲打,如洪流般前行的第一局士卒,齐声呼喊之后,立刻停止步伐。

    “整队!整队!”何有田知道搞不好马上就要接战了,立刻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那声音听着,有种声带随时就要断裂的急迫感。

    袁惟中左手虚提着自生火铳,右手搭在腰间,保持着随时都能够以最快速度施放火铳的姿势。

    长相老成的崔世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手指前方,低声说道:“看到那个小白脸鞑子没有?能瞄到他不?”

    袁惟中抬头一望,估算着现在双方的距离,也就不到五十步的样子。

    五十步才能上靶的话,放在新勇营里,都是属于不合格的成绩。

    "AE ! "

    “好。”崔世忠点头道:“等会就瞅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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