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缨觉得委屈，若是陆铭章不对她这样专意和温柔，或许她还不会觉得委屈。
可他对她的态度，让她产生一种他此生只她一人的感觉。
是以，当她从母亲那里得知那些旧事，一开始她被巨大的惊奇给攫住了所有的心神，后来才慢慢回转不对味。
他那样一个机警之人，必是早认出了她，直到她走投无路之时才出手。
这也正是她愤怒的原因。
在她一声接一声地逼问下，他静默在那里，将她抱住，那样大的力道。
天光彻底暗下来，暗蓝的天上现出几......
秋夜深寒，皇陵地宫的风如亡魂低语，在石壁间来回穿梭。戴缨站在密室中央，掌心紧贴那卷黄绢，仿佛能听见先帝笔锋落纸时的沉重呼吸。她将遗诏缓缓卷起，重新封入油布囊中，系于腰间暗袋。每一道动作都极缓慢，像是在与命运对弈，落子无悔。
太后静静望着她，眼中浮起一丝悲悯：“你可知这道诏书为何从未现世？”
戴缨抬眸：“因为有人不想它现世。”
“不错。”太后轻捻念珠，“当年陆铭章拿到诏书副本时，元昊已掌控禁军。他若公布，不仅你母会被立即处死，连祁郡王也将被诬以谋逆之罪。陆铭章选择了沉默??用他的命，换你活路。”
戴缨喉头一哽，眼前又浮现那场大火：冲天烈焰中，陆铭章将她推进暗道，自己转身迎向刀兵。那一眼，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面。
“所以他不是死于宫变。”她声音发颤，“他是替我死的。”
“是。”太后闭目，“他本可逃，但他留下，亲手焚毁了朝堂正本，只将副本交予你。他知道，唯有你活着，真相才有可能重见天日。”
戴缨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掌心。痛感让她清醒??这不是梦，也不是谁编排的戏文。她是被选定的人，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血与火的命运。
“那晏沉……”她忽然开口，语气微滞，“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些？”
太后睁眼，目光幽深：“我不知道他何时知晓，但我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奉命顶替的影子。三年来，他压制元昊党羽，扶植寒门士子，暗中联络旧臣，甚至不惜以‘陆铭章’之名行违制之事。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你找到钥匙，等你愿意站出来。”
戴缨默然。
她想起那些夜里，晏沉坐在院中读书，烛光映着他侧脸，神情专注得不像伪装；想起他为她挡下刺客时肩头溅出的血；想起他每月默默在坟前放花，却从不让她知道。
或许，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也在等待一场真正的救赎。
“走吧。”太后轻声道，“祭典将毕，守卫很快会巡查偏殿。你必须在他们发现前离开。”
戴缨点头，随她悄然退出密室。佛龛归位，莲台复原，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她们分道而行，太后隐入地道暗门，戴缨则循原路返回仪仗队列。
当她重新跪伏于乐女行列时，钟鼓声正响至最高潮。皇帝俯身祭拜，百官叩首，天地肃穆。唯有她心中翻涌如海。
她知道，从此刻起，她再不是那个只会熬汤擀面的小肆妇人。
她是戴缨，是遗诏亲定的昭明帝，是这场权力棋局最后的执子之人。
***
三日后，小肆闭门谢客。
门前挂起“丧事未了，暂停营业”的木牌，街坊只道戴家又逢变故，无人多问。屋内却灯火通明，暗流汹涌。
戴缨取出遗诏副本，铺于案上。晏沉立于旁侧，面色凝重如铁。
“你真的打算公布？”他低声问。
“不然呢？”她冷笑，“继续装傻，等元昊哪天想起我这个漏网之鱼，一把火烧了罗扶城？还是指望太后一人在紫云观里写信求救？”
晏沉不语，良久才道：“一旦公布，你就不再是‘陆夫人’，而是谋逆大罪的主犯。朝廷会通缉你，天下会追杀你，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能因你而死。”
