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金陵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司令官畑俊六大将站在巨幅作战地图前,手中的指挥棒从合肥移到安庆,再移到九江。

    “波田支队何时可以发起进攻?”他问。

    参谋长河边正三少将回答“波田少将报告,登陆准备已经完成,只等海军舰艇到位。第11水雷战队预计明日下午抵达安庆江面。”

    “太慢了!”畑俊六不满,“陆军已经攻占开封,第6师团正向六安推进。海军还在磨蹭什么?”

    “司令官阁下,长江航道复杂,支那军布设了大量水雷,海军需要时间扫雷。”河边解释道,“另外,安庆、九江都有强大的岸防炮台,需要舰炮先进行压制。”

    畑俊六冷哼一声。海陆军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即使在战时也难以完全调和。陆军希望海军尽快支援,海军则按自己的节奏行动。

    “告诉波田,”畑俊六下令,“最迟六月七日必须渡江。同时,命令第6师团加快南进速度,争取在波田支队进攻安庆时,威胁安庆侧后。”

    “哈依!”

    “还有,”畑俊六的指挥棒移到郑州,“第14师团攻占开封后,继续向郑州进攻。如果拿下郑州,整个中原就在我们掌握之中,江城的北大门就敞开了。”

    河边正三提醒“不过司令官,华北方面军报告,支那军在郑州以东有异常调动,似乎在加强黄河防线。”

    “黄河?”畑俊六笑了,“那条河确实是一道障碍。但现在是夏季,水量不大,渡河不难。况且,支那军现在士气低落,一触即溃。”

    他走到窗前,看着金陵城的夜景。这座城市去年十二月被攻占,现在已经恢复“秩序”。但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下,反抗从未停止。

    “拿下江城,”畑俊六喃喃道,“国民政府政权就会崩溃。到时候,整个华夏都会知道,抵抗是徒劳的。”

    他想起了东京大本营的期待,想起了天皇陛下的关切。江城会战,必须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给各部队发报,”他转身,目光炯炯,“帝国兴衰,在此一战。望全体将士奋勇杀敌,早日攻占江城,迫使支那屈服!”

    “哈依!”

    命令通过电波传向前线。合肥的第6师团、开封的第14师团、镇江的波田支队,以及正在长江上航行的海军舰队,都收到了同样的指令。

    次日,天还没亮透,东方只泛起一层惨淡的鱼肚白。黄河在晨曦中呈现出浑浊的土黄色,水流湍急,拍打着千百年加固起来的堤岸。

    蒋在珍站在即将掘开的位置,手里攥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电文来自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只有八个字“即刻决堤,不得有误。”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眼前这条养育了中原文明的大河,喉咙发紧。

    “团长……”工兵营长声音颤抖。

    蒋在珍把电报塞进衣兜,深吸一口气“执行吧。”

    命令层层传下去。士兵们沉默地走向各自的爆破点——经过三天挖掘,大堤已经被掏出了六个深洞,每个洞里都塞满了从郑州兵工厂运来的黄色炸药。

    “引爆准备——”

    哨声凄厉。士兵们迅速撤离到安全距离。蒋在珍最后看了一眼大堤,想起昨天那个跪在堤下哭喊的老河工。老人说“军爷,这堤一开,俺们几辈子都修不回来啊……”

    “引爆!”

    六个爆破手同时压下起爆器。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只有一阵沉闷的、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轰鸣。大堤先是向内凹陷,接着,一道裂缝如闪电般从底部向上蔓延。泥土、石块开始簌簌落下。

    “不够!”蒋在珍吼道,“炸药量不够!再来一轮!”

    工兵们再次上前,在裂缝处加装炸药。这一次用量更大。

    第二次爆炸发生在上午七时二十分。

    这一次,大堤终于支撑不住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三十多米宽的缺口轰然炸开。黄河水先是试探性地从缺口涌出,接着,积蓄的力量找到了宣泄口,浊流如万马奔腾般冲出堤坝。

    “跑!往高处跑!”蒋在珍对着还在堤下的士兵大喊。

    洪水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下游。最先遭殃的是紧邻大堤的几个村庄。茅草屋像纸糊的一样被卷走,大树被连根拔起,来不及逃走的牲畜在洪水中挣扎嘶鸣。

    一个老妇人抱着孙子站在屋顶,眼看着洪水漫到屋檐。孩子吓得大哭,老妇人却异常平静,只是喃喃念着“作孽啊……作孽啊……”

    蒋在珍站在一处高坡上,望远镜里,洪水正在吞噬一切。他的手在抖。作为工兵团长,他炸过桥,炸过路,炸过敌人的工事,但从没炸过自己国家的堤坝,没淹过自己国家的百姓。

    副团长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团长……咱们……咱们成千古罪人了……”

    蒋在珍没有回答。他掏出那份电报,又看了一遍那八个字。然后,他把电报撕得粉碎,扔进风中。

    碎片飘向洪水,瞬间被吞没。

    上午九时,缺口扩大到八十多米。黄河主河道开始改道,滔滔浊流不再向东,而是向东南奔涌,沿着贾鲁河、颍河、涡河的河道,扑向豫东、皖北的平原。

    第一战区长官部很快收到报告“花园口决堤成功,洪水正按预定方向推进。”

    程倩拿着电报,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他走到地图前,用红笔从花园口画出一条粗线,直指皖北。这条线所过之处,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地名中牟、尉氏、扶沟、西华、周家口、界首、阜阳……

    “能救多少人?”他问参谋长。

    “已经通知沿线各县疏散,但时间太紧,而且……”郭寄峤声音低沉,“很多百姓不相信黄河会决堤,不肯走。”

    程倩闭上眼睛。他想起了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河岸边的百姓,他们信龙王,信河神,就是不信政府。也难怪,这些年政府许诺了太多,实现的太少。

    “发报给那位,”他睁开眼,声音嘶哑,“花园口决堤已成。职部已尽全力疏散百姓,然时间仓促,恐有数十万民众不及撤离。此役之后,程倩愿领一切罪责。”

    电报发出去了。程倩坐在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窗外,郑州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又像是黄河的冤魂已经飘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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