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膀一死。
身边的几个人顿时慌了。
“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嘶吼，残存的几个江湖人瞬间崩溃，什么同生共死，什么江湖义气，在这一刻都成了催命的符咒。
一个刀客反应最快，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就往林子外扑去，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刨着，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地里。
只要拉开距离，只要出了林子，就有活路！
刚从地上爬起，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
一只铁钳般的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
夜枭队的哨笛在雨中呜咽，如孤狼长嚎，划破沉寂。沈砚立于北门箭楼之上，蓑衣裹身，发梢滴水，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城下四野。春雨连绵不绝，将黑水河涨至半堤，泥泞的道路如蛇蜿蜒，正是伏兵藏形的好时机。他手中紧握南宫珏那封染血密信的复抄本，字迹已被雨水晕开，可每一个字都刻入骨髓。
“断魂峡……七日可达。”他低声自语，指尖抚过舆图上那一道深谷的轮廓。若敌军真已与草原部落合流，兵力逾万，则汾州不过五千义勇、千余残兵，守城如以卵击石。但南宫珏尚存一线生机，只要这城不破，他便有翻盘之机。
赵生匆匆登楼，怀中护着一封密报：“大人，灵州猎户再传消息??那支八百胡骑昨夜在北岭三岔口扎营，未举火，仅以地灶埋烟。他们不是孤军，是探路的先锋。”
沈砚点头，神色不动：“通知夜枭队，今夜起改双哨制，每组增派两人，专盯北岭方向。另命安民队征调城中所有铜锣，每街设锣手一名，遇警即鸣，不得延误。”
“是。”赵生顿了顿，低声道，“韩将军请见，说有要事商议。”
“请他上来。”
不多时，韩明披甲而来，肩头还带着湿泥，显然是刚从东郊老营收操归来。他面容憔悴，眼底乌青，却仍挺直脊背，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沈先生，我刚审完最后一批投降的细作，他们供出一事??萧景渊在城外三十里设有一处‘影帐’，专司调度内应，联络胡骑。那地方叫‘白石坡’，原是前朝烽燧废址，易守难攻。”
沈砚瞳孔一缩：“可有坐标？”
“有。”韩明摊开一张粗纸地图，指尖点在一处山坳，“此处三面环崖，唯有一条小道可通。据降者言，每隔三日，便有快马从此处出发，直奔雁门。若毁此地，可断敌耳目。”
沈砚凝视良久，忽而冷笑：“好一个白石坡，藏得深，看得远。但他们忘了，越是隐秘之地，越怕火。”
他转身取笔，在案上疾书一道命令：“命霍州营残部精选三百敢死士，由你亲自带队，明日寅时出发，绕道南岭，潜行至白石坡后山。不求杀敌，只烧其粮草、毁其文书、焚其马厩。得手即退，不可恋战。”
韩明一怔：“我带兵去？可您说过，需留我在城中镇守，以防奸细作乱。”
“正因你在，才可信。”沈砚目光如炬，“你曾是边军宿将，这些人心中仍有敬畏。你亲自出马，才能震慑内外。况且??”他声音压低，“我要让萧景渊知道，汾州不止有人守城，更有人敢出城斩其爪牙！”
韩明沉默片刻，终是一抱拳：“末将领命。”
翌日凌晨，天未亮，三百黑衣劲卒悄然出东门，如幽影没入雨雾。沈砚亲送至城外五里，递上一碗热姜汤：“活着回来。这座城，还得靠你站上城头。”
韩明仰头饮尽，碗掷于地，碎声清脆。
