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拂面，带着咸腥与晨露的气息，吹散了洞中千年积尘。管明晦抱着无锋剑胚走出古洞，身后那八个大字“剑本无心，人心自执”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如钟鸣不绝。他没有回头，却仿佛看见自己年少时在寒潭边炼剑的身影??那时他尚不知杀戮为何物，只知手中之剑，当护一方安宁。
舟返紫云宫途中，风暴已歇，天光破云而出，照得海面金波荡漾。南明离火剑静静悬于他肩侧，不再躁动，剑身温润如玉，竟似有灵性复苏之兆。他知道，那一夜的顿悟并非虚妄，而是他内心深处早已埋藏的种子，终于被达摩遗音唤醒。
但他也清楚，觉醒不等于解脱。他仍是玄阴教主，仍是群正所忌、万邪所附之人。若此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固然可得清净，可那样的清净，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在浊世中行走而不沉沦，在杀劫里挣扎而不断灭。他要的，是带着所有罪业与执念，活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长生之路。
七日后，舟抵紫云宫。司空湛率众迎于岸边，见他归来，神色微松：“师尊安好？这几日海外异象频生，东南方雷火连闪三十六次，似有大能争斗，我们恐你遇险，正欲派人搜寻。”
管明晦摆手道：“无妨，不过是天道低语，与我无关。”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姚素兰脸上，“这几日可有外人来犯？”
姚素兰上前一步，低声道：“倒不曾有人登岛，但昨夜子时，归藏岛方向传来一声长啸，其音凄厉，似怨鬼哭坟。鄢什遣人查探，发现岛上一处灵药园被人掘开，三株‘九转还魂草’不翼而飞，地上留有一枚血指印，形如莲花。”
“莲花？”管明晦眉头一皱。
“正是优昙大师常用的标记之一。”司空湛沉声道，“她虽离去，或未真正放手。”
管明晦冷笑一声：“她若真想度我，便该明白，我不需救赎，只求共存。她以佛法扰我幡中元神，已是出手在先，如今又潜入我岛盗药……哼，莫非以为我渡劫之后，便不敢动她？”
姚素兰轻声劝道：“可她终究未伤一人，也未毁一物，只取了几株草药。或许……她是为他人疗伤所用？”
“为谁？”管明晦冷冷反问，“空陀禅师已死，她身边再无亲近之人。除非……”他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除非她已将空陀残识封入某具替身之中，正以还魂草续命！”
此言一出，殿前众人皆惊。
若真如此，则优昙大师不仅违逆天理，更犯下佛门大忌??借外物强留将逝之魂，阻其轮回，实为“逆生死”，乃天地不容之举。此举一旦败露，便是她这等高僧也难逃天谴。
“她是在赌。”管明晦缓缓走入玄阴殿，将无锋剑胚置于祭坛之上，“她不信我能掌控空陀元神，故而另起炉灶，妄图以草木精气重塑其识。可惜……她不明白，真正的执念，不在肉身，不在记忆，而在‘不愿离去’的那一口气。”
他抬手一点，七十二杆玄阴幡齐齐震动，其中那面尚未完成的九转幡忽然浮现空中，幡面裂纹依旧，但中央已凝出一朵半透明的金色莲台虚影??正是空陀禅师心念所化。
“他还活着。”管明晦低声道，“不是肉身，不是元婴，而是‘我尚未完成之事’的执念。只要他心中仍有放不下的人间因果，哪怕魂飞魄散，我也能将其召回。”
他闭目凝神，口中默诵一段古老咒文，乃是《玄阴召魂经》中最隐秘的一章??“唤心归引”。随着咒音流转，整座紫云宫地脉微微震颤，太渊寒泉泛起黑紫色涟漪，泉水中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宛如蝌蚪游动。