“那就让他们死。”她抬眼看他，眸光如刃，“只要我还站着，我就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该坐龙椅的人。”
晏沉怔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戴缨??不再是那个蜷缩在窗边读《诗经》的温柔女子，也不是每月跪在坟前低声啜泣的寡妻。她是刀，是火，是撕裂黑夜的惊雷。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会为你铺路。”
“怎么铺？”
“第一步，制造混乱。”他走到案前，摊开一张舆图，“七日后，西北边关急报将至，说胡虏犯境。这是假消息，由我安插在驿馆的心腹传出。皇帝必召群臣议事，届时我会提议调拨粮草、征募民夫。而你??”他看向她，“你要借机放出风声，说在西市茶寮见过‘杨三娘还魂’，并提及‘先帝遗诏’四字。”
戴缨挑眉：“你想引蛇出洞？”
“正是。”他唇角微扬，“元昊耳目遍布朝野，只要这话传出去，他一定会派人查证。他们会去找老妪，去搜茶寮，甚至闯入你家。而我们，就在他们动手时，反咬一口。”
“第二步？”她问。
“第二步，逼宫。”他说得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我会联合几位尚存良知的老臣，在朝会上突然发难，要求彻查先帝驾崩真相。同时，你带着遗诏现身，由太后作证，祁郡王辅佐，一举掀翻元昊摄政之局。”
戴缨盯着他：“你不怕死？”
“怕。”他坦然，“但我更怕看着你再一次被人推入深渊。”
屋内寂静片刻，烛火噼啪一响。
戴缨终于伸手，取过笔墨，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元昊、刘尚书、李统领??皆是元昊党羽核心。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她说。
晏沉点头：“我已经安排妥当。刘尚书贪财，可设局陷其通敌；李统领好色，已有女子持其私印信件待价而沽；至于元昊……”他顿了顿，“他会死在‘护驾’的路上。”
戴缨抬眼：“什么意思？”
“皇帝虽为傀儡，却非全然无知。”晏沉低声道，“他早对元昊不满，只是无力反抗。我已秘密联络内侍总管，若局势失控，便由他亲自开启皇陵密匣，取出先帝亲封的‘废相诏’??那是比遗诏更致命的东西，足以当场削去元昊兵权。”
戴缨缓缓坐回椅中，指尖轻抚遗诏边缘。
这一局，已不只是复仇。
这是改天换日。
***
五日后，谣言四起。
先是西市孩童传唱童谣：“杨家女，穿龙袍，昭明出，鬼神逃。”
继而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说有白发妇人夜半哭诉冤情，言及“先帝血脉”。
更有江湖术士跳坛作法，称“天象示警，女主当兴”。
朝廷震怒，元昊下令严查。缇骑四出，挨户搜捕，凡提及“杨氏”者皆被拘押。西市茶寮被焚，老妪失踪，传言已被沉尸河底。
而就在满城风雨之际，戴缨却悄然启程，前往紫云观。
她扮作采药女子，背着竹篓，踏着晨雾穿行山林。抵达观门时，正遇一名小道姑捧着药匣出来。
“施主可是戴姑娘？”小道姑低声道，“师太已等您三日。”
戴缨随她入内，穿过重重殿宇，终至后院静室。太后端坐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只青铜香炉，袅袅青烟盘旋成奇异符形。
“你来了。”太后睁眼，“我昨夜卜了一卦，卦象曰：‘龙腾于野，血浸玄黄。’此战，必有牺牲。”
戴缨跪坐于前：“我不怕牺牲，只怕误事。”
“你不会。”太后取出一枚玉符，递给她，“这是我当年执掌凤印时所用信物，唯有它能开启皇宫地库。那里藏有先帝御笔亲录的宗室谱牒，可证明你母身份。你若能在大典当日将其取出，便能在百官面前自证清白。”
戴缨接过玉符，收入怀中。
“还有一事。”太后忽然压低声音，“晏沉此人，可用，但不可尽信。他虽忠于你，却也野心勃勃。我观他近年行事，早已不止是赎罪，更像是在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戴缨眸光微闪。