三日后，捷报送回：白石坡已焚，敌影帐全毁，缴获密信二十七封，其中一封竟出自京中某位尚书府仆役之手，内附银票三千两，注明“付萧少主为寿礼”。更令人震惊的是，在灰烬中寻得半块虎符残片，形制与朝廷颁赐节钺极为相似??敌人竟早已伪造官印，准备伪令调兵！
沈砚将残片置于烛火下细看，冷汗涔涔而下。若非韩明奇袭得手，再过几日，恐有假旨传至各州，动摇军心。他当即命赵生将密信封存，另写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直呈御前，附言：“臣不敢言忠奸分明，唯愿陛下开眼观北方，有人欲以朝廷之名，行篡逆之实。”
然而，胜利的喘息尚未平定，更大的风暴已然逼近。
第七日黄昏，烽燧台连燃三柱狼烟??这是最高警讯：敌军主力已越北岭，距汾州不足百里！与此同时，西市民情台收到一封匿名血书，字迹歪斜，似以指代笔：
> “沈大人：
> 我是恒源当铺王掌柜之妻。我夫半月前被孙七胁迫，替叛军洗银，昨日被灭口沉尸井中。我藏身地窖三日，今夜偷出，只求一纸申冤。
> 敌军将于十五夜子时攻城，先遣饥民二百为前锋，引我军开城相救，而后胡骑主力自东野突入。另有内应在城中藏火油数十桶，待时而动，欲焚粮仓、炸水渠。
> 万望早防！勿信任何乞丐流民叩门求食！”
沈砚读罢，掌心几乎掐出血痕。敌之毒计，竟以百姓性命为饵，诱官军仁心破防。他立即下令：全城宵禁提前至酉时，所有城门加装铁闩，吊桥收起；粮仓外围砌沙包墙，派驻重兵把守；水渠沿线每十里设岗哨，昼夜巡查。
更令人忧心的是，南宫珏再无音讯。
第八日，风雨交加，天地昏沉。沈砚召集柳山长、赵生、韩明及义勇统领于府衙密室议事。烛火摇曳中，他取出一幅新绘布防图，铺于桌上。
“敌若来，必走两条路：一是强攻北门，借暴雨掩护架梯登城；二是如血书所言，佯装溃兵求援，诱我开城。”他手指划过城墙缺口处，“我意将计就计??于北门内设空院三座，屋舍皆布稻草人，门窗虚掩，营造混乱之象。另选二百精锐，披百姓衣衫，伏于巷道两侧，待敌前锋入城，即以火把为号，关门打狗。”
韩明皱眉：“若胡骑主力趁机猛攻呢？”
“所以北门之外，我已命人在护城河底钉满削尖木桩，河面浮以油毡。一旦敌近，即点火焚河。东野荒原则埋设绊马索与陷坑，覆以草皮，专候骑兵冲锋。”
柳山长颤声问：“百姓如何安置？”
“城中百姓皆迁入书院、庙宇等坚固建筑，每处设守卫十人，配锣鸣警。孩童由妇人带领，统一避于地窖。凡拒迁者，以通敌论处。”
众人默然领命。
第九日，晨光未现，城中已如临大敌。炊烟不起，鸡犬无声，唯闻铁甲摩擦之声与巡逻脚步。沈砚亲自巡城，见每一处岗哨皆严阵以待，夜枭队员眼中布满血丝，却不肯合眼。他在西市停下，见一群孩童正跟着书院学子高声诵读新编童谣：
> “黑鸦飞，不怕鬼，
> 沈爷守城不睡。
> 火烧河，雷打门，
> 汾州百姓一条心！”
他驻足良久，喉头微哽。
正午时分，赵生急报：城南发现一具浮尸，身穿破袄，腰间却系金线绣袋，内藏半块干粮??正是官府施粥所用烙印。显系奸细伪装难民，意图混入城中纵火。
沈砚冷笑：“果然来了。”当即下令，今后施粥不再发实物，改为凭竹牌领汤饼，每日一换，遗失不补。同时命安民队彻查所有领粥者户籍，凡无根无底者，暂押书院观察三日。
傍晚，天边阴云裂开一道缝隙，夕阳如血泼洒城头。沈砚立于旗杆之下，亲手升起一面新旗??玄底红边，中央绣一柄断剑，剑尖朝下，寓意“宁折不屈”。他对着全城将士朗声道：“此旗名为‘断魂旗’，取南宫先生被困断魂峡之意。今日我们升此旗，不为哀悼，而为誓师！只要此旗不落，汾州不死！”
众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九霄。
第十日，夜。
子时将至，风雨骤急。
沈砚披甲执刀，亲守北门。他站在箭垛之后，目光如炬扫视旷野。忽然，远处黑暗中传来??之声，似有千百人踏泥而行。紧接着，一阵凄厉哭喊随风飘来：“救命啊！我们是逃难的百姓！胡骑杀来了！开门啊??”