突然，一道金光自泉底冲出，直射天际！
“不好！”司空湛失色，“这是佛门‘舍利感应’！有人正在借用空陀禅师的舍利施法！”
管明晦猛然睁眼：“找到了。”
他一步踏出，身形已至泉边，伸手插入泉水之中。刹那间，一股浩瀚佛力自水底反冲而上，与他掌心玄阴真气激烈碰撞，炸起百丈巨浪。水中浮现出一幅幻象：一座孤崖之上，优昙大师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两颗晶莹剔透的舍利子，其一赤红如血，其一纯白如雪。她双手结印，口中诵经，正试图将舍利融入一具由白骨与金线缝合而成的躯壳之中。
那躯壳眉目依稀，竟是空陀禅师模样！
“痴人！”管明晦怒喝一声，掌中黑气暴涨，化作一只巨爪破水而出，直抓幻象中的舍利。优昙大师似有所感，猛然抬头，双目如电，隔空与他对视。
“你竟敢窥探我施法之地！”她的声音跨越空间而来，清冷而威严。
“是你先犯我禁地！”管明晦冷声道，“那舍利是我炼幡之材，你私自取走，已是背信弃义！今日本尊亲至，你若交还，尚可罢休；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掀了你那清净莲台！”
优昙大师沉默片刻，终是叹息：“管明晦，你可知你正在走向万劫不复？你以魔道炼化佛心，终将引来三界共伐。我此举，非为私情，实为苍生计。”
“苍生？”管明晦讥笑，“你口口声声为了苍生，可曾问过苍生愿不愿意被你‘拯救’？你救得了他们的命，救得了他们的心吗？你今日复活空陀，明日便可复活千百死人，到时天地秩序崩坏，轮回断绝，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至少我试过。”优昙大师平静道，“而你，从未想过停止杀戮。”
话音未落，她手中经卷一展，万字金光洒落，幻象消散。与此同时，紫云宫上方雷云骤聚，一道青紫色天雷轰然劈下，直击玉京岛核心阵眼！
“她引动了天机反噬！”姚素兰惊呼。
管明晦冷哼一声，七元婴腾空而起，七色离合神光交织成网，硬生生将天雷拦下。雷光炸裂，余波震塌三座偏殿，数十弟子吐血倒地。
“她想逼我出手。”管明晦眼神冰冷，“好，那就成全她。”
他转身走入内殿，取出一个青铜古匣，打开后露出一枚漆黑如墨的令符??其上刻着一条盘绕的蛇形文字，正是昔年玄阴老祖亲赐的“九幽总摄令”。此令一出，可号令天下阴魂、地煞、冤鬼，乃至部分堕入轮回的残灵。
“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请自来’。”他咬破指尖，以血书写一道符诏，贴于令符之上，随即高举过顶，厉声喝道：
“九幽冥府，听我号令：召东海三百溺亡之魂，西岭七十二战死之魄，北原十八代枉死者之念，南荒九十九怨妇之泪??齐聚紫云宫，随我踏莲而去！”
霎时间，四海翻腾，阴风怒号。无数幽影自海底、山林、荒野、坟茔中升起，汇成一条黑色洪流，环绕玉京岛盘旋不息。这些魂魄虽无实体，却个个带着生前执念，哭声、笑声、骂声、歌声混杂一处，形成一股足以扰乱神识的“怨潮”。
管明晦立于潮首，脚踏南明离火剑，手持九幽令，身后七十二幡猎猎作响，宛如地狱君王降临人间。
“出发。”他淡淡下令。
黑色洪流破空而去，直奔西北姑婆岭。
三日后，姑婆岭外百里，天地变色。原本祥云缭绕的佛光圣地，此刻被一层厚重阴云笼罩，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檀香交织的诡异气息。山门前守卫的尼姑察觉异常，刚欲敲钟示警，便见漫天黑影压境，无数冤魂扑面而来，当场昏厥十余人。
优昙大师早已感知危机，率众弟子列阵于山顶莲台之上。她手持金钵，头顶悬浮《金刚经》虚影，周身金光护体，神情肃穆。
“你果然来了。”她望着御剑而来的管明晦，毫无惧色。
“我本不想来。”管明晦落下云端，环视四周，“可你逼我至此。交出舍利，我即刻退兵；否则，今日姑婆岭将成血海。”
