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与此同时。</br>金陵，右相府邸，书房密室。</br>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弥漫的沉郁与算计之气。</br>胡惟庸并未像往常一样伏案处理那堆积如山的监国公文，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在秋风中略显萧瑟的芭蕉，眼神幽深，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温润的玉珠。</br>“相爷。”</br>心腹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压低声音禀报，“东宫那边有动静。”</br>“太子殿下日前从黄山行宫发回密令，命詹事府及左右春坊，紧急遴选二十名属官，星夜兼程，赶往黄山。”</br>“哦？”</br>胡惟庸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知所为何事？”</br>管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据我们的人隐约探知，似乎与叶左相在黄山推行什么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有关。”</br>“黄山当地官吏……似乎对此抵触颇大，叶左相以雷霆手段拿下了数名知县、县丞，地方衙门几近瘫痪，急需得力人手填补空缺，推行新政。”</br>火耗归公？</br>官绅一体纳粮当差？</br>胡惟庸捻动玉珠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br>他并非蓝玉那等只知盯着金银财货，喊打喊杀的武夫。</br>他是从最底层的刀笔吏一步步爬到宰相位置的文官领袖。</br>他太清楚这两个词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以及它们所能掀起的惊涛骇浪！</br>“火耗归公……”</br>胡惟庸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惊诧与讥诮的冷笑。</br>“叶凡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br>“这是要把地方上那些见不得光的常例、孝敬，全都摆到明面上来，还想收归朝廷？断了多少人的财路！”</br>“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br>“这是要刨那些读书人，那些乡绅豪强的根啊！”</br>“千百年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官绅优免，那是写在律法里，刻在士人心里的特权！”</br>“是维系士大夫阶层体面和利益的基石！”</br>“他叶凡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竟然敢动这个？”</br>“他这是……要跟全天下的读书人，跟整个大明朝的官吏体系作对啊！”</br>胡惟庸在密室中缓缓踱步，脸上的惊诧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带着毒蛇般冷意的算计所取代。</br>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当火耗归公和官绅一体的消息从黄山传出，逐渐扩散到整个大明官场时，将会引起何等巨大的恐慌、愤怒与抵制！</br>那些依靠火耗等陋规补贴家用，甚至中饱私囊的地方官吏会恨他。</br>那些凭借功名特权免赋免役，兼并土地的士绅豪强会恨他。</br>那些在朝中为官，家族在地方享有特权的官员们，也会兔死狐悲，对叶凡乃至支持此事的皇帝、太子产生深深的芥蒂！</br>这简直是在亲手为自己制造敌人，而且是最广泛，最根基深厚的那一类敌人！</br>“愚蠢！狂妄！”</br>胡惟庸心中对叶凡的评价又多了几分轻蔑。</br>在他看来，叶凡这是被清水埠扳倒沐英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自以为凭借帝宠和太子支持，就可以肆意妄为，挑战千百年形成的官场规则和利益格局。</br>殊不知，这无异于自掘坟墓！</br>然而，轻蔑之余，胡惟庸敏锐的政治嗅觉却让他从中嗅到了巨大的机会！</br>一个绝佳的，收拢人心，巩固甚至扩张自身权力的机会！</br>叶凡和太子在黄山搞得天怒人怨，得罪了整个官僚士绅阶层。</br>那么，谁会成为那些惶恐不安，利益受损的官员和士绅们心目中新的依靠和指望？</br>自然是他这个监国右相，胡惟庸！</br>那些对新政恐惧，对叶凡不满的官员，会主动向他靠拢，寻求庇护和支持。</br>那些利益受损的地方豪强，也会通过各种渠道向他示好，希望他能主持公道。</br>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将那些原本中立，甚至可能偏向清流的官员，拉拢到自己麾下。</br>可以更紧密地捆绑与地方士绅势力的利益关系。</br>可以在朝中营造出一种“唯有胡相能力挽狂澜，保护士大夫利益”的舆论氛围！</br>这简直是叶凡亲手送上门来的一份大礼！</br>“呵呵……”</br>胡惟庸忍不住发出一声充满得意的低沉笑声。</br>“叶凡啊叶凡，你一心想着变法图强，革除积弊，却不知，你这是在为我胡惟庸铺路啊！”</br>“你闹得越凶，反对你的人越多，我的地位……就越稳固！”</br>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官员的拜帖雪片般飞来，各地士绅的心意通过各种方式送达。</br>他在朝中的声望和势力，将因叶凡的倒行逆施而达到一个新的高峰！</br>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另一名仆役谨慎的通报声：“相爷，鸿胪寺派人来报，暹罗国使臣一行，已于今日抵达金陵驿馆，依例递上了国书和贡品清单，请求觐见天朝皇帝陛下。”</br>“因陛下巡幸在外，鸿胪寺卿不敢擅专，特遣人来请示相爷，该如何处置？”</br>胡惟庸正沉浸在利用叶凡失误壮大自身的畅想中，闻言眉头微皱，有些不耐。</br>这些南洋小国的使臣，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无非是仰慕天朝物产丰饶，想通过朝贡贸易捞些好处。</br>往常皇帝在时，为了彰显天朝上国气度，往往厚往薄来，赏赐颇丰。</br>如今皇帝不在，这事自然落到了他这个监国丞相头上。</br>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问道：“使臣可曾依照惯例，向本相府上递送拜帖？”</br>“或者……备下些土仪？”</br>那仆役在外回道：“回相爷，鸿胪寺的人只说使臣递了国书和贡单，未曾提及有向相府递送拜帖或进献私礼。”</br>胡惟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br>这些化外蛮夷，真是不懂规矩！</br>难道不知道如今这金陵城里，是谁在主事吗？</br>陛下不在，太子随驾，他胡惟庸手握监国大权，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br>想来大明捞好处，却连最基本的孝敬都不懂？</br>空着手，拿着张所谓国书和几张破烂贡单，就想见他这个当朝宰相？</br>真是岂有此理！</br>他心中本就因叶凡之事而思绪翻腾，此刻被这不懂事的使臣一搅，更觉烦闷，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与被人轻视的恼怒交织在一起。</br>“哼！”</br>胡惟庸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淡漠而倨傲，“一点规矩都不懂的天朝上国礼仪都不晓得，还想觐见？”</br>“告诉他们，陛下巡幸未归，朝中政务繁忙，无暇即刻接见番邦使节。”</br>“让他们先在驿馆好生住着，学习学习我大明的礼仪章程！”</br>“什么时候学明白了，懂规矩了，再来请示！”</br>“是！”</br>仆役领命而去。</br>胡惟庸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叶凡和新政的事情上，嘴角那抹算计的冷笑再次浮现。</br>与收拢朝野人心，巩固自身权位相比，一个不懂事的南洋使臣，根本不值一提。</br>就让那些蛮夷在驿馆里干等着吧，正好也杀杀他们的骄气，让他们知道，如今这大明朝，是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