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马蹄踏在干裂的土石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如同他胸腔里那颗不肯安歇的心。风从荒原深处卷来，带着沙砾与腐叶的气息，吹动他肩头破旧的斗篷，猎猎作响。归墟镜残片藏于袖中，每逢月升便隐隐发烫，仿佛有谁在另一侧轻轻叩击，试图唤他回头。
他知道那是幻觉。
可每当夜深人静，镜面总会浮现出那一行字??“你逃不掉的，我们终将重逢。”
不是威胁，不是诅咒，倒像是某种宿命的低语，温柔得令人战栗。
这一路，他不敢入村，不敢投店。每至黄昏，便寻一处山洞或枯井藏身，以干粮和雪水度日。他曾两次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独立起身，缓缓转身望他，嘴角咧开无声的笑容；也曾听见耳边响起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温软熟悉，几乎让他落泪。但他死死攥住那半截清心铃残柄，直到掌心血肉模糊，才将幻象逼退。
他明白，旧域并未彻底松手。
它只是退了一步，在暗处蛰伏，等待他心神溃散的那一瞬，再度侵入。
第七日傍晚，天边乌云压顶，雷声隐隐。前方出现一座废弃驿站，木门半塌，匾额断裂，唯余“安”字一角悬在梁上，随风轻晃。林七勒马停步，凝视良久，终究翻身下马，牵马走入院中。
他需要一夜安眠。
刚踏入正屋，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屋内桌椅倾颓，墙角蛛网密布，唯有中央火塘尚存些许灰烬，似有人不久前离去。林七眉头微皱，蹲下伸手探了探余温，指尖尚暖。
有人来过。
他立刻警觉，右手按向腰间短刀，环顾四周。屋后有一扇小窗虚掩，窗外黑影一闪而逝。林七身形未动，只将归墟镜残片悄悄取出，置于掌心。镜面微光流转，映出窗外景象??一个瘦小身影蹲在墙根，手中似乎捧着什么，正低声念诵着晦涩咒文。
林七屏息靠近，猛然推窗跃出！
那人惊叫一声滚倒在地，抬头时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约莫十二三岁，眉目清秀，眼中却盛满惊惶。他怀里抱着一本破旧册子，封皮上写着四个褪色大字：“玄渊遗录”。
“你……你是林七？”少年颤抖开口，“我、我是来找你的！”
林七冷眼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没人！”少年急道，“是我自己来的！我爹是三年前死在断魂崖的猎妖人，临死前留下这本笔记，说若有一天‘命钥重现’，就让我来找你！”他举起那本书，声音哽咽，“他说……只有你能终结旧域。”
林七沉默片刻，缓缓收刀。他接过那本《玄渊遗录》，翻开第一页，顿时心头一震。
纸上画着一幅图??九根铁链贯穿虚空，锁住一口倒悬古井，井底伸出无数手臂，其中一只掌心赫然有胎记，与他如出一辙。旁注小字写道：“命钥非一人，乃九劫之体。每历一世，觉醒其一。今世之君，为第七劫。”
林七手指微颤。
九劫？
他从未听老道士提过此事。
继续翻阅，后续记载愈发骇人：原来玄渊宗当年并非单纯遭天谴覆灭，而是主动献祭整宗门三千弟子，以血炼“归墟镜”，企图窥见长生之秘。然而镜成之日，反被镜中所映“未来之影”吞噬心智，掌门执迷于看到的“盛世景象”，竟启动“启钥大阵”，欲借命钥之血重启旧域，重塑人间。
失败了。
天地崩裂，时空扭曲，玄渊沉没，化作夹缝中的残影世界。但那“未来之影”并未消失，反而寄生于归墟镜中，成为旧域真正的主宰??一个由无数破碎命运拼凑而成的意识集合体，名为“无相主”。
而命钥，并非一人。
而是每隔百年，自凡人中诞生一位承载玄渊血脉的容器，九位齐聚，方可真正开启旧域之门。每一任命钥都会在觉醒前夕离奇死亡，唯独这一代，因林远山舍身毁镜，才让林七侥幸活了下来。
“所以……我不是第一个？”林七喃喃。