她当然知道晏沉不简单。一个能以假身份执掌朝纲三年而不露破绽的人，岂会甘于永远活在别人阴影之下？
但她也清楚，此刻她离不开他。
“我知道。”她淡淡道，“就像他离不开我一样。我们彼此利用，彼此成全。只要目标一致，暂时同行，又有何妨？”
太后叹息：“你比我当年更清醒。也好，这江山，本就不该由男人独断。”
***
七日后，边关急报果然传来。
朝堂震动，元昊力主出兵，并自请督军。皇帝表面应允，实则忧惧万分??众人皆知，此乃元昊欲借战功进一步巩固权势之举。
晏沉趁机上奏：“边事紧急，民心亦不可失。臣建议于三日后举行‘祈胜大典’，邀百官与百姓共祭天地，以振士气。”
皇帝准奏。
消息传出，全城轰动。祈胜大典向来隆重，届时皇城开放，万民可入观礼。而这，正是戴缨等人等待已久的契机。
当晚，戴缨回到小肆，取出多年未动的嫁衣??那是一件暗红绣金的长裙，本应在她与陆铭章成婚那日穿上，却因战乱未能启用。如今，她将它熨平，穿在身上，镜中女子眉目如画，气势凛然。
她取出发髻中的银簪，轻轻划破指尖，将血滴于遗诏封泥之上。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别人的影子。”她对着铜镜低语，“我是我自己。”
次日黎明，晏沉带来最后布置：
- 刘尚书已被诱供，承认私通外敌，今晨下狱。
- 李统领府邸搜出伪造兵符，即刻革职。
- 内侍总管已取得“废相诏”，藏于袖中待命。
- 祁郡王率三百亲兵埋伏皇城外，随时准备入城勤王。
“只差一步。”晏沉看着她，“你准备好了吗？”
戴缨披上斗篷，腰间藏匕，怀中贴诏，缓缓点头。
“走吧。”她说，“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
祈胜大典当日，皇城内外人山人海。
旌旗猎猎，鼓乐喧天。百官列队，百姓跪拜。皇帝登台祈福，元昊立于侧畔，神色倨傲。
就在祝祷即将结束之时，忽闻钟楼一声长鸣！
一道身影跃上高台??正是戴缨！
她揭去斗篷，露出一身红衣，手持遗诏，朗声高喝：
“臣女戴缨，奉先帝遗诏而来！此诏载明：朕庶妹淑妃之女，血脉纯正，年满二十五，当承大统，改元‘昭明’！今证据俱在，请陛下与天下共鉴！”
全场哗然！
元昊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妖女惑众，拿下！”
可就在此时，晏沉越众而出，手中展开一卷黄帛：“臣亦有奏！此乃先帝亲封‘废相诏’，言元昊欺君罔上、擅权乱政，即刻削其官爵，收其兵符！”
皇帝颤抖着手接过两份诏书，逐一查验印信，终于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原来……朕被蒙蔽至此！”
元昊暴怒拔剑，欲扑向戴缨。刹那间，箭雨自宫墙四起??祁郡王亲兵破门而入！与此同时，内侍总管高呼：“奉旨捉拿逆臣元昊，格杀勿论！”
刀光剑影，血染丹墀。
戴缨立于高台，红衣猎猎，如火燃烧。她看着元昊被数箭穿心，倒于血泊之中，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臣沦为阶下枯骨，心中却没有喜悦，只有苍凉。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等候在人群外的晏沉。
他望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结束了。”他说。
“没有。”她摇头，“这才开始。”
她抬头望向皇宫最高处的飞檐，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她脸上。
“我要登基。”她轻声道，“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女人也能治国，也能平天下。”
晏沉久久注视着她，忽然单膝跪地，俯首：“臣，愿为陛下效死。”
她没有扶他起身，只是轻轻走过，留下一句风中余音：
“你可以留下，但记住??