城上将士纷纷变色。
沈砚抬手止住骚动，低喝：“点灯照城下。”
火把燃起，光焰刺破雨幕。只见城外跪伏百余人，衣衫褴褛，怀抱孩童，满脸泥污，哭声悲切。有老兵认出其中几人竟是数日前领取过施粥的流民。
“大人……要不要开一道小门，让他们进来？”一名校尉低声问。
沈砚盯着那群人，忽然注意到??无人咳嗽。这般寒雨淋身，体弱者早已咳喘不止，可这群人呼吸平稳，眼神清明，甚至有人袖中鼓胀，似藏利器。
“放箭！”他厉声下令。
“什么？可他们是百姓啊！”
“他们是死士！”沈砚怒吼，“真正的百姓，见火把只会后退，不会往前爬！放箭??否则城破人亡！”
弓弦齐响，箭如飞蝗。城下“难民”瞬间暴起，抽出短刃欲扑城门，却被一轮急射逼退。混乱中，数人点燃身上火油，化作火人冲向吊桥，却被早埋的陷坑吞没，惨叫不绝。
就在此时，东野方向轰然巨响??大地震动，蹄声如雷！数千胡骑自雨幕中杀出，铁甲森森，弯刀映电，直扑东门！
“点火??焚河！”沈砚咆哮。
刹那间，护城河腾起烈焰，油毡燃烧，火浪翻滚，冲天而起。冲在最前的百余骑兵连人带马坠入火海，哀嚎着化为焦尸。后续骑兵被迫减速，阵型大乱。
“擂鼓！放?石！滚木砸下！”
城头战鼓震天，巨石檑木如瀑布倾泻，砸得敌军鬼哭狼嚎。夜枭队在城内巷道穿梭，以防奸细趁乱点火。安民队持锣巡街，高呼：“莫慌！莫慌！官军在！”
激战持续两个时辰，胡骑屡次强攻皆被击退。至丑时三刻，敌军终于鸣金收兵，残部退入雨夜深处。
沈砚拄刀而立，浑身湿透，脸上溅满血泥。他望着城下堆积的尸体与未熄的火焰，久久不语。
赵生上前低声道：“清点伤亡：我方阵亡六十三人，伤百余人。敌军至少折损三百，另有数百落水或烧死。更重要的是??”他递上一卷缴获的敌军令旗，“这是他们在前锋身上搜到的，上面盖着‘朔方大都督府’印，署名萧景渊。”
沈砚接过，冷笑：“好一个‘大都督’，还未称王，先用起官印了。”
他转身望向北方，雨渐歇，云层裂开一线，露出半轮残月。
“先生……你看到了吗？”他喃喃道，“我守住了。
这十日，一日未退。”
次日清晨，全城哀悼阵亡将士。沈砚亲扶灵柩，步行三里送葬北陵。百姓夹道跪泣，孩童停止嬉闹，人人臂缠白布。柳山长率学子诵《英烈赋》，声泪俱下。
午后，快马自北岭狂奔而至??竟是阿赤儿，全身浴血，马已力竭倒毙。他被人扶进府衙时，手中仍紧攥一物。
沈砚接过，是一块染血的玉佩，正面刻“南宫”二字，背面镌“砚兄如晤，见玉如见我”。
阿赤儿断续道：“南宫先生……未死。断魂峡之夜，他率残部夜袭敌营粮道，焚其辎重，趁乱突围……现已联络草原左翼三部，皆恨萧景渊背盟，愿共击之。他让我带话??‘十五夜未至，黑鸦已折翼。汾州若能再守七日，我必提萧贼首级，祭于城下。’”
沈砚双手颤抖，将玉佩贴于胸口，闭目良久。
“备酒。”他轻声道，“温三壶烈酒，摆三副碗筷，置于北门城楼。”
当夜，沈砚独坐城头，对月饮酒。一碗敬亡魂，一碗敬将士，一碗敬远方那个生死未卜的故人。
他仰头饮尽，将最后一滴洒向北方。
“我等你。”
风过城楼，旌旗猎猎。
断魂旗在月下翻飞，如一只不屈的鹰，撕破长夜。
身边的几个人顿时慌了。
“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嘶吼，残存的几个江湖人瞬间崩溃，什么同生共死，什么江湖义气，在这一刻都成了催命的符咒。
一个刀客反应最快，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就往林子外扑去，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刨着，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地里。
