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这老家伙，终于死了！
翌日，奉天殿。</br>晨钟响过，百官肃立。</br>只是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龙椅上空空如也，御阶之下，那原本属于皇帝的位置略前方，临时增设了一席略矮的紫檀木公案。</br>一身红袍玉带，头戴七梁冠的右相胡惟庸，正襟危坐于后。</br>在丹陛之上，御案之侧的这个位置，已足以彰显他此刻代行天子之权，总理朝政的煊赫地位。</br>阳光透过高窗，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拉得老长。</br>殿内气氛微妙。</br>许多官员低垂着眼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空置的龙椅，又迅速扫过胡惟庸那张看似沉稳，实则眉宇间隐现志得意满的脸庞。</br>监国不过月余，这位右相大人的威势，似乎一日胜过一日。</br>“诸位同僚，”</br>胡惟庸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回荡在肃穆的大殿中，“陛下巡幸在外，托付监国之重于本相。”</br>“今日朝会，可有本奏？”</br>“各部司，各地方，近期有何要务，需朝廷决断？”</br>例行公事的询问后，几名官员出列禀报了些粮运、边防、河工等寻常事务。</br>胡惟庸或当场批示，或令相关部堂详议后报。</br>处理得倒也干脆利落，显是早已做足功课，监国并非只是虚应故事。</br>待这些琐事处理完毕，殿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br>胡惟庸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百官，仿佛在搜寻什么，又仿佛在等待什么。</br>他的手指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br>“近日，本相接到陛下从黄山行宫发回的旨意，并附有左相叶凡的奏报。”</br>听到“叶凡”二字，许多官员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关注和复杂情绪。</br>这位左相，随御驾出行后，扳倒西平侯沐英，早已是朝野瞩目的焦点。</br>胡惟庸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用他那平稳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陛下与叶左相体察民情，深恤百姓赋税之苦，吏治之弊。”</br>“故决意推行革新之策，首要者有二。”</br>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些出身地方大族，或子弟在黄山为官的官员脸上，将他们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br>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br>“一曰火耗归公。”</br>“即日起，各地征收税银，所有因熔铸，解运产生的所谓火耗加派，一律废止。”</br>“所需公费，由朝廷核定统一附加，明示收支，纳入国库或地方公帑专项管理。”</br>“严禁再以任何名目，向百姓摊派分文！”</br>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细微的骚动！</br>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深知地方潜规则，甚至家族或自身就从中获益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br>断了火耗，等于断了地方官吏乃至相关利益链条一大块灰色收入！</br>胡惟庸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br>他不给众人太多消化时间，紧接着抛出了第二枚更重的炸弹！</br>“二曰官绅一体纳粮当差。”</br>“自即日起，凡我大明臣民，无论官绅士庶，但有田产者，皆需依律足额缴纳田赋！”</br>“凡适龄丁壮，除朝廷特许免役者外，皆需依律服应差役。”</br>“以往官绅所享之优免特权，在纳粮当差一事上，一律革除！”</br>“朝廷法度，当一视同仁！”</br>“轰——！”</br>如果说火耗归公只是让部分官员肉疼，那么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八个字，就如同九天惊雷，悍然炸响在奉天殿每一个角落，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心神剧颤！</br>废除官绅优免？！</br>这简直是石破天惊，亘古未有之议！</br>千百年来，士农工商，士为四民之首，享有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乃是维系整个社会等级和统治秩序的基石！</br>读书人寒窗苦读，科考入仕，除了光宗耀祖，施展抱负，不就是为了获得这些区别于庶民的特权吗？</br>如今，皇帝和叶凡竟然要连根拔起？！