我不是你的阿缨，
我是昭明帝。
这一生，我只属于我自己。”
可他对她的态度，让她产生一种他此生只她一人的感觉。
是以，当她从母亲那里得知那些旧事，一开始她被巨大的惊奇给攫住了所有的心神，后来才慢慢回转不对味。
他那样一个机警之人，必是早认出了她，直到她走投无路之时才出手。
这也正是她愤怒的原因。
在她一声接一声地逼问下，他静默在那里，将她抱住，那样大的力道。
天光彻底暗下来，暗蓝的天上现出几......
秋夜深寒，皇陵地宫的风如亡魂低语，在石壁间来回穿梭。戴缨站在密室中央，掌心紧贴那卷黄绢，仿佛能听见先帝笔锋落纸时的沉重呼吸。她将遗诏缓缓卷起，重新封入油布囊中，系于腰间暗袋。每一道动作都极缓慢，像是在与命运对弈，落子无悔。
太后静静望着她，眼中浮起一丝悲悯：“你可知这道诏书为何从未现世？”
戴缨抬眸：“因为有人不想它现世。”
“不错。”太后轻捻念珠，“当年陆铭章拿到诏书副本时，元昊已掌控禁军。他若公布，不仅你母会被立即处死，连祁郡王也将被诬以谋逆之罪。陆铭章选择了沉默??用他的命，换你活路。”
戴缨喉头一哽，眼前又浮现那场大火：冲天烈焰中，陆铭章将她推进暗道，自己转身迎向刀兵。那一眼，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面。
“所以他不是死于宫变。”她声音发颤，“他是替我死的。”
“是。”太后闭目，“他本可逃，但他留下，亲手焚毁了朝堂正本，只将副本交予你。他知道，唯有你活着，真相才有可能重见天日。”
戴缨双拳紧握，指甲陷进掌心。痛感让她清醒??这不是梦，也不是谁编排的戏文。她是被选定的人，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血与火的命运。
“那晏沉……”她忽然开口，语气微滞，“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些？”
太后睁眼，目光幽深：“我不知道他何时知晓，但我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奉命顶替的影子。三年来，他压制元昊党羽，扶植寒门士子，暗中联络旧臣，甚至不惜以‘陆铭章’之名行违制之事。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你找到钥匙，等你愿意站出来。”
戴缨默然。
她想起那些夜里，晏沉坐在院中读书，烛光映着他侧脸，神情专注得不像伪装；想起他为她挡下刺客时肩头溅出的血；想起他每月默默在坟前放花，却从不让她知道。
或许，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也在等待一场真正的救赎。
“走吧。”太后轻声道，“祭典将毕，守卫很快会巡查偏殿。你必须在他们发现前离开。”
戴缨点头，随她悄然退出密室。佛龛归位，莲台复原，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她们分道而行，太后隐入地道暗门，戴缨则循原路返回仪仗队列。
当她重新跪伏于乐女行列时，钟鼓声正响至最高潮。皇帝俯身祭拜，百官叩首，天地肃穆。唯有她心中翻涌如海。
她知道，从此刻起，她再不是那个只会熬汤擀面的小肆妇人。
她是戴缨，是遗诏亲定的昭明帝，是这场权力棋局最后的执子之人。
***
三日后，小肆闭门谢客。
门前挂起“丧事未了，暂停营业”的木牌，街坊只道戴家又逢变故，无人多问。屋内却灯火通明，暗流汹涌。
戴缨取出遗诏副本，铺于案上。晏沉立于旁侧，面色凝重如铁。
“你真的打算公布？”他低声问。
“不然呢？”她冷笑，“继续装傻，等元昊哪天想起我这个漏网之鱼，一把火烧了罗扶城？还是指望太后一人在紫云观里写信求救？”
晏沉不语，良久才道：“一旦公布，你就不再是‘陆夫人’，而是谋逆大罪的主犯。朝廷会通缉你，天下会追杀你，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能因你而死。”