只要拉开距离，只要出了林子，就有活路！
刚从地上爬起，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
一只铁钳般的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
夜枭队的哨笛在雨中呜咽，如孤狼长嚎，划破沉寂。沈砚立于北门箭楼之上，蓑衣裹身，发梢滴水，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城下四野。春雨连绵不绝，将黑水河涨至半堤，泥泞的道路如蛇蜿蜒，正是伏兵藏形的好时机。他手中紧握南宫珏那封染血密信的复抄本，字迹已被雨水晕开，可每一个字都刻入骨髓。
“断魂峡……七日可达。”他低声自语，指尖抚过舆图上那一道深谷的轮廓。若敌军真已与草原部落合流，兵力逾万，则汾州不过五千义勇、千余残兵，守城如以卵击石。但南宫珏尚存一线生机，只要这城不破，他便有翻盘之机。
赵生匆匆登楼，怀中护着一封密报：“大人，灵州猎户再传消息??那支八百胡骑昨夜在北岭三岔口扎营，未举火，仅以地灶埋烟。他们不是孤军，是探路的先锋。”
沈砚点头，神色不动：“通知夜枭队，今夜起改双哨制，每组增派两人，专盯北岭方向。另命安民队征调城中所有铜锣，每街设锣手一名，遇警即鸣，不得延误。”
“是。”赵生顿了顿，低声道，“韩将军请见，说有要事商议。”
“请他上来。”
不多时，韩明披甲而来，肩头还带着湿泥，显然是刚从东郊老营收操归来。他面容憔悴，眼底乌青，却仍挺直脊背，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沈先生，我刚审完最后一批投降的细作，他们供出一事??萧景渊在城外三十里设有一处‘影帐’，专司调度内应，联络胡骑。那地方叫‘白石坡’，原是前朝烽燧废址，易守难攻。”
沈砚瞳孔一缩：“可有坐标？”
“有。”韩明摊开一张粗纸地图，指尖点在一处山坳，“此处三面环崖，唯有一条小道可通。据降者言，每隔三日，便有快马从此处出发，直奔雁门。若毁此地，可断敌耳目。”
沈砚凝视良久，忽而冷笑：“好一个白石坡，藏得深，看得远。但他们忘了，越是隐秘之地，越怕火。”
他转身取笔，在案上疾书一道命令：“命霍州营残部精选三百敢死士，由你亲自带队，明日寅时出发，绕道南岭，潜行至白石坡后山。不求杀敌，只烧其粮草、毁其文书、焚其马厩。得手即退，不可恋战。”
韩明一怔：“我带兵去？可您说过，需留我在城中镇守，以防奸细作乱。”
“正因你在，才可信。”沈砚目光如炬，“你曾是边军宿将，这些人心中仍有敬畏。你亲自出马，才能震慑内外。况且??”他声音压低，“我要让萧景渊知道，汾州不止有人守城，更有人敢出城斩其爪牙！”
韩明沉默片刻，终是一抱拳：“末将领命。”
翌日凌晨，天未亮，三百黑衣劲卒悄然出东门，如幽影没入雨雾。沈砚亲送至城外五里，递上一碗热姜汤：“活着回来。这座城，还得靠你站上城头。”
韩明仰头饮尽，碗掷于地，碎声清脆。
三日后，捷报送回：白石坡已焚，敌影帐全毁，缴获密信二十七封，其中一封竟出自京中某位尚书府仆役之手，内附银票三千两，注明“付萧少主为寿礼”。更令人震惊的是，在灰烬中寻得半块虎符残片，形制与朝廷颁赐节钺极为相似??敌人竟早已伪造官印，准备伪令调兵！