“不是。”少年忽然抬头，“我爹说，你是第七个。前六个，都死了??有的疯癫自焚，有的被人挖心取血，有的……直接在睡梦中化为枯骨。”
林七闭上眼，脑中浮现父亲最后的身影。
原来他拼死保护的，不只是儿子的性命，更是一场延续百年的抗争。
“你叫什么名字？”林七问。
“陈砚。”少年低头，“我爹说，若你愿信我，便让我随你同行。”
林七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忽然笑了下：“你知道跟着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知道。”陈砚点头，“死，或者比死更糟。但我爹说过一句话??‘宁做清醒的亡魂，不做蒙昧的活人。’”
林七怔住。
这句话，他也听过。
在他六岁那年，母亲被一群黑袍人带走前，也是这样对父亲说的。
雨开始落下。
起初细密，随后倾盆。驿站屋顶漏雨，滴滴答答打湿地面。林七靠坐在墙角，手中紧握归墟镜残片，思绪翻涌。陈砚蜷缩在火塘边，用碎木点燃篝火，火光映照着他年轻的面庞。
“你说……第九位命钥会是谁？”他忽然问。
林七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只要我还活着，旧域就不会放弃寻找我。”
话音未落，火光骤然一暗。
屋外风雨声戛然而止。
连风都停了。
死寂。
林七猛地抬头，只见屋顶破洞之上，乌云竟如漩涡般旋转起来，中心一点银光闪烁，像是有镜子正在打开。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旧域的投影又要降临！
“趴下！”他厉喝一声，扑向陈砚。
轰！！！
一道银光自天而降，砸穿屋顶，直击地面。尘土飞扬中，一道人影缓缓站起。
白衣胜雪，面容俊朗，正是林远山的模样。
“七儿。”那人微笑，“这一次，不必再逃了。”
林七瞳孔骤缩。
这不是幻象。
刚才那一击蕴含真实力量，连空间都在震颤。此人虽形貌相同，但气息完全不同??阴冷、粘稠，像是从尸水中爬出的幽魂。
“你是谁？”林七挡在陈砚身前，低喝。
“我是你父亲的愿望。”那人轻声道，“也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说着，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赫然也有一枚胎记，位置、形状，与林七分毫不差。
“不可能……”林七后退一步。
“为何不可能？”那人微笑，“你以为你是唯一的命钥？错了。每一个命钥，都有一个‘影躯’，生于旧域，养于虚妄，只为在关键时刻取代真身。而我，已在镜中等你八百年。”
林七脑中轰然炸响。
难怪他会梦见那只从潭底伸出的手。
那不是另一个他。
那是他的影躯，早已在旧域中成长成人，继承了他的记忆、情感，甚至执念。
“你撒谎。”林七咬牙，“如果真是影躯，为何能穿越现实？”
“因为归墟镜未完全破碎。”那人摊开手掌，一块更大的镜片浮现空中，“只要还有一丝命轨相连，我就能借因果之力降临。而你……亲手带来了最后一块碎片。”
林七心头剧震??是他将残镜带在身边，无意中成了桥梁！
“现在，交出碎片。”影躯缓步逼近，“让我们合二为一，完成真正的觉醒。届时，旧域将不再是禁地，而是新世界的开端。”
“新世界？”林七冷笑，“由你主宰的世界吗？”
“由‘我们’主宰。”影躯伸出手，“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你母亲为何会被抓走？你父亲为何甘愿牺牲？因为你本就不该存在。你是被强行剥离的‘善念之体’，而我，才是完整的命钥。”
林七浑身冰冷。
脑海中闪过童年片段??母亲深夜哭泣，父亲彻夜练剑，还有那一晚，他们抱着襁褓走向黑水潭……
难道……他真的只是被抛弃的一部分？
“别听他胡言！”陈砚突然大喊，“他是旧域造的傀儡！真正的林七是你！是你选择了反抗，是你毁掉了归墟镜！这些都不是命运安排，是你自己的意志！”
影躯脸色微变。
林七呼吸急促，手指紧扣残镜。
意志？