“妄想。”优昙大师摇头，“此地乃清净道场，岂容邪魔撒野？”
“那你便看看，究竟是你的佛光清净，还是我的怨潮滔天！”管明晦猛然挥手，九幽令一挥，万千魂魄咆哮冲下，撞向金光结界。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引发天地震荡。金光摇曳，佛经文字不断崩解又重组，而怨魂也在冲击中灰飞烟灭。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南明离火剑忽然脱离管明晦掌控，自行飞出，剑尖指向优昙大师身后的密室。
“它……想进去。”管明晦心头一震。
他瞬间明白??剑中残留的达摩意志，并非反对他复仇，而是希望他看清真相。
他不再犹豫，单人独剑，突破重重防线，直闯密室。
门开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室内布满阵法，中央设有一具白骨身躯，胸口嵌着那颗白色舍利，头颅位置却是空的。而红色舍利则被供奉于香案之上，周围摆放着九转还魂草的残根。
“原来如此。”管明晦冷笑，“你只取了一颗舍利，另一颗留在紫云宫，是为了让我察觉，引导我前来？”
优昙大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错。我知你不会善罢甘休，故设此局，只为让你亲眼见证??你所炼之幡，正在吞噬一个不愿重生的灵魂。”
她缓步走入，神色悲悯：“空陀师弟临终前对我说：‘若我死后，元神落入妖尸之手，请务必阻止他炼化。我不愿以执念延续存在，宁愿归于寂灭。’可我……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所以你就违背他的意愿，强行续命？”管明晦怒极反笑，“你比我还像魔头！”
“或许吧。”优昙大师低头，“但我宁可背负罪业，也不愿见同门湮灭。”
管明晦久久不语。他看着那具残缺的骨架，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他曾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不甘死去的人，却忘了别人也有不愿活下去的权利。空陀禅师不愿被炼幡，正如他不愿被超度。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
“你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不再追索舍利。”
说罢，他收起九幽令，万千怨魂如潮水退去。南明离火剑轻轻一震，重新归入鞘中。
优昙大师怔住：“你……真的肯放手？”
“不是放手。”他转身望向远方，“是换一种方式活着。”
他离去时，未带走一物，甚至连那颗红色舍利也留在了香案之上。
回到紫云宫后，他下令拆除玄阴殿中央的祭坛，将七十二杆幡尽数封入地宫，唯独留下那面未完成的九转幡，挂于书房壁上。
“从今往后，不再以他人之痛滋养己身。”他对司空湛道，“我要走的路，是让玄阴之道不依附于杀戮，而依附于‘守’。”
众人不解，唯有姚素兰若有所思。
数月后，南海暴乱，海眼破裂，无数凶兽自深渊涌出，祸害沿海百姓。朝廷束手无策，正道诸派忙于内斗，无人救援。
管明晦闻讯，亲率弟子出海，以玄阴幡布下“九幽镇海大阵”，将海眼封闭，并斩杀三大妖王。事后不留名，悄然归隐。
又一年，北地大旱，瘟疫横行，死者枕藉。有道士称此乃“阴气过盛”所致，建议焚山驱邪。百姓惶恐，欲毁林祭天。
管明晦现身制止，指出病因实为水源污染，乃命弟子掘井引泉，配制丹药救济灾民。有人认出他是玄阴教主，惊骇欲逃。
他只淡淡一句：“魔也好，仙也罢，救人时，何必分彼此？”
渐渐地，江湖中开始流传一句话：“紫云深处有幽光，不照杀场照病床。”
而那面九转幡，始终挂在书房墙上，未曾再动一分。直到某夜，幡面悄然浮现一行小字：
