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重箭射得隐蔽,来得又急又快,如缩地成寸般,转瞬已在马世勋眼眸内放大到了极致,竟是直奔他面门而来!

    在如此速度和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想要规避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箭矢破空之声极为尖锐,仿佛只是凭借着声音,就能刺穿他的耳膜,贯穿他那颗大好头颅。

    “不来及了!”

    马世勋这个想法刚浮出脑海,立刻就主动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直接向着侧面栽倒。

    “啊!”

    伴随着凄厉痛苦的惨叫,一蓬血雾喷薄而出,于空中绽放。

    那匹黑马受到惊吓,发出短而急促的喷鼻声,本能的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马世勋倒挂在上面,肩胛骨的位置插着一支羽箭,他满脸都是血,双眸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土丘之上,揪着一颗心紧张关注战况的丁树皮,看到这一幕,立刻扯着嗓子喊道:“襄樊营韩大帅一箭射死了贼将!襄樊营韩大帅一箭射死了贼将!襄樊......”

    他嗓音本就尖利,这时连声大喊,声音很快就传扬开来。

    正在旷野上缠斗的几股人马,也注意到了马世勋生死未卜,倒挂着被黑马带着乱窜的景象,赵栓等骑兵哨队的人顿时欢呼起来。

    而在丹水左岸的那几十骑马兵,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听丁总管喊射死了贼将,还以为是王光兴死了,也齐声高喊道:“韩大帅把王光兴射死了!韩大师把王光兴射死了!王光兴死了,王光兴死了!”

    “可惜,狗日的反应倒快!”

    这时同样侧身歪倒,身体紧贴着马腹的韩复,暗道了一声可惜。

    他马术相当了得,在这种非常规高难度的姿势之下,依旧还能纵马飞驰,在旷野上奔腾自如。

    韩复不停地弯弓搭箭,每一撒手,都有一枚精钢制成,打磨得极为锋利的箭镞,反射着粼粼金光,如飞火流星般渐次飞出。

    “啊!”

    “啊!”

    伴随着这样的动作,对面的马兵小队,接连有惨叫声发出,不断的有人落马。

    丹水两岸的襄樊营士卒和光化城防营的马兵,见到自家大师不仅胆略过人,而且箭无虚发,勇猛的就如同从评书里走出来般,看得都呆住了。

    而呆愣之后,是阵阵狂喜,纷纷发自内心的欢呼喝彩。

    “万胜!万胜!万胜!”

    而与士气高昂的襄樊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廷派出的两股马兵,明显气为之夺,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股锐气。

    郧阳骑兵营里最能打的马世勋都被一箭撂倒,生死不明,而身后大阵内鸣金收兵的声音又如催命一样,响个不停,大家哪里还有半点斗志?

    根本无心恋战。

    但改前撤退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这两股兵马刚想要脱离接触,襄樊营的骑兵在自家大师的激励之下,士气正旺,根本不给他们从容撤退的机会。

    一枝杆他们抽出了马刀,而赵栓等人则干脆用三眼铳当武器。

    惨叫声里,又有几人落马。

    很快,原本是有组织主动撤退的那两股马队,组织度瞬间崩溃,阵型如爆炸的陶蒺藜般轰得炸开,剩下的马兵再也顾不上别的了,也是四散而逃。

    而此时,明廷大阵上的鸣金之声,仍是片刻不停,连连不止。

    在这样的声音里,即便是有高低起伏的地势所阻挡,离汉水较远的襄樊营众人,也看到了一面面鼓足了东风的船帆。

    那一面面船帆上,海上升红日的旗帜,高高飘扬。

    那是襄樊水师营的船!

    “轰隆隆!”

    “轰隆隆!”

    汉水上的炮声响得就跟打雷一样,听得人本能就感觉心中发慌,两腿发软。

    “二爷,马世勋回不来了,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及了!”

    明廷大阵中,手下苦苦劝道。

    王光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匹奔驰如电的乌驳马。

    他看不到隐在乌驳马侧面的韩再兴,但眼神却如同可以拐弯一般,想要绕过那马,将对方杀死一千一万遍!

    “日他娘的,老子担心有诈,应对的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伏兵不在后头,而在江面上!”

    王光兴两眼喷火,感觉放支忠义香进去,也能被瞬间点着。

    “那韩再兴是妖怪来的,狡诈得很,二爷已经尽力了,如今只是损失十几骑马兵而已,只要二爷现在及时撤走,把本部兵马带出去,那便不算是败了。”

    似乎是担心刚才的话不够重分量,那手下又劝道:“等会船上的大军下来了,断了咱们的后路,咱们再想走就走不脱了!”

    “怕个屁,旷野之上,咱们这两三百的骑兵,谁能拦得住?”王光兴咬着后槽牙说道:“就算是要走,也要把马世勋给带回来!”