是啊。若一切皆为宿命，为何他能在父亲消散前选择离开？为何他能在幻象中一次次挣脱？为何他至今仍不愿回头？
因为他不信命。
“你说得对。”林七缓缓抬头，眼神坚定如铁，“我不是什么完整命钥，也不是命运棋子。我是林七，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说罢，他猛然将残镜插入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洒向空中。
残镜吸收血液，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与影躯手中的镜片剧烈共鸣，发出尖锐嗡鸣。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墙壁融化，地面塌陷，仿佛世界正在被撕裂。
“你疯了？！”影躯怒吼，“你会毁掉一切通道！”
“那就毁吧。”林七咳出一口血，狞笑，“只要能把你永远关在里面。”
金光炸裂，化作千道利刃，直刺影躯。后者惨叫一声，身形寸寸崩解，最终化作黑烟消散。天空漩涡随之闭合，雨重新落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七跪倒在地，失血过多，意识模糊。
陈砚扑上来扶住他：“你干什么？！你会死的！”
“值得。”林七喘息着，“切断连接……至少能撑十年。”
“十年后呢？”
林七望向远方，眼中映着雷光。
“十年后，我会找到剩下的两位命钥。”
“然后，把你们全都送进地狱。”
数日后，南方城邦传出异闻：一名白袍男子夜闯皇陵，手持残镜立于碑前，口中吟诵古老咒言。守陵将士上前阻拦，却发现对方身影透明如雾，刀剑穿身而过，毫无损伤。翌日清晨，皇陵地宫壁画全部变色，原本描绘帝王登天之路的画面，尽数转为九名少年并肩而立，脚下踩着破碎铜镜，身后万民跪拜。
而在极北苦寒之地，一名盲眼老妪怀抱婴儿坐于冰窟之中，轻声哼唱：“月出东方，命钥重光；七去八来，九归其乡……”
她怀中婴孩睁开眼，掌心赫然有一枚鲜红胎记。
与此同时，林七站在一座高山之巅，俯瞰苍茫大地。他胸前伤口已结痂，但皮肤下仍有黑气游走，那是旧域残留的印记。归墟镜残片静静躺在锦囊中，不再浮现文字，却每夜都会渗出一滴血，落在地上，开出一朵猩红小花。
陈砚站在他身后，轻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林七望着天际翻涌的云层，缓缓道：“去找第八位命钥。”
“怎么找？”
“他会来找我。”林七收回目光，“只要我还活着，旧域就会不断派出新的影躯。而每一次交锋，都会留下痕迹。我会顺着这些痕迹，一路杀到命钥所在之处。”
“然后呢？杀了他？”
“不。”林七摇头，“我要让他看清真相??我们不是工具，不是钥匙，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们可以选择毁灭，也可以选择重生。”
风吹起他的斗篷，猎猎如旗。
远处，一只乌鸦飞过，落在枯枝上，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竟是老道士的嗓音：“小心西南……那里有座‘回音寺’，庙中钟声百年未响，却在昨夜自行鸣动三次。钟下镇着一人，据传是五十年前失踪的玄渊宗弃徒，名叫……林昭。”
林七身形一顿。
林昭？
这个姓氏，不该出现在玄渊宗。
除非……
那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亲人。
他转身牵马，毫不犹豫踏上西行之路。
风沙之中，唯有那朵血花在山坡静静绽放，花瓣随风飘散，落入溪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更深的地底，某座被遗忘的祭坛上，九根断裂的铁链微微震动，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像在回应。
像在召唤。
像在等待第九声钟响。