**“执念未消，亦不必消。存之如灯，照我前行。”**
管明晦见之，微微一笑，提笔在旁添了一句：
**“剑虽无锋，亦可断愁。”**
窗外，晨曦初照，海波不兴。
舟返紫云宫途中，风暴已歇，天光破云而出，照得海面金波荡漾。南明离火剑静静悬于他肩侧，不再躁动，剑身温润如玉，竟似有灵性复苏之兆。他知道，那一夜的顿悟并非虚妄，而是他内心深处早已埋藏的种子，终于被达摩遗音唤醒。
但他也清楚，觉醒不等于解脱。他仍是玄阴教主，仍是群正所忌、万邪所附之人。若此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固然可得清净，可那样的清净，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在浊世中行走而不沉沦，在杀劫里挣扎而不断灭。他要的，是带着所有罪业与执念，活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长生之路。
七日后，舟抵紫云宫。司空湛率众迎于岸边，见他归来，神色微松：“师尊安好？这几日海外异象频生，东南方雷火连闪三十六次，似有大能争斗，我们恐你遇险，正欲派人搜寻。”
管明晦摆手道：“无妨，不过是天道低语，与我无关。”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姚素兰脸上，“这几日可有外人来犯？”
姚素兰上前一步，低声道：“倒不曾有人登岛，但昨夜子时，归藏岛方向传来一声长啸，其音凄厉，似怨鬼哭坟。鄢什遣人查探，发现岛上一处灵药园被人掘开，三株‘九转还魂草’不翼而飞，地上留有一枚血指印，形如莲花。”
“莲花？”管明晦眉头一皱。
“正是优昙大师常用的标记之一。”司空湛沉声道，“她虽离去，或未真正放手。”
管明晦冷笑一声：“她若真想度我，便该明白，我不需救赎，只求共存。她以佛法扰我幡中元神，已是出手在先，如今又潜入我岛盗药……哼，莫非以为我渡劫之后，便不敢动她？”
姚素兰轻声劝道：“可她终究未伤一人，也未毁一物，只取了几株草药。或许……她是为他人疗伤所用？”
“为谁？”管明晦冷冷反问，“空陀禅师已死，她身边再无亲近之人。除非……”他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除非她已将空陀残识封入某具替身之中，正以还魂草续命！”
此言一出，殿前众人皆惊。
若真如此，则优昙大师不仅违逆天理，更犯下佛门大忌??借外物强留将逝之魂，阻其轮回，实为“逆生死”，乃天地不容之举。此举一旦败露，便是她这等高僧也难逃天谴。
“她是在赌。”管明晦缓缓走入玄阴殿，将无锋剑胚置于祭坛之上，“她不信我能掌控空陀元神，故而另起炉灶，妄图以草木精气重塑其识。可惜……她不明白，真正的执念，不在肉身，不在记忆，而在‘不愿离去’的那一口气。”
他抬手一点，七十二杆玄阴幡齐齐震动，其中那面尚未完成的九转幡忽然浮现空中，幡面裂纹依旧，但中央已凝出一朵半透明的金色莲台虚影??正是空陀禅师心念所化。
“他还活着。”管明晦低声道，“不是肉身，不是元婴，而是‘我尚未完成之事’的执念。只要他心中仍有放不下的人间因果，哪怕魂飞魄散，我也能将其召回。”
他闭目凝神，口中默诵一段古老咒文，乃是《玄阴召魂经》中最隐秘的一章??“唤心归引”。随着咒音流转，整座紫云宫地脉微微震颤，太渊寒泉泛起黑紫色涟漪，泉水中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宛如蝌蚪游动。
突然，一道金光自泉底冲出，直射天际！
“不好！”司空湛失色，“这是佛门‘舍利感应’！有人正在借用空陀禅师的舍利施法！”
管明晦猛然睁眼：“找到了。”