“那就让他们死。”她抬眼看他，眸光如刃，“只要我还站着，我就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该坐龙椅的人。”
晏沉怔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戴缨??不再是那个蜷缩在窗边读《诗经》的温柔女子，也不是每月跪在坟前低声啜泣的寡妻。她是刀，是火，是撕裂黑夜的惊雷。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会为你铺路。”
“怎么铺？”
“第一步，制造混乱。”他走到案前，摊开一张舆图，“七日后，西北边关急报将至，说胡虏犯境。这是假消息，由我安插在驿馆的心腹传出。皇帝必召群臣议事，届时我会提议调拨粮草、征募民夫。而你??”他看向她，“你要借机放出风声，说在西市茶寮见过‘杨三娘还魂’，并提及‘先帝遗诏’四字。”
戴缨挑眉：“你想引蛇出洞？”
“正是。”他唇角微扬，“元昊耳目遍布朝野，只要这话传出去，他一定会派人查证。他们会去找老妪，去搜茶寮，甚至闯入你家。而我们，就在他们动手时，反咬一口。”
“第二步？”她问。
“第二步，逼宫。”他说得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我会联合几位尚存良知的老臣，在朝会上突然发难，要求彻查先帝驾崩真相。同时，你带着遗诏现身，由太后作证，祁郡王辅佐，一举掀翻元昊摄政之局。”
戴缨盯着他：“你不怕死？”
“怕。”他坦然，“但我更怕看着你再一次被人推入深渊。”
屋内寂静片刻，烛火噼啪一响。
戴缨终于伸手，取过笔墨，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元昊、刘尚书、李统领??皆是元昊党羽核心。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她说。
晏沉点头：“我已经安排妥当。刘尚书贪财，可设局陷其通敌；李统领好色，已有女子持其私印信件待价而沽；至于元昊……”他顿了顿，“他会死在‘护驾’的路上。”
戴缨抬眼：“什么意思？”
“皇帝虽为傀儡，却非全然无知。”晏沉低声道，“他早对元昊不满，只是无力反抗。我已秘密联络内侍总管，若局势失控，便由他亲自开启皇陵密匣，取出先帝亲封的‘废相诏’??那是比遗诏更致命的东西，足以当场削去元昊兵权。”
戴缨缓缓坐回椅中，指尖轻抚遗诏边缘。
这一局，已不只是复仇。
这是改天换日。
***
五日后，谣言四起。
先是西市孩童传唱童谣：“杨家女，穿龙袍，昭明出，鬼神逃。”
继而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说有白发妇人夜半哭诉冤情，言及“先帝血脉”。
更有江湖术士跳坛作法，称“天象示警，女主当兴”。
朝廷震怒，元昊下令严查。缇骑四出，挨户搜捕，凡提及“杨氏”者皆被拘押。西市茶寮被焚，老妪失踪，传言已被沉尸河底。
而就在满城风雨之际，戴缨却悄然启程，前往紫云观。
她扮作采药女子，背着竹篓，踏着晨雾穿行山林。抵达观门时，正遇一名小道姑捧着药匣出来。
“施主可是戴姑娘？”小道姑低声道，“师太已等您三日。”
戴缨随她入内，穿过重重殿宇，终至后院静室。太后端坐蒲团之上，面前摆着一只青铜香炉，袅袅青烟盘旋成奇异符形。
“你来了。”太后睁眼，“我昨夜卜了一卦，卦象曰：‘龙腾于野，血浸玄黄。’此战，必有牺牲。”
戴缨跪坐于前：“我不怕牺牲，只怕误事。”
“你不会。”太后取出一枚玉符，递给她，“这是我当年执掌凤印时所用信物，唯有它能开启皇宫地库。那里藏有先帝御笔亲录的宗室谱牒，可证明你母身份。你若能在大典当日将其取出，便能在百官面前自证清白。”
戴缨接过玉符，收入怀中。
“还有一事。”太后忽然压低声音，“晏沉此人，可用，但不可尽信。他虽忠于你，却也野心勃勃。我观他近年行事，早已不止是赎罪，更像是在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戴缨眸光微闪。
她当然知道晏沉不简单。一个能以假身份执掌朝纲三年而不露破绽的人，岂会甘于永远活在别人阴影之下？