</br>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便是更加剧烈，几乎无法压抑的暗流涌动！</br>许多出身士绅家庭，家族享有大量优免田产的官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br>这不仅仅是钱粮的问题。</br>更是对他们身份、地位，乃至整个士大夫阶层尊严的严重挑战！！！</br>胡惟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br>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br>叶凡啊叶凡，你可真是帮了本相一个大忙！</br>他抬起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众人安静，脸上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甚至带着几分忧国忧民的凝重表情，声音提高了些许：</br>“此二策，乃陛下与叶左相深思熟虑，为解民困，均贫富，强国本而定！”</br>“意义重大，关乎社稷安危，百姓福祉！”</br>他特意加重了“叶左相”三个字，仿佛在提醒所有人，这得罪天下官绅的主意，是谁出的。</br>“陛下旨意已下，叶左相正在黄山全力推行，雷厉风行，已有成效。”</br>“我等身为臣子，自当谨遵圣意，全力配合！”</br>“各部衙门，各地方州县，都需即刻行动起来，研读新章，做好准备！”</br>“此事，务必办妥，办好！”</br>“不得有丝毫懈怠，更不得阳奉阴违！”</br>“若有阻挠新政，敷衍塞责者，国法无情！”</br>他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表面上看，是完全站在皇帝和叶凡一边，强力推动新政。</br>但落在下方那些心绪不宁，利益受损的官员耳中，却无异于火上浇油！</br>尤其是最后那句话，配合着他那监国丞相的威势，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迁怒。</br>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空荡荡的左相班列位置，又迅速收回，心中对叶凡的怨怼和忌惮，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br>是他！</br>都是因为他！</br>才让皇帝下了这样的旨意，才让胡相不得不如此严厉地催促！</br>胡相也是奉旨办事，不得已而为之啊！</br>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在黄山折腾的叶凡！</br>而胡惟庸要的，正是这种情绪的转移和聚焦。</br>他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奈的执行者，而将所有的矛盾，都引向了远在黄山的叶凡。</br>既彰显了自己忠于王事，雷厉风行的监国风范，又暗中为自己收拢人心，扮演保护者角色铺平了道路。</br>处理完这桩大事，胡惟庸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再次扫过文官班列，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开口问道：</br>“对了，今日朝会，怎不见刘中丞？”</br>“他虽年高体弱，但向来勤勉，除非病重，极少缺席朝会，可是身体又有不适？”</br>殿内安静了一瞬。</br>许多知道风声的官员交换着眼神，却无人立刻答话。</br>这时，一名与刘伯温同属都察院，平日关系尚可的御史，犹豫了一下，出列躬身，声音带着沉痛，低声回道：</br>“回胡相…下官……下官昨日听闻，刘中丞他……他已于前夜，因病薨逝了。”</br>“什么？！”</br>胡惟庸猛地从公案后站了起来。</br>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惜，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br>“刘中丞……薨了？！”</br>“此事为何无人早早报于本相知晓？！”</br>“如此国之柱石，朝廷重臣离世，岂能这般悄无声息？！”</br>他脸上的表情管理极其到位。</br>那惊愕，那猝不及防的悲痛，几乎无懈可击！</br>唯有最了解他，或者最细心的人，或许才能从他眼底最深处，捕捉到那一闪而过如释重负的狂喜与得意。</br>“快！备轿！不，备马！”</br>“本相要立刻亲往刘府吊唁！查明情况！”</br>胡惟庸急切地吩咐着，甚至顾不上朝会尚未正式结束的礼仪，匆匆对殿内百官说了一句“诸事暂且依例办理”，便快步走下了丹陛，向着殿外疾行而去。</br>那步伐甚至显得有些踉跄，仿佛真的被这噩耗打击得不轻。</br>奉天殿内，留下了一片愕然与窃窃私语的百官。</br>刘伯温死了？</br>那个刚直不阿，推行新政的刘伯温，真的病死了？</br>许多人心中念头急转。</br>武将班列中，蓝玉与常茂等人对视一眼，脸上虽尽力保持着肃穆，但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快意与轻松，却是瞒不过明眼人。</br>这个碍眼的老家伙，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