马蹄踏在干裂的土石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如同他胸腔里那颗不肯安歇的心。风从荒原深处卷来，带着沙砾与腐叶的气息，吹动他肩头破旧的斗篷，猎猎作响。归墟镜残片藏于袖中，每逢月升便隐隐发烫，仿佛有谁在另一侧轻轻叩击，试图唤他回头。
他知道那是幻觉。
可每当夜深人静，镜面总会浮现出那一行字??“你逃不掉的，我们终将重逢。”
不是威胁，不是诅咒，倒像是某种宿命的低语，温柔得令人战栗。
这一路，他不敢入村，不敢投店。每至黄昏，便寻一处山洞或枯井藏身，以干粮和雪水度日。他曾两次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独立起身，缓缓转身望他，嘴角咧开无声的笑容；也曾听见耳边响起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温软熟悉，几乎让他落泪。但他死死攥住那半截清心铃残柄，直到掌心血肉模糊，才将幻象逼退。
他明白，旧域并未彻底松手。
它只是退了一步，在暗处蛰伏，等待他心神溃散的那一瞬，再度侵入。
第七日傍晚，天边乌云压顶，雷声隐隐。前方出现一座废弃驿站，木门半塌，匾额断裂，唯余“安”字一角悬在梁上，随风轻晃。林七勒马停步，凝视良久，终究翻身下马，牵马走入院中。
他需要一夜安眠。
刚踏入正屋，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屋内桌椅倾颓，墙角蛛网密布，唯有中央火塘尚存些许灰烬，似有人不久前离去。林七眉头微皱，蹲下伸手探了探余温，指尖尚暖。
有人来过。
他立刻警觉，右手按向腰间短刀，环顾四周。屋后有一扇小窗虚掩，窗外黑影一闪而逝。林七身形未动，只将归墟镜残片悄悄取出，置于掌心。镜面微光流转，映出窗外景象??一个瘦小身影蹲在墙根，手中似乎捧着什么，正低声念诵着晦涩咒文。
林七屏息靠近，猛然推窗跃出！
那人惊叫一声滚倒在地，抬头时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约莫十二三岁，眉目清秀，眼中却盛满惊惶。他怀里抱着一本破旧册子，封皮上写着四个褪色大字：“玄渊遗录”。
“你……你是林七？”少年颤抖开口，“我、我是来找你的！”
林七冷眼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没人！”少年急道，“是我自己来的！我爹是三年前死在断魂崖的猎妖人，临死前留下这本笔记，说若有一天‘命钥重现’，就让我来找你！”他举起那本书，声音哽咽，“他说……只有你能终结旧域。”
林七沉默片刻，缓缓收刀。他接过那本《玄渊遗录》，翻开第一页，顿时心头一震。
纸上画着一幅图??九根铁链贯穿虚空，锁住一口倒悬古井，井底伸出无数手臂，其中一只掌心赫然有胎记，与他如出一辙。旁注小字写道：“命钥非一人，乃九劫之体。每历一世，觉醒其一。今世之君，为第七劫。”
林七手指微颤。
九劫？
他从未听老道士提过此事。
继续翻阅，后续记载愈发骇人：原来玄渊宗当年并非单纯遭天谴覆灭，而是主动献祭整宗门三千弟子，以血炼“归墟镜”，企图窥见长生之秘。然而镜成之日，反被镜中所映“未来之影”吞噬心智，掌门执迷于看到的“盛世景象”，竟启动“启钥大阵”，欲借命钥之血重启旧域，重塑人间。
失败了。
天地崩裂，时空扭曲，玄渊沉没，化作夹缝中的残影世界。但那“未来之影”并未消失，反而寄生于归墟镜中，成为旧域真正的主宰??一个由无数破碎命运拼凑而成的意识集合体，名为“无相主”。
而命钥，并非一人。
而是每隔百年，自凡人中诞生一位承载玄渊血脉的容器，九位齐聚，方可真正开启旧域之门。每一任命钥都会在觉醒前夕离奇死亡，唯独这一代，因林远山舍身毁镜，才让林七侥幸活了下来。
“所以……我不是第一个？”林七喃喃。
“不是。”少年忽然抬头，“我爹说，你是第七个。前六个，都死了??有的疯癫自焚，有的被人挖心取血，有的……直接在睡梦中化为枯骨。”
