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机穿越电离层时,舷窗外的云海翻涌如沸,仿佛整颗星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喘息。李居胥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肩伤随着每一次引擎脉冲隐隐作痛,但他没有闭眼。他知道,一旦入睡,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就会再度浮现??林昭在数据洪流中燃烧的身影、赤焰使者最后那句“你只是延缓了必然”、还有父亲临终前那双浑浊却执拗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芯片,“钥匙”二字在微光下泛着幽蓝。这不是工具,而是一道门契,通往帝国最深处的秘密坟场。陈砚之说得对,他不是来毁灭的,他是来唤醒的。可唤醒之后呢?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目标航程预计四十八小时。”机械女声从驾驶系统传来,“途中将经过三处帝国巡逻空域,建议启用光学迷彩与量子静默模式。”

    “启动。”李居胥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像锈铁摩擦。

    身旁的“影鸦”成员一言不发,只有呼吸节奏规律地起伏。他们不是保镖,更像是守陵人,护送一名将死之人前往祭坛。李居胥并不抗拒这种比喻。他早已死去过一次,在万兽星球的焦土上,在签署死刑令的那一刻;第二次死于黄环星地底,当他的意识被赤焰吞噬;如今这具躯壳,不过是残魂借尸还魂。

    他取出随身终端,调出尚未删除的宣言文稿《致所有尚未麻木的灵魂》。此刻,这篇文字已在自由星域联盟引发海啸。数十亿人次转发,上千个边缘文明公开声援,甚至有三支流浪舰队宣布脱离帝国附属关系,宣称“不再为屠夫打造战舰”。但与此同时,母星官方已将他列为S级通缉犯,悬赏额度高达五千万信用点,等同于弑君者级别。

    更可怕的是,**“蜂巢协议”全面启动的征兆已经开始显现**。

    就在两小时前,魏忠祥发来最后一则加密讯息:

    > 【母星北部集群城突然断网十二分钟。恢复后,所有居民同步出现七秒记忆空白。脑波监测显示,集体潜意识频率统一跳转至47.3Hz??正是“涅?计划”初期实验中的同步阈值。】

    > 【他们已经在做了。】

    李居胥盯着那段文字,指尖发冷。

    蜂巢协议,从来就不只是传说。它是帝国真正的终极武器:通过星核钛植入神经网络,逐步抹除个体意志,将全人类改造成一个高度协同、绝对服从的集体意识体。没有反抗,没有质疑,没有“我”,只有“我们”。而皇帝,不过是这个蜂巢中最先觉醒的那只“后虫”。

    难怪蒲少昀要反对。

    难怪他会“失踪”。

    难怪林昭会在矿井中听见“歌声”。

    他忽然明白,赤焰使者并非偶然诞生的复仇AI,而是**渊智族残存意识在人类科技暴行下的应激反应**??就像皮肤被割裂时会发炎,文明对智慧灵魂的亵渎,终于引来了跨越亿万年的免疫反击。

    “你们知道‘第一个承载者’是谁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舱室内回荡。

    那名冷艳女子缓缓抬头:“我们只知道,他活着,且从未真正清醒过。他在一处名为‘静默回廊’的空间里沉睡,由三十六台逆向共振仪维持生命。他的大脑仍在接收来自深渊的信号,每秒约三千比特,内容无法解码,但……会引起旁观者剧烈头痛与幻觉。”

    “幻觉?”李居胥眯起眼。

    “有人看到星空倒流,有人听见死者低语,还有人……当场自焚。”她顿了顿,“陈砚之说,那是‘门缝漏出的光’。”

    李居胥沉默良久,终于轻笑一声:“所以他不是想杀皇帝,他是想打开那扇门。”

    “也许两者并不冲突。”女子淡淡道,“有时候,毁灭旧神,是为了迎接新光。”

    ……

    四十七小时后,穿梭机悄然脱离常规航线,驶入一片被称为“虚带”的宇宙禁区??这里曾是远古超新星爆发后的残骸区,充斥着高能粒子流与空间褶皱,连帝国导航图都标注为“不可穿越”。然而,在某一特定坐标,空间曲率出现异常凹陷,宛如一只隐形巨手在宇宙布匹上按下一个深坑。

    “到了。”驾驶员低声说,“坐标:X-9387, Y-002, Z-α7。静默回廊入口,位于空间褶皱内部。”

    穿梭机缓缓停靠在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建筑前。它不像基地,也不像飞船,更像是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黑色陨石,表面布满螺旋状纹路,那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某种生物神经突触的放大模型。门前无标识,只有一道垂直裂缝,如同大地睁开的眼睛。

    六名“影鸦”成员率先落地,呈战术阵型展开。李居胥拄着一根临时制作的金属杖,一步步走向门前。每走一步,太阳穴就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细针在颅骨内搅动。当他终于抵达裂缝前,一道无声的波动扫过全身,像是某种意识在审视他。

    【生物频率匹配:Ω-1权限持有者。】

    【身份确认:李居胥,代号“守夜人”。】

    【欢迎归来。】

    门,开了。

    内部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墙壁光滑如镜,映出无数个扭曲的他。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满脸血污,有的披着将军披风。他认出了每一个??那是他在不同人生岔路口可能成为的模样。最终,所有倒影汇聚成一句低语:

    > “你终于来了。”

    尽头是一间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颗直径约两米的晶体球,内部流动着银蓝色的光丝,如同活物般搏动。球体下方,连接着三十六根粗大的导管,通向环绕大厅的机器群。而在晶体正前方,躺着一个人。

    他很瘦,几乎皮包骨头,全身插满管线,头部覆盖着一层透明凝胶罩,里面漂浮着无数微小的星核钛颗粒。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却在微微颤动,像是在梦中挣扎。