    说罢。

    王光兴不再给那手下劝阻的机会,招呼了一声,带着几个家丁,打马冲了过去。

    马世勋刚才生死攸关之下,主动往侧面摔倒,主动把身体其他地方暴露出来,替脑袋瓜子挡上一箭。

    计划虽然成功了,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那一箭的威力。

    那支重箭顺着甲衣铁片的缝隙刺入,斜向深入肌理寸许,差点直接将其气管给贯穿。

    这种受伤程度对身体的影响,不是马世勋靠经验和意志就能克服的。

    没有当场晕死过去已经算是相当厉害了。

    虽然能够看到有一个个子瘦削的贼人,正穷追不舍,紧盯着自己不放。

    但马世勋现在也只能勉强的挂在马上不掉下来,除此之外的其他的事情,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了。

    就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二十步之内的时候,马世勋忽然感觉身边如有一道疾风吹过,一团黑影在眼前一闪即逝。

    紧跟着。

    两三个呼吸之后,他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刚才死死咬在自己屁股后头的那个贼兵,从马上摔了下来,在地上高速的翻滚了十几圈之后,撞上一块大石头才停了下来,捂着肚子,大声呼痛!

    王光兴到底是老边军了,刚才一马当先,将追着马世勋不放的那个襄樊营骑兵一枪挑落马下。

    不过他也不敢多做停留,调转马头,靠近了马世勋的那匹黑马,右手持枪,左手伸出拉住了那黑马的缰绳,正待回到阵中,领兵退去。

    忽然见到土丘西侧,自己将要撤退的方向,漫天的尘土滚滚而起。

    王光兴身形一滞,本能的往那边望去。

    只见漫天尘土之中,一条长龙钻出,赫然又是一股骑兵!

    那股骑兵移动速度极快,人人皆穿着鲜明显眼的红色战袄,显得极是规整统一。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骑兵至少有三百往上。

    人数丝毫不逊于自己这边。

    王光兴能喷出火苗来的双眸瞬间变得暗淡,胸口就像人重重打了一锤,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王光兴能看到的景象,身后所有人自然也全都看到了。

    本来惊惧交加,惴惴不安的明廷骑兵,这个时候更加恐慌,有人开始擅自脱离阵型,想要先行逃命。

    剩下的骑兵虽然还能勉强保持着阵型,但也仅仅只是能勉强保持了,随时都有全军溃散的风险。

    王光兴知道局势相当不妙,再不果断点的话,就不是晚了,而是完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了倒挂马上,满脸是血的马世勋。

    马世勋显然也明白了王光兴要干什么,他睁开眼睛,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说道:“二爷,别......别撒手,把咱带......带出去,咱还能杀贼,还能杀贼,咱家娃刚......咳咳,刚会喊爹,咱舍不得死啊,二爷……………”

    王光兴望着手中的缰绳,瞬间红了眼眶。

    “轰隆!”

    “轰隆!”

    远处汉水上的炮声再度响起,王光兴浑身一振,再不迟疑,松开手中缰绳,往大阵中奔去,口中高喊道:“马将军战死了,弟兄们跟老子来,把官军冲垮了,回均州去!”

    察觉到明军开始跑路,丹水两岸立刻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这时已经回到土丘之上的韩复,亲自从石玄清手中接过认旗,快速挥动起来,要尚在丹水左岸的骑兵们快速渡河来到此间集结。

    王光兴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要突破封锁,撤回均州去,根本无心恋战,正是尾随追击,扩大战果的好时候。

    土丘之下,一枝杆见到方才还不可一世,带给他极大压迫感的骑兵大阵,这个时候争先恐后的落荒而逃,坐在马上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官军跑了,官军夹着尾巴跑他娘的了。

    他笑了一阵,又伸长脖子往西边去望,想要看后边来的那股穿红色战袄的骑兵,如何将官军给留住。却看见那些红战袄骑兵,并没有直接封锁官道,而是冲到官道侧面那些土坡上以后就停了下来,然后纷纷下马。

    在周红英错愕的眼神当中,那些下了马的红衣服兵,整齐列队,一字排开,竟然是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噼里啪啦的打起了炮!

    “奶奶个腿的,这是哪般打法?”一枝杆看得都愣住了。

    火铳兵他见过,骑兵他也见过,但是骑着马的火铳兵他还是头一次见。

    实际上,不仅仅是周红英愣住了,王光兴也同样憎得很。

    硬碰硬的直接冲过去,虽然损失大,风险高,但他这支马兵有着边军和老营的底子,他自信在突破的过程当中,同样可以给眼前这伙花里胡哨的轻骑兵造成重大杀伤。

    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伙人不仅穿得花里胡哨,行事同样花里胡哨,竟然不是封锁官道,堵着他们西撒的去路,而是跑到了官道旁边的高地上,下马放起了火铳。

    在身后还有追兵的情况下,王光兴又不能先冲上高地,将这些该死的不讲武德的骑马火铳手给击溃,只得硬着头皮,顶着火线强行通过官道。

    “砰砰砰!”

    “砰砰砰!”