林七闭上眼，脑中浮现父亲最后的身影。
原来他拼死保护的，不只是儿子的性命，更是一场延续百年的抗争。
“你叫什么名字？”林七问。
“陈砚。”少年低头，“我爹说，若你愿信我，便让我随你同行。”
林七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忽然笑了下：“你知道跟着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知道。”陈砚点头，“死，或者比死更糟。但我爹说过一句话??‘宁做清醒的亡魂，不做蒙昧的活人。’”
林七怔住。
这句话，他也听过。
在他六岁那年，母亲被一群黑袍人带走前，也是这样对父亲说的。
雨开始落下。
起初细密，随后倾盆。驿站屋顶漏雨，滴滴答答打湿地面。林七靠坐在墙角，手中紧握归墟镜残片，思绪翻涌。陈砚蜷缩在火塘边，用碎木点燃篝火，火光映照着他年轻的面庞。
“你说……第九位命钥会是谁？”他忽然问。
林七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只要我还活着，旧域就不会放弃寻找我。”
话音未落，火光骤然一暗。
屋外风雨声戛然而止。
连风都停了。
死寂。
林七猛地抬头，只见屋顶破洞之上，乌云竟如漩涡般旋转起来，中心一点银光闪烁，像是有镜子正在打开。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旧域的投影又要降临！
“趴下！”他厉喝一声，扑向陈砚。
轰！！！
一道银光自天而降，砸穿屋顶，直击地面。尘土飞扬中，一道人影缓缓站起。
白衣胜雪，面容俊朗，正是林远山的模样。
“七儿。”那人微笑，“这一次，不必再逃了。”
林七瞳孔骤缩。
这不是幻象。
刚才那一击蕴含真实力量，连空间都在震颤。此人虽形貌相同，但气息完全不同??阴冷、粘稠，像是从尸水中爬出的幽魂。
“你是谁？”林七挡在陈砚身前，低喝。
“我是你父亲的愿望。”那人轻声道，“也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说着，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赫然也有一枚胎记，位置、形状，与林七分毫不差。
“不可能……”林七后退一步。
“为何不可能？”那人微笑，“你以为你是唯一的命钥？错了。每一个命钥，都有一个‘影躯’，生于旧域，养于虚妄，只为在关键时刻取代真身。而我，已在镜中等你八百年。”
林七脑中轰然炸响。
难怪他会梦见那只从潭底伸出的手。
那不是另一个他。
那是他的影躯，早已在旧域中成长成人，继承了他的记忆、情感，甚至执念。
“你撒谎。”林七咬牙，“如果真是影躯，为何能穿越现实？”
“因为归墟镜未完全破碎。”那人摊开手掌，一块更大的镜片浮现空中，“只要还有一丝命轨相连，我就能借因果之力降临。而你……亲手带来了最后一块碎片。”
林七心头剧震??是他将残镜带在身边，无意中成了桥梁！
“现在，交出碎片。”影躯缓步逼近，“让我们合二为一，完成真正的觉醒。届时，旧域将不再是禁地，而是新世界的开端。”
“新世界？”林七冷笑，“由你主宰的世界吗？”
“由‘我们’主宰。”影躯伸出手，“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你母亲为何会被抓走？你父亲为何甘愿牺牲？因为你本就不该存在。你是被强行剥离的‘善念之体’，而我，才是完整的命钥。”
林七浑身冰冷。
脑海中闪过童年片段??母亲深夜哭泣，父亲彻夜练剑，还有那一晚，他们抱着襁褓走向黑水潭……
难道……他真的只是被抛弃的一部分？
“别听他胡言！”陈砚突然大喊，“他是旧域造的傀儡！真正的林七是你！是你选择了反抗，是你毁掉了归墟镜！这些都不是命运安排，是你自己的意志！”
影躯脸色微变。
林七呼吸急促，手指紧扣残镜。
意志？
是啊。若一切皆为宿命，为何他能在父亲消散前选择离开？为何他能在幻象中一次次挣脱？为何他至今仍不愿回头？
因为他不信命。