沈砚将残片置于烛火下细看，冷汗涔涔而下。若非韩明奇袭得手，再过几日，恐有假旨传至各州，动摇军心。他当即命赵生将密信封存，另写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直呈御前，附言：“臣不敢言忠奸分明，唯愿陛下开眼观北方，有人欲以朝廷之名，行篡逆之实。”
然而，胜利的喘息尚未平定，更大的风暴已然逼近。
第七日黄昏，烽燧台连燃三柱狼烟??这是最高警讯：敌军主力已越北岭，距汾州不足百里！与此同时，西市民情台收到一封匿名血书，字迹歪斜，似以指代笔：
> “沈大人：
> 我是恒源当铺王掌柜之妻。我夫半月前被孙七胁迫，替叛军洗银，昨日被灭口沉尸井中。我藏身地窖三日，今夜偷出，只求一纸申冤。
> 敌军将于十五夜子时攻城，先遣饥民二百为前锋，引我军开城相救，而后胡骑主力自东野突入。另有内应在城中藏火油数十桶，待时而动，欲焚粮仓、炸水渠。
> 万望早防！勿信任何乞丐流民叩门求食！”
沈砚读罢，掌心几乎掐出血痕。敌之毒计，竟以百姓性命为饵，诱官军仁心破防。他立即下令：全城宵禁提前至酉时，所有城门加装铁闩，吊桥收起；粮仓外围砌沙包墙，派驻重兵把守；水渠沿线每十里设岗哨，昼夜巡查。
更令人忧心的是，南宫珏再无音讯。
第八日，风雨交加，天地昏沉。沈砚召集柳山长、赵生、韩明及义勇统领于府衙密室议事。烛火摇曳中，他取出一幅新绘布防图，铺于桌上。
“敌若来，必走两条路：一是强攻北门，借暴雨掩护架梯登城；二是如血书所言，佯装溃兵求援，诱我开城。”他手指划过城墙缺口处，“我意将计就计??于北门内设空院三座，屋舍皆布稻草人，门窗虚掩，营造混乱之象。另选二百精锐，披百姓衣衫，伏于巷道两侧，待敌前锋入城，即以火把为号，关门打狗。”
韩明皱眉：“若胡骑主力趁机猛攻呢？”
“所以北门之外，我已命人在护城河底钉满削尖木桩，河面浮以油毡。一旦敌近，即点火焚河。东野荒原则埋设绊马索与陷坑，覆以草皮，专候骑兵冲锋。”
柳山长颤声问：“百姓如何安置？”
“城中百姓皆迁入书院、庙宇等坚固建筑，每处设守卫十人，配锣鸣警。孩童由妇人带领，统一避于地窖。凡拒迁者，以通敌论处。”
众人默然领命。
第九日，晨光未现，城中已如临大敌。炊烟不起，鸡犬无声，唯闻铁甲摩擦之声与巡逻脚步。沈砚亲自巡城，见每一处岗哨皆严阵以待，夜枭队员眼中布满血丝，却不肯合眼。他在西市停下，见一群孩童正跟着书院学子高声诵读新编童谣：
> “黑鸦飞，不怕鬼，
> 沈爷守城不睡。
> 火烧河，雷打门，
> 汾州百姓一条心！”
他驻足良久，喉头微哽。
正午时分，赵生急报：城南发现一具浮尸，身穿破袄，腰间却系金线绣袋，内藏半块干粮??正是官府施粥所用烙印。显系奸细伪装难民，意图混入城中纵火。
沈砚冷笑：“果然来了。”当即下令，今后施粥不再发实物，改为凭竹牌领汤饼，每日一换，遗失不补。同时命安民队彻查所有领粥者户籍，凡无根无底者，暂押书院观察三日。
傍晚，天边阴云裂开一道缝隙，夕阳如血泼洒城头。沈砚立于旗杆之下，亲手升起一面新旗??玄底红边，中央绣一柄断剑，剑尖朝下，寓意“宁折不屈”。他对着全城将士朗声道：“此旗名为‘断魂旗’，取南宫先生被困断魂峡之意。今日我们升此旗，不为哀悼，而为誓师！只要此旗不落，汾州不死！”
众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九霄。
第十日，夜。
子时将至，风雨骤急。
沈砚披甲执刀，亲守北门。他站在箭垛之后，目光如炬扫视旷野。忽然，远处黑暗中传来??之声，似有千百人踏泥而行。紧接着，一阵凄厉哭喊随风飘来：“救命啊！我们是逃难的百姓！胡骑杀来了！开门啊??”