他一步踏出，身形已至泉边，伸手插入泉水之中。刹那间，一股浩瀚佛力自水底反冲而上，与他掌心玄阴真气激烈碰撞，炸起百丈巨浪。水中浮现出一幅幻象：一座孤崖之上，优昙大师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两颗晶莹剔透的舍利子，其一赤红如血，其一纯白如雪。她双手结印，口中诵经，正试图将舍利融入一具由白骨与金线缝合而成的躯壳之中。
那躯壳眉目依稀，竟是空陀禅师模样！
“痴人！”管明晦怒喝一声，掌中黑气暴涨，化作一只巨爪破水而出，直抓幻象中的舍利。优昙大师似有所感，猛然抬头，双目如电，隔空与他对视。
“你竟敢窥探我施法之地！”她的声音跨越空间而来，清冷而威严。
“是你先犯我禁地！”管明晦冷声道，“那舍利是我炼幡之材，你私自取走，已是背信弃义！今日本尊亲至，你若交还，尚可罢休；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掀了你那清净莲台！”
优昙大师沉默片刻，终是叹息：“管明晦，你可知你正在走向万劫不复？你以魔道炼化佛心，终将引来三界共伐。我此举，非为私情，实为苍生计。”
“苍生？”管明晦讥笑，“你口口声声为了苍生，可曾问过苍生愿不愿意被你‘拯救’？你救得了他们的命，救得了他们的心吗？你今日复活空陀，明日便可复活千百死人，到时天地秩序崩坏，轮回断绝，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至少我试过。”优昙大师平静道，“而你，从未想过停止杀戮。”
话音未落，她手中经卷一展，万字金光洒落，幻象消散。与此同时，紫云宫上方雷云骤聚，一道青紫色天雷轰然劈下，直击玉京岛核心阵眼！
“她引动了天机反噬！”姚素兰惊呼。
管明晦冷哼一声，七元婴腾空而起，七色离合神光交织成网，硬生生将天雷拦下。雷光炸裂，余波震塌三座偏殿，数十弟子吐血倒地。
“她想逼我出手。”管明晦眼神冰冷，“好，那就成全她。”
他转身走入内殿，取出一个青铜古匣，打开后露出一枚漆黑如墨的令符??其上刻着一条盘绕的蛇形文字，正是昔年玄阴老祖亲赐的“九幽总摄令”。此令一出，可号令天下阴魂、地煞、冤鬼，乃至部分堕入轮回的残灵。
“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请自来’。”他咬破指尖，以血书写一道符诏，贴于令符之上，随即高举过顶，厉声喝道：
“九幽冥府，听我号令：召东海三百溺亡之魂，西岭七十二战死之魄，北原十八代枉死者之念，南荒九十九怨妇之泪??齐聚紫云宫，随我踏莲而去！”
霎时间，四海翻腾，阴风怒号。无数幽影自海底、山林、荒野、坟茔中升起，汇成一条黑色洪流，环绕玉京岛盘旋不息。这些魂魄虽无实体，却个个带着生前执念，哭声、笑声、骂声、歌声混杂一处，形成一股足以扰乱神识的“怨潮”。
管明晦立于潮首，脚踏南明离火剑，手持九幽令，身后七十二幡猎猎作响，宛如地狱君王降临人间。
“出发。”他淡淡下令。
黑色洪流破空而去，直奔西北姑婆岭。
三日后，姑婆岭外百里，天地变色。原本祥云缭绕的佛光圣地，此刻被一层厚重阴云笼罩，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檀香交织的诡异气息。山门前守卫的尼姑察觉异常，刚欲敲钟示警，便见漫天黑影压境，无数冤魂扑面而来，当场昏厥十余人。
优昙大师早已感知危机，率众弟子列阵于山顶莲台之上。她手持金钵，头顶悬浮《金刚经》虚影，周身金光护体，神情肃穆。
“你果然来了。”她望着御剑而来的管明晦，毫无惧色。
“我本不想来。”管明晦落下云端，环视四周，“可你逼我至此。交出舍利，我即刻退兵；否则，今日姑婆岭将成血海。”
“妄想。”优昙大师摇头，“此地乃清净道场，岂容邪魔撒野？”