“你说得对。”林七缓缓抬头，眼神坚定如铁，“我不是什么完整命钥，也不是命运棋子。我是林七，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说罢，他猛然将残镜插入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洒向空中。
残镜吸收血液，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与影躯手中的镜片剧烈共鸣，发出尖锐嗡鸣。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墙壁融化，地面塌陷，仿佛世界正在被撕裂。
“你疯了？！”影躯怒吼，“你会毁掉一切通道！”
“那就毁吧。”林七咳出一口血，狞笑，“只要能把你永远关在里面。”
金光炸裂，化作千道利刃，直刺影躯。后者惨叫一声，身形寸寸崩解，最终化作黑烟消散。天空漩涡随之闭合，雨重新落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七跪倒在地，失血过多，意识模糊。
陈砚扑上来扶住他：“你干什么？！你会死的！”
“值得。”林七喘息着，“切断连接……至少能撑十年。”
“十年后呢？”
林七望向远方，眼中映着雷光。
“十年后，我会找到剩下的两位命钥。”
“然后，把你们全都送进地狱。”
数日后，南方城邦传出异闻：一名白袍男子夜闯皇陵，手持残镜立于碑前，口中吟诵古老咒言。守陵将士上前阻拦，却发现对方身影透明如雾，刀剑穿身而过，毫无损伤。翌日清晨，皇陵地宫壁画全部变色，原本描绘帝王登天之路的画面，尽数转为九名少年并肩而立，脚下踩着破碎铜镜，身后万民跪拜。
而在极北苦寒之地，一名盲眼老妪怀抱婴儿坐于冰窟之中，轻声哼唱：“月出东方，命钥重光；七去八来，九归其乡……”
她怀中婴孩睁开眼，掌心赫然有一枚鲜红胎记。
与此同时，林七站在一座高山之巅，俯瞰苍茫大地。他胸前伤口已结痂，但皮肤下仍有黑气游走，那是旧域残留的印记。归墟镜残片静静躺在锦囊中，不再浮现文字，却每夜都会渗出一滴血，落在地上，开出一朵猩红小花。
陈砚站在他身后，轻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林七望着天际翻涌的云层，缓缓道：“去找第八位命钥。”
“怎么找？”
“他会来找我。”林七收回目光，“只要我还活着，旧域就会不断派出新的影躯。而每一次交锋，都会留下痕迹。我会顺着这些痕迹，一路杀到命钥所在之处。”
“然后呢？杀了他？”
“不。”林七摇头，“我要让他看清真相??我们不是工具，不是钥匙，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们可以选择毁灭，也可以选择重生。”
风吹起他的斗篷，猎猎如旗。
远处，一只乌鸦飞过，落在枯枝上，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竟是老道士的嗓音：“小心西南……那里有座‘回音寺’，庙中钟声百年未响，却在昨夜自行鸣动三次。钟下镇着一人，据传是五十年前失踪的玄渊宗弃徒，名叫……林昭。”
林七身形一顿。
林昭？
这个姓氏，不该出现在玄渊宗。
除非……
那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亲人。
他转身牵马，毫不犹豫踏上西行之路。
风沙之中，唯有那朵血花在山坡静静绽放，花瓣随风飘散，落入溪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更深的地底，某座被遗忘的祭坛上，九根断裂的铁链微微震动，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像在回应。
像在召唤。
像在等待第九声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