    密集如竹筒倒豆子般的铳声响起,硝烟弥漫之中,数十道火舌同时喷出,一粒粒铅子疾风骤雨般拍打在官道上的骑兵大阵中。

    原本颇为厚实的大阵,竟硬生生被打薄了一层。

    团团血花绽开,血腥的味道被风一吹,立刻弥漫开来。

    就当急于撤回均州的明军,已经到此为止的时候,另外一个波次的攻击随之而来。

    距离如此之近,明军阵型又如此密集的情况下,十七世纪前装火铳精度不足的问题,已经根本不是问题。

    就算是打不中人,也能打中马,效果是一样的。

    几乎是怎么打怎么有。

    而恐慌之下,明军这边也无人敢停下来弯弓射箭,进行还击,都想着快速通过这个死亡地带。

    于是王光兴设想中的场景根本没有机会出现,他们完全就是在被动挨打。

    “砰砰砰”的声音里,明军的骑兵大阵又被打薄了一层。

    阵型开始出现大规模的骚动。

    波次攻击的操练,骑兵哨队从成立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练过多少次了,这次虽然是仓促应战,但骑兵哨队最近一直在光化县一带演练,对此间地形颇为熟悉。

    快速抵达高地之外,立刻就按照平日操练时的样子,组成了四个火力波次。

    轮番发射,保持不断的火力输出。

    只不过,第三论的波次攻击之后,整个明军终于是彻底崩溃了,已经通过火力封锁线的明军头也不回的往均州方向狂奔,而还没来得及通过的,被官道上人马的尸体,以及到处乱窜的惊马所阻,本身也很再快速的通过。

    而阵型被割裂开来以后,面对这样持续不断的单方面屠杀,明军的士气也迅速归零。

    他们发出癫狂的叫声,向着身后,向着丹水,向着任何可以逃跑的方向四散而逃。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悬念。

    战事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旷野上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半个多时辰当中,真正双方交锋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肃清溃兵上面。

    这些溃兵可是相当宝贵的资源啊。

    韩大帅高度发扬了逮住蛤蟆攥出尿的精神,充分的利用这个资源。

    无头苍蝇般骑马乱窜,跑不出去,又不愿意投降的,正好可以给襄樊营的骑兵用来练手,用实战的方式锤炼战术动作。

    而那些愿意投降的,别看这会儿是溃兵,但这些人要么是从宁夏、陕西来的老边军,要不是各路反贼里的老营子,同样也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小部分骑兵比较幸运,顶着火力封锁线冲了出去。

    因为担心前方有伏兵,韩复只是让赵栓带人出于礼貌送了一程,没有深追。

    此刻韩复骑着乌驳马,带着石玄清、丁树皮、吴鼎焕等随从,像巡视领地一样,巡视着激战后的战场。

    这时金乌西去,战场上满地狼藉,空气中硝烟混杂着血腥的味道,在东风吹拂之下,分外使人提神。

    高高低低的郊原上,到处是残弓箭,王光兴所部遗留的各色旗帜,散落于地,又被来回奔走的战马碾作尘泥。

    远处零星传来三眼铳和鲁密铳施放的声音,那是襄樊营的骑兵或龙骑兵们在肃清残敌。

    汉水中一艘艘脚船将水师步兵们送到岸上。

    到处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卒们,吹着欢快的口哨,唱起了一首又一首襄樊营的军歌。

    “襄樊儿郎胆气粗”的歌声,向着无穷远处传去,又从无穷远处传了回来。

    襄樊营的儿郎们,用粗粝的嗓音,声声撼动着山河!

    韩复骑马所经过之处,所有襄樊营的士卒,全都立正行礼,口呼万胜,用最朴实激烈的言辞,来表达他们对战无不胜的韩大帅的崇拜与忠诚。

    片刻之后。

    众人来到龙骑兵控扼的那处高地,韩复望着人马相枕藉的场面,忽然喊道:“吴鼎焕!”

    “小,小人在。”

    亲眼目睹一场大胜如何发生的吴鼎焕,现在对于韩大帅,那真是五体投地,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服了。

    韩复手中马鞭一指,问道:“你且说,本官这一仗打得如何?”

    听到是这个问题,吴鼎焕不敢怠慢,连忙下马,双膝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大师忽遭大兵却丝毫不惧,指挥若定,胆略无双不说。更是亲历锋镝,以孤身之勇,藐贼人万马千军之威。一箭而贼渠授首,三箭则万军胆寒。终

    是大破贼军,获此全胜!小人何德何能,竟有幸能亲睹大帅之神威?唯是为大顺贺,为我永昌天子贺,为荆襄百万生民恭贺大帅又取此一大捷!”

    说罢,吴鼎焕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该说不说,到底是接受过科场锤炼的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拍马屁的功夫明显高出丁树皮好几个台阶。

    “哈哈哈哈。”

    韩复仰头大笑,复又回头向丁树皮道:“与吴大人纸笔。”

    丁树皮不知道韩大人要干嘛,这时又不方便问,跳下马来,将随身带着的小册子和炭笔给了吴焕。

    吴鼎焕捧着这两样东西,眼巴巴的仰望着韩复,也不知道这位大帅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写!”

    韩复高坐马上,指着吴鼎焕大声吩咐道:“甲申九月初三日,襄樊都尉韩复,大破明军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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