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楼上。

    “大人,这没毛鼠着实惹人生厌,大人若是不便出手,卑职可为大人料理之。”冯山看着对面那排空荡荡的座位,眼神比语气更加冰冷。

    “哦?你要如何料理?”韩复饶有兴致的问道。

    “此人不论原先是何出身,受谁的指挥,如今既入我襄樊营,那便是我襄樊营的营官。即便其目前归光化防城营直领,可光化防城营亦是我襄樊营旗下的营头。就如西营、新勇营、义勇营、掘子营一般。”

    冯山声音仍是很冷:“既然是我襄樊营之人,那不论是领兵、议事,行止,自然都要依照我襄樊营的军法、条例来。这没毛鼠几次三番在大人面前失仪,光是这一条,便可以违反议事条例,藐视上官治罪。卑职身为总镇抚,

    即可照此查办。大人,给卑职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早上起来,保准让此人服服帖帖,规规矩矩,再不敢有怪言怪语。”

    韩复挑了挑眉毛,他还以为说,冯山要一刀把这厮给宰了呢。

    学会用规则而不是蛮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说明冯山已经彻底融入到了这个系统当中了。

    不错。

    “大人,冯总镇的法子好。咱们按照条例做事,师出有名,不算是故意整人。况且小惩大诫,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听话些,也有利于大人常说的这个团结。”叶崇训对于这个没毛鼠,也是一肚子的意见,对于冯山的话,当下

    表示赞同。

    张维桢捋着山羊胡,也开口说道:“唔,只是料理对方一晚上,第二天就放出来的话,既没有见血,也没有关着不放人,等到御封等人反应过来想要求情时,人已回去了,这样一来,也不至于搞彼此的关系。且,通过惩

    戒这吴老七,又可以儆效尤,震慑防城营、义勇营那帮人,而这种力度,又不至于让他们觉得襄樊营要翻脸或卸磨杀驴,符合大人一直以来,所谓统战之要求。”

    他分析了一番以后,又总结般说道:“在下也赞同冯总镇的法子。”

    张维桢赞同冯山的话并不意外。

    他作为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县太爷首席幕僚,在韩大人面前都规规矩矩的。

    不止是他,整个襄京府,下到陈智、吴鼎焕、杨士科这些县令,上到防御使李之纲,哪一个不是如此?

    结果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下只有几百杂牌兵的所谓旅,在大人面前大呼小叫,阴阳怪气,谁能看你爽?

    韩复以下,坐第一把交椅的宋继祖,气色明显比当初参加“桃叶渡竞大赛”时红润了不少,人也富态了些。

    只是他话一向很少。

    这时挠头笑了笑:“俺听大人的,大人咋说就咋说。”

    冯山、叶崇训和张维桢三人表情都是一呆。

    这宋继祖虽然是如今所谓的韩大人以下,襄樊营官第一人,但说话做事仍是如庄稼汉一般。

    毫无半点大将的样子。

    陈大郎、贺丰年、马大利、魏大胡子这些人,打仗各有各的风格,而宋继祖哪怕打仗也只是中规中矩。

    地位越来越高,却倒是越来越像韩大人说的那种吉祥物了。

    不过冯山、叶崇训和张维桢三人,各有各的赛道,和宋继祖并无直接的竞争关系。

    大家平日相处,也都还过得去。

    不像冯山与韩文,张维与王宗周,以及襄樊营其他几个千总、哨总之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不太对付。

    大堂内的四人,除了宋继祖外,有三人都赞成趁机收拾一下没毛鼠吴老七。

    韩复只是笑了笑说道:“没毛鼠的事只是小事,今天主要讨论的还是军务,其他的暂且按下,容后再议。”

    冯山说的法子确实不错。

    给他一个晚上的时间,换来一个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听话的吴老七。

    吴老七的人马并不多,手下也未必都跟他一条心,稍微做点防范的话,这些人也闹不起来。

    可以说安全无痛,高效快捷,还不耽误第二天当差,比大铁棍子医院的捅主任还要手到擒来,药到病除。

    看起来这个买卖,确实很划算。

    但,韩复心说,如果我韩某人要的,就是不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吴老七呢?

    而且,要是防城营、义勇营那些不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人,都能够跳出来,凑到一块,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老七这才哪到哪?