但她也清楚，此刻她离不开他。
“我知道。”她淡淡道，“就像他离不开我一样。我们彼此利用，彼此成全。只要目标一致，暂时同行，又有何妨？”
太后叹息：“你比我当年更清醒。也好，这江山，本就不该由男人独断。”
***
七日后，边关急报果然传来。
朝堂震动，元昊力主出兵，并自请督军。皇帝表面应允，实则忧惧万分??众人皆知，此乃元昊欲借战功进一步巩固权势之举。
晏沉趁机上奏：“边事紧急，民心亦不可失。臣建议于三日后举行‘祈胜大典’，邀百官与百姓共祭天地，以振士气。”
皇帝准奏。
消息传出，全城轰动。祈胜大典向来隆重，届时皇城开放，万民可入观礼。而这，正是戴缨等人等待已久的契机。
当晚，戴缨回到小肆，取出多年未动的嫁衣??那是一件暗红绣金的长裙，本应在她与陆铭章成婚那日穿上，却因战乱未能启用。如今，她将它熨平，穿在身上，镜中女子眉目如画，气势凛然。
她取出发髻中的银簪，轻轻划破指尖，将血滴于遗诏封泥之上。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别人的影子。”她对着铜镜低语，“我是我自己。”
次日黎明，晏沉带来最后布置：
- 刘尚书已被诱供，承认私通外敌，今晨下狱。
- 李统领府邸搜出伪造兵符，即刻革职。
- 内侍总管已取得“废相诏”，藏于袖中待命。
- 祁郡王率三百亲兵埋伏皇城外，随时准备入城勤王。
“只差一步。”晏沉看着她，“你准备好了吗？”
戴缨披上斗篷，腰间藏匕，怀中贴诏，缓缓点头。
“走吧。”她说，“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
祈胜大典当日，皇城内外人山人海。
旌旗猎猎，鼓乐喧天。百官列队，百姓跪拜。皇帝登台祈福，元昊立于侧畔，神色倨傲。
就在祝祷即将结束之时，忽闻钟楼一声长鸣！
一道身影跃上高台??正是戴缨！
她揭去斗篷，露出一身红衣，手持遗诏，朗声高喝：
“臣女戴缨，奉先帝遗诏而来！此诏载明：朕庶妹淑妃之女，血脉纯正，年满二十五，当承大统，改元‘昭明’！今证据俱在，请陛下与天下共鉴！”
全场哗然！
元昊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妖女惑众，拿下！”
可就在此时，晏沉越众而出，手中展开一卷黄帛：“臣亦有奏！此乃先帝亲封‘废相诏’，言元昊欺君罔上、擅权乱政，即刻削其官爵，收其兵符！”
皇帝颤抖着手接过两份诏书，逐一查验印信，终于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原来……朕被蒙蔽至此！”
元昊暴怒拔剑，欲扑向戴缨。刹那间，箭雨自宫墙四起??祁郡王亲兵破门而入！与此同时，内侍总管高呼：“奉旨捉拿逆臣元昊，格杀勿论！”
刀光剑影，血染丹墀。
戴缨立于高台，红衣猎猎，如火燃烧。她看着元昊被数箭穿心，倒于血泊之中，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臣沦为阶下枯骨，心中却没有喜悦，只有苍凉。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等候在人群外的晏沉。
他望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结束了。”他说。
“没有。”她摇头，“这才开始。”
她抬头望向皇宫最高处的飞檐，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她脸上。
“我要登基。”她轻声道，“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女人也能治国，也能平天下。”
晏沉久久注视着她，忽然单膝跪地，俯首：“臣，愿为陛下效死。”
她没有扶他起身，只是轻轻走过，留下一句风中余音：
“你可以留下，但记住??
我不是你的阿缨，
我是昭明帝。
这一生，我只属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