城上将士纷纷变色。
沈砚抬手止住骚动，低喝：“点灯照城下。”
火把燃起，光焰刺破雨幕。只见城外跪伏百余人，衣衫褴褛，怀抱孩童，满脸泥污，哭声悲切。有老兵认出其中几人竟是数日前领取过施粥的流民。
“大人……要不要开一道小门，让他们进来？”一名校尉低声问。
沈砚盯着那群人，忽然注意到??无人咳嗽。这般寒雨淋身，体弱者早已咳喘不止，可这群人呼吸平稳，眼神清明，甚至有人袖中鼓胀，似藏利器。
“放箭！”他厉声下令。
“什么？可他们是百姓啊！”
“他们是死士！”沈砚怒吼，“真正的百姓，见火把只会后退，不会往前爬！放箭??否则城破人亡！”
弓弦齐响，箭如飞蝗。城下“难民”瞬间暴起，抽出短刃欲扑城门，却被一轮急射逼退。混乱中，数人点燃身上火油，化作火人冲向吊桥，却被早埋的陷坑吞没，惨叫不绝。
就在此时，东野方向轰然巨响??大地震动，蹄声如雷！数千胡骑自雨幕中杀出，铁甲森森，弯刀映电，直扑东门！
“点火??焚河！”沈砚咆哮。
刹那间，护城河腾起烈焰，油毡燃烧，火浪翻滚，冲天而起。冲在最前的百余骑兵连人带马坠入火海，哀嚎着化为焦尸。后续骑兵被迫减速，阵型大乱。
“擂鼓！放?石！滚木砸下！”
城头战鼓震天，巨石檑木如瀑布倾泻，砸得敌军鬼哭狼嚎。夜枭队在城内巷道穿梭，以防奸细趁乱点火。安民队持锣巡街，高呼：“莫慌！莫慌！官军在！”
激战持续两个时辰，胡骑屡次强攻皆被击退。至丑时三刻，敌军终于鸣金收兵，残部退入雨夜深处。
沈砚拄刀而立，浑身湿透，脸上溅满血泥。他望着城下堆积的尸体与未熄的火焰，久久不语。
赵生上前低声道：“清点伤亡：我方阵亡六十三人，伤百余人。敌军至少折损三百，另有数百落水或烧死。更重要的是??”他递上一卷缴获的敌军令旗，“这是他们在前锋身上搜到的，上面盖着‘朔方大都督府’印，署名萧景渊。”
沈砚接过，冷笑：“好一个‘大都督’，还未称王，先用起官印了。”
他转身望向北方，雨渐歇，云层裂开一线，露出半轮残月。
“先生……你看到了吗？”他喃喃道，“我守住了。
这十日，一日未退。”
次日清晨，全城哀悼阵亡将士。沈砚亲扶灵柩，步行三里送葬北陵。百姓夹道跪泣，孩童停止嬉闹，人人臂缠白布。柳山长率学子诵《英烈赋》，声泪俱下。
午后，快马自北岭狂奔而至??竟是阿赤儿，全身浴血，马已力竭倒毙。他被人扶进府衙时，手中仍紧攥一物。
沈砚接过，是一块染血的玉佩，正面刻“南宫”二字，背面镌“砚兄如晤，见玉如见我”。
阿赤儿断续道：“南宫先生……未死。断魂峡之夜，他率残部夜袭敌营粮道，焚其辎重，趁乱突围……现已联络草原左翼三部，皆恨萧景渊背盟，愿共击之。他让我带话??‘十五夜未至，黑鸦已折翼。汾州若能再守七日，我必提萧贼首级，祭于城下。’”
沈砚双手颤抖，将玉佩贴于胸口，闭目良久。
“备酒。”他轻声道，“温三壶烈酒，摆三副碗筷，置于北门城楼。”
当夜，沈砚独坐城头，对月饮酒。一碗敬亡魂，一碗敬将士，一碗敬远方那个生死未卜的故人。
他仰头饮尽，将最后一滴洒向北方。
“我等你。”
风过城楼，旌旗猎猎。
断魂旗在月下翻飞，如一只不屈的鹰，撕破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