“那你便看看，究竟是你的佛光清净，还是我的怨潮滔天！”管明晦猛然挥手，九幽令一挥，万千魂魄咆哮冲下，撞向金光结界。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引发天地震荡。金光摇曳，佛经文字不断崩解又重组，而怨魂也在冲击中灰飞烟灭。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南明离火剑忽然脱离管明晦掌控，自行飞出，剑尖指向优昙大师身后的密室。
“它……想进去。”管明晦心头一震。
他瞬间明白??剑中残留的达摩意志，并非反对他复仇，而是希望他看清真相。
他不再犹豫，单人独剑，突破重重防线，直闯密室。
门开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室内布满阵法，中央设有一具白骨身躯，胸口嵌着那颗白色舍利，头颅位置却是空的。而红色舍利则被供奉于香案之上，周围摆放着九转还魂草的残根。
“原来如此。”管明晦冷笑，“你只取了一颗舍利，另一颗留在紫云宫，是为了让我察觉，引导我前来？”
优昙大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错。我知你不会善罢甘休，故设此局，只为让你亲眼见证??你所炼之幡，正在吞噬一个不愿重生的灵魂。”
她缓步走入，神色悲悯：“空陀师弟临终前对我说：‘若我死后，元神落入妖尸之手，请务必阻止他炼化。我不愿以执念延续存在，宁愿归于寂灭。’可我……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所以你就违背他的意愿，强行续命？”管明晦怒极反笑，“你比我还像魔头！”
“或许吧。”优昙大师低头，“但我宁可背负罪业，也不愿见同门湮灭。”
管明晦久久不语。他看着那具残缺的骨架，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他曾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不甘死去的人，却忘了别人也有不愿活下去的权利。空陀禅师不愿被炼幡，正如他不愿被超度。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
“你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不再追索舍利。”
说罢，他收起九幽令，万千怨魂如潮水退去。南明离火剑轻轻一震，重新归入鞘中。
优昙大师怔住：“你……真的肯放手？”
“不是放手。”他转身望向远方，“是换一种方式活着。”
他离去时，未带走一物，甚至连那颗红色舍利也留在了香案之上。
回到紫云宫后，他下令拆除玄阴殿中央的祭坛，将七十二杆幡尽数封入地宫，唯独留下那面未完成的九转幡，挂于书房壁上。
“从今往后，不再以他人之痛滋养己身。”他对司空湛道，“我要走的路，是让玄阴之道不依附于杀戮，而依附于‘守’。”
众人不解，唯有姚素兰若有所思。
数月后，南海暴乱，海眼破裂，无数凶兽自深渊涌出，祸害沿海百姓。朝廷束手无策，正道诸派忙于内斗，无人救援。
管明晦闻讯，亲率弟子出海，以玄阴幡布下“九幽镇海大阵”，将海眼封闭，并斩杀三大妖王。事后不留名，悄然归隐。
又一年，北地大旱，瘟疫横行，死者枕藉。有道士称此乃“阴气过盛”所致，建议焚山驱邪。百姓惶恐，欲毁林祭天。
管明晦现身制止，指出病因实为水源污染，乃命弟子掘井引泉，配制丹药救济灾民。有人认出他是玄阴教主，惊骇欲逃。
他只淡淡一句：“魔也好，仙也罢，救人时，何必分彼此？”
渐渐地，江湖中开始流传一句话：“紫云深处有幽光，不照杀场照病床。”
而那面九转幡，始终挂在书房墙上，未曾再动一分。直到某夜，幡面悄然浮现一行小字：
**“执念未消，亦不必消。存之如灯，照我前行。”**
管明晦见之，微微一笑，提笔在旁添了一句：
**“剑虽无锋，亦可断愁。”**
窗外，晨曦初照，海波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