    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再给众人讨论这个问题的机会,韩复直接向着张维桢问道:“如今首要之事,在于守城,而守城无外乎人和物资这两条。勤务的差事由丁总管和含章先生负责,丁总管在外,含章先生在内。方才我叫吴大人发动城中百姓守

    城,叫人守城,银子暂且不说,饭总归是要管的,本官不做让人自带干粮的事情。只是如此一来,城中粮食够不够用,怎么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含章先生,你且说说。”

    张维桢放下捋着山羊胡的手,不慌不忙地说道:

    “自大人单骑招抚光化之后,我襄樊营便从谷城、襄京、宜城等处,筹措调派了数千石的粮食屯于光化,加之光化原先亦有存粮,粮食之事暂且不必发愁。

    “只是城中人手不足,如今守城的除第一、第二两个千总司之外,就只有新勇营、义勇营和防城营这些人。”

    “城中发动起来的那些百姓,在城上丢丢石头还行,根本没法出城浪战,一旦贼人开始攻城,恐怕除第一、第二司之外,其他人作用也相当有限。偏生光化此城,算不得坚城,城既不高,沟也不深,此是当下可忧之处。”

    听完张师爷的话,宋继祖难得插口道:“大人,俺之前带人丈量过的,这光化城城周五里多,城墙都是夯土包青砖的,下面基座宽两丈多,上面是一丈有余,墙高两丈五尺,墙上有垛口一千一百多个,城下壕沟宽两丈,深一

    丈二尺。和咱们襄阳比起来,确实不算是大城。”

    谁说人家宋老总是吉祥物了?

    光是宋继祖这份踏踏实实办差的功夫,就足见他这个襄樊第一营官,确实是称职且优秀的。

    韩复颔首道:“继祖差事办的扎实,有心了。按照崇祯以来各地守城的战例来看,大城未必就有优势,小城有时也更好防守。只是光化这城墙,确实矮了些,云梯一架,别人几步就能爬到城头,这点必须要尤其注意。白天时

    要不停地的派人出城邀战,破坏贼人攻城的准备。晚间之时,各营官、千总、哨总都要分片亲自带队巡夜,防止敌人偷城。”

    韩科长前世的时候去过西安和南京的城墙,西安城墙普遍高度在12至14米的样子,也就是4丈左右,而南京城墙则比较夸张,他记得当时展板上写的是普遍高度在12米到24米之间。

    这些城墙正是明朝时候修建的。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的西安府和应天府韩复都没去过,没办法实地比较一下古今的差别。

    但襄阳城的城墙他是相当熟悉的,襄阳城从面积上来讲,比光化大了一圈,城墙也高了不少,大体上和西安府差不多,都是高四丈左右。

    相比之下,光化这两丈多,只有六七米高的城墙,确实不够看的。

    这点高度,韩复怀疑掘子营里面的人,在没干扰的情况下,搞不好都能徒手上墙了。

    虽然说南京、北京那些城墙高大的城池,该被攻破还是被攻破,但城墙太矮,无疑大大的降低了攻城登城的难度。

    “大人,我新勇营虽不是正式的战兵,但接受两月以上正式操练的,也有千人左右,是可以当正式战兵所用,野地浪战确实差些??主要是没经过实战??但用以守城,绝无半点问题。”叶崇训也插口说道。

    这是在回应刚才张维桢的话。

    张维桢把新勇营和义勇营、防城营,乃至城中组织起来的社兵、乡兵相提并论,让叶崇训心中有些不快,必须要解释一下。

    “嗯,新勇营亦是我襄樊儿郎,与防城营等,不可一概而论。”

    韩复先是点头认可了叶崇训的话,随后又向着张维桢说道:“不过含章先生方才所说,也不无道理。在城中组织社兵、乡兵之事,虽是由吴大人主理,但吴大人的事多,还需要含章先生多多费心,有事可多与继祖商量,亦可

    直接来找本官。”