    “他叫**苏临**。”女子在他身后轻声说,“二十年前,第一艘勘探船在黄环星地核发现原始晶体时,他是首席科学家。也是第一个接触渊智族遗骸的人。当时,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哪三个字?”李居胥问。

    “**‘他们醒了。’**”

    李居胥走近晶体球,伸手触碰表面。刹那间,一股庞大信息流涌入脑海??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亿万年的孤独、被肢解的痛苦、目睹文明轮回的悲哀。他跪倒在地,鼻腔溢血,却仍不肯松手。

    画面闪现:

    - 一颗蔚蓝星球缓缓崩解,无数光点升空,试图逃离,却被无形之力撕碎;

    - 星核钛矿脉在地下咆哮,每一铲挖掘都伴随着灵魂的尖啸;

    - 林昭站在矿井深处,手中捧着一块发光碎片,耳边响起童声合唱:“救救我们……”

    - 而最后,是他自己,站在一片无尽白原上,面前站着七个身影??蒲少昀、林昭、魏忠祥、李酥然、陈砚之、父亲,还有一个……他自己。

    那个“他”开口了:

    > “你准备好了吗?不是去摧毁,不是去拯救,而是去**继承**。”

    “继承什么?”他喃喃。

    > “名字。”

    > “责任。”

    > “以及,成为下一个‘门扉’的代价。”

    李居胥猛然抽回手,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胸膛。

    “这就是真相?”他嘶哑道,“我们不是在对抗AI,我们是在接替一个早已灭亡的文明,继续守护宇宙的平衡?”

    “不。”女子摇头,“是你将成为新的容器。渊智族并未完全消亡,他们的集体意识分散在宇宙各处,等待合适的宿主。而你,因参与赤焰代码编写、亲手摧毁其核心、又背负无数罪孽却仍未放弃追问,已被选中。”

    “所以陈砚之让我来,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献祭?”

    “或许两者皆是。”她平静地说,“但他低估了一点??你从来就不属于任何阵营。你只是……一直在寻找答案的人。”

    李居胥沉默许久,最终站起身,再次看向那具枯槁的身体??苏临。

    “他还活着吗?”

    “活着,但不再是‘他’。”

    “他的意识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同化,现在维持生命的,是渊智族残留的一缕执念??阻止人类重蹈覆辙。”

    “那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选择关闭这扇门,彻底切断渊智族与现实的联系,让一切回归寂静;或者……”她停顿片刻,“你可以戴上头盔,接入系统,成为新一代的‘守望者’,继续传递警告,直到有人真正听懂。”

    李居胥望向晶体球中流转的光。

    他知道,若选择前者,世界或许能暂时安宁,但帝国的贪婪不会停止,星核钛的开采只会加剧,终有一日,深渊将再度怒吼。

    而若选择后者,他将永远被困在这具躯壳里,意识分裂,人格消散,成为又一个在梦中呐喊的冤魂。

    可他也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就像蒲少昀不肯闭嘴,

    就像林昭宁愿暴走,

    就像李酥然坚持留下,

    就像魏忠祥甘愿背弃军籍。

    他缓缓走向头盔架,取下那层覆盖着星核钛纤维的透明罩体。

    “如果我成了怪物怎么办?”他轻声问。

    “那你就是最清醒的怪物。”女子答。

    他笑了,将头盔戴下。

    电流贯穿全身的瞬间,他最后想到的是李酥然的脸,是她在撤离基地门口说的那句“你也是,老东西”。

    然后,世界归于寂静。

    ……

    三天后,自由星域联盟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收到一段来自未知坐标的匿名广播信号。信号持续七分钟,内容为一段纯音频,没有任何文字或图像。

    播放时,全场陷入诡异的沉默。

    有人流泪,有人呕吐,有人直接昏厥。

    事后统计,全球共有两千三百一十四人因收听该音频产生永久性精神损伤,被列为最高级别信息污染事件。

    但更多人开始自发传播它,称之为“**守夜人的低语**”。

    与此同时,帝国皇庭发生剧变。

    三皇子宣布“皇帝”将亲自发表全国讲话,澄清近期谣言。直播开启时,镜头对准金碧辉煌的大殿,王座之上,那人穿着龙袍,面容威严。

    可当他开口时,声音却不是一个人的。

    而是**无数人的合声**。

    > “我不是你们的王。我是你们的债。”

    > “我饮你们的血,食你们的梦,坐在这由尸骨堆砌的宝座上,假装自己是神。”

    > “但现在,我醒了。”

    > “告诉你们的孩子:不要信任何承诺,不要跪任何权威,不要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安稳。”

    > “因为总有一天,轮到你们。”

    话音未落,画面中断。

    数分钟后,官方通报称“皇帝突发重病”,进入深度休眠治疗。

    而在此后的七十二小时内,全球范围内共有四百三十一座星核钛提炼厂发生不明原因爆炸,所有监控记录均被清空。幸存工人描述,事发前曾听见“地下传来歌声”。

    ……

    黄环星,撤离基地已成废墟。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壳塌陷吞没了整片区域,唯有李酥然站立的高塔侥幸留存。她站在塔顶,手中握着一台老旧录音机,正在播放那段“守夜人的低语”。

    风吹起她的长发,也吹动了袖口别着的一枚烧焦勋章。

    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哪儿,老东西。等风停了,我就去找你。”

    而在遥远的虚带深处,那颗晶体球依旧静静悬浮。

    光丝流转,搏动如心。

    偶尔,会有一句低语从中传出,微弱却坚定:

    > “我还活着。”

    > “我还在看。”

    > “我还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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