    张维桢听懂了韩再兴的意思,就是要夺吴大人的权呗。

    这事他得心应手。

    捋着山羊胡,笑眯眯的答应了下来。

    双方就守城的细节讨论了一阵子,各自划分了责任区,从今日开始,宋继祖、冯山、叶崇训这三人,每天至少要有一个在城头值夜,防止遇到突发情况,找不到拿主意的人。

    张维桢负责组织社兵,并安排城中百姓、流民制作草帘、滚木、投石等守城用的器械,同时负责勤务保障工作。

    冯山是总镇抚,当仁不让地承担起维持秩序,保障军纪、肃清奸细的任务。

    叶崇训襄赞韩复处理全营的事务,并分管新勇营的工作,同时负责联系义勇营和防城营。

    穿越到现在,韩复虽然打了那么多场仗,但守城还是头一遭。

    在城不坚池不深,且缺兵少将的情况下,到底能不能守住,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

    因此事无巨细,做了大量的安排。

    同时寄希望于荆门州那边能够早点稳住局势,好抽调至少一个千总司出来,回援光化。

    不过对于此事,韩复只是想想而已。

    荆门州的局势极为复杂,襄樊营在那里毫无统治基础,趁着城中空虚,偷城很容易,但想要彻底的消化,则是很困难的事情。

    而且需要时间。

    而且荆门州南边的荆州,还有马进忠所部在虎视眈眈,不到万不得已,韩复不会轻易抽调荆门之军。

    他真正的希望寄托在魏大胡子的骑马步兵哨队,和一直隐藏在卧龙岗附近,如同消失了一般的掘子营身上。

    前者利用不输于骑兵的强大机动力,和相当可观的火力输出,可持续不断的对明军后方进行袭扰,使得敌人疲于奔命,战果积少成多之下,最终使敌陷入崩溃的境地。

    而掘子营则是留着反杀回郧阳时攻城用的。

    这是韩复参考后世太平军搞出来的兵种,这段时间练的还不错,等到将来正式亮相之时,保准叫王光恩等人吓一跳。

    当然了。

    能不能反杀回去,还是要看龙骑兵袭扰的效果怎么样。

    想到此处,韩复也是向着冯山问道:“魏大胡子那边,还没有联系上么?”

    龙骑兵自从建制以来,就没有进过城。

    丹河口之战以后,明军大举反攻,韩复同样没有把骑马步兵哨队给叫回来守城,而是允许魏大胡子在光化到均州这片广袤大地上自由活动,自行寻找战机。

    但自从光化被围以后,谷城、襄阳乃至荆门州那边,还可以通过汉水来传递消息,但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魏大胡子,则彻底联络不上了。

    “没有。”冯山答道:“现在拱辰、迎晖、定远三门皆被围困,只有面朝汉水的临江门可供通行,传递消息,不过几日来并无半点龙骑兵的情报。前日和昨天属下都派人从临江门出城,绕过明军大阵去寻骑马步兵哨队,也没有

    寻到。”

    奶奶的,这魏大胡子隐藏得倒真是好。

    没办法,龙骑兵现在联系不上,只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了。

    韩复正待说话,忽然门外阵阵嘈杂声响起,在外面执勤的侍从室侍从孙守业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护工。

    韩复认得这人是军医院的药师,姓林,是孙若兰的得力助手,听说还是陈大郎相中的未婚妻。

    这时瘦瘦小小的林娘子,原本洁净的白色简便长袍上,满是血污。

    她显然是一路快跑上来的,这时还不住地喘着粗气。

    “大......大人,明军要,要开始总攻了!”

    丹水上游一处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魏大胡子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在地上不停地画着什么,黄家旺和张麻子头抵头,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看。

    “魏大胡子,你天天有事没事就在这里鬼画符,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去打王光恩?”

    张麻子耐着性子看了半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又道:“前日咱们经过光化外围时,可是见到明军连营几十里,正三面围打不休。城里又没有多少兵马,咱们可得抓紧给光化解围啊。”

    黄家旺倒是看懂了魏大胡子画的就是此处的地势,但他不明白对方要干嘛:“凭咱们这点人,想要给光化解围不太现实,也不符合咱们龙骑兵的定位。可韩大人命我等在外自由活动,伺机袭扰敌军粮道和后方,结果你魏其烈

    为何几日来只带着咱们转来转去,却始终未见有动作?”

    魏大胡子扔下手中的木根,左右摆头各看了张麻子和黄家旺一眼,嘿嘿笑道:“嘿嘿,张麻子兄弟说的有道理,黄皮鞋兄弟说的亦有道理。咱魏大胡子天生就是个听劝的主儿,所以,咱决定,现在就去打他娘的!”

    听到魏大胡子终于要有所动作,黄家旺也顾不上对方又喊自己外号了,连忙问道:“打哪里?”

    魏大胡子指着地势图上的一处山坳,得意洋洋的说道:“明军那些攻城器械所用的树木,都是在此处砍伐,然后顺着丹水、汉水送到前头去的。这山坳里都是裹挟来的流民,看守的明军并不多,但此处对明军的作用却相当

    大,咱们今日就拿这里开开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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