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砚伫立城头，目送血狼卫远去的身影彻底融入北方苍茫的晨雾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无边暗海。他未曾转身，亦未言语，只将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指尖触到的是这座城池跳动的脉搏??微弱，却坚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汾州不再只是北方的一座边城，而是整个大胤王朝命运的支点。南宫珏率百名精锐北上奇袭白骨原，若成，则断敌脊梁；若败，则叛军再无顾忌，长驱直下，中原危矣。
而他，必须守住这最后的屏障。
风自黑水河畔吹来，裹挟着湿冷与杀意。沈砚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周秉文伏罪时那张扭曲的脸。他曾亲手为那人斟过酒，也曾听他在粮仓前慷慨陈词：“百姓饿不得，兵无粮则乱。”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亲人性命，甘愿成为毒蛇潜伏于袍泽之间，一点一点啃噬信任的根基。
“情有可原，罪无可赦。”他低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重若千钧。
他睁开眼，望向霍州营方向。那里灯火未熄，新兵仍在操练。即便主力已出，防务不可松懈。他当即下令：全城义勇军轮班值守，四门烽燧昼夜有人?望；东郊老营增派三百人驻守，随时准备接应溃兵或阻击突袭；另命铁林商会即日起关闭所有对外商道，仅保留官用补给线，严查每一辆进出车辆。
同时，他亲自提审被捕奸细中的三人，皆是曾混入霍州营旧部者。三人中有一人名叫李三刀，原是韩明麾下斥候队长，因战伤退役后流落市井，被萧景渊以重金收买，并许诺事成之后封其为“朔方都统”。
审讯室内烛火摇曳，李三刀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却不肯低头。
“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可曾问过百姓过得如何？”他嘶吼道，“我在边关拼死十年，归来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朝廷不管我，是萧少主给我活路！你说我是叛徒？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忠？是对一个腐朽的朝廷愚忠，还是对活着的人负责！”
沈砚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你说得不错。朝廷确实亏待了你这样的人。但萧景渊给了你活路，却要让千万人走上死路。他纵火烧仓，焚的是百姓口粮；他勾结胡骑，引的是外族铁蹄；他打着‘复国’旗号，实则只为称王称霸。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替暴政开道。”
李三刀冷笑：“成王败寇罢了！等他坐上龙椅，自然就是正统！”
“那你错了。”沈砚站起身，目光如刃，“真正的正统，不在庙堂之上，而在民心之中。你在边关拼死十年，为的是护一方安宁。可你现在做的事，却是毁掉这份安宁。你不是忠臣，也不是义士，你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可怜人。”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命令：“押入死牢，五日后公开处决，昭告全城。”
他知道，这一刑不可免。不杀不足以震慑余党，不公不足以安民心。
翌日清晨，沈砚召集全城三老、乡绅、义勇军统领于府衙议事厅。他未穿官服，仅着一身青布长衫，立于堂前，神情肃穆。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我今日召见大家，并非通报战事，而是要告诉你们真相。”
众人面面相觑。
“近日城中所抓奸细，皆受定北侯之弟萧景渊指使。此人借前朝‘黑鸦旗’为帜，煽动旧部，意图颠覆朝廷，割据北方。其背后更有西域密教资助，草原部落响应，甚至京中权贵暗中支持。他们计划五月十五举事，里应外合，夺我汾州，南下中原。”
堂下一片哗然。
沈砚抬手压下喧哗：“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也怕。但我更怕的，是百姓再度陷入战火，孩童失学，田地荒芜，尸横遍野。所以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为了制造恐慌，而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们为何而战。”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我不是将军，没有爵位，只是一个幕僚。但只要我还站在汾州的土地上，就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过这道城墙！而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不是拿刀上阵，而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谁家来了陌生人？哪家店铺突然暴富？哪条街巷夜里有异响？凡有所察，立即报官。每一条线索，都可能救下一城性命。”
说罢，他取出一枚铜牌，置于案上：“此为血狼卫信物，持此牌者可直通我府邸，无需通报。即日起，设‘民情台’于西市，每日辰时开放，专收百姓密报。凡属实者，赏银十两；重大贡献者，赏百两，授‘义民’称号，子孙免税三年。”
众人动容，纷纷起身应诺。
散会之后，一名年逾六旬的老儒生留了下来。他是城中书院山长，姓柳，名承恩，早年曾任国子监助教，因直言进谏被贬出京，隐居于此多年。
“沈大人，”老人颤声道，“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
“您今日揭破阴谋，发动百姓，固然是高明之举。但……您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些人甘愿为萧景渊卖命？除了金钱诱惑，是否也因心中积怨已久？朝廷南征北讨，赋税日重，徭役不断，边民困苦，将士寒心。若无此根，何来此果？”
沈砚沉默良久，终是深深一揖：“先生教我。此乃沉疴痼疾，非一日可除。但我愿以此战为始，若能保得此地平安，必奏请朝廷减免赋税，整顿吏治，抚恤孤寡，重建民生。不止为眼前安定，更为长久清平。”
柳山长凝视着他，忽然老泪纵横：“好啊……好啊……我大胤尚有如此之人，何愁江山不稳？”
三日后，民情台收到第一条关键密报：城北“悦来客栈”的掌柜，每逢初一十五，必遣伙计前往城西恒源当铺兑换银票，数额巨大，且从未见其有生意往来。
沈砚立即命赵生调查。经查，该客栈确为空壳，房客极少，账目混乱，而那名伙计竟是灵州人士，三年前灵州守将战死时，其父兄皆死于军中，极可能怀恨在心。
当夜，捕快伪装成商旅入住客栈，暗中搜查。果然在地窖中发现密室一间，内藏西域弯刀十二柄、火油三桶、地图一幅，标注了汾州水源井位置及夜间巡防换岗时间。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床板夹层中找到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内容如下：
> “主上明鉴：汾州戒备森严，然人心可用。已联络城中饥民二百余人，皆愿为先锋破城。只待大军压境，便焚粮库、断水道、开北门。届时城内大乱，官府自顾不暇，大事可成。??属下孙七叩首。”
沈砚读罢，掌心渗汗。
原来敌人早已改变策略，不再依赖强攻，而是利用民生困苦，煽动底层百姓作乱。若非及时发现，一旦内外呼应，纵有千军万马，也难防蚁穴溃堤。
他当机立断：立即关闭悦来客栈，掌柜与伙计当场拘捕；同时启动义仓放粮，每日午时于西市施粥，凡无业流民皆可领取糙米一升、盐半两，并鼓励其加入义勇军或参与修渠筑坝工程。
此举一出，民心渐安。许多原本被蛊惑的贫民纷纷主动投案，供出受煽动经过。沈砚并未追究，反而安排专人教导识字算账，允诺表现良好者可获土地耕种。
短短五日，竟有四百余人归附官府，组成“安民队”，协助巡查街巷，维持秩序。
与此同时，灵州方向再传急讯：霍州营派出的侦察小队在北岭发现一处废弃驿站，内有大量马蹄印迹与篝火残灰，经辨认，属草原骑兵特有皮靴所留。更关键的是，在附近山洞中找到一块染血的旗帜碎片，正是“黑鸦旗”一角！
证据确凿，叛军确已打通草原通道，胡骑入境在即！
沈砚立刻修书一封，由快马加急送往南宫珏途中：
> “先生明鉴：敌踪已现，胡骑将至。雁门之外恐非仅有三千私兵，实为联军之势。恳请速决奇袭之策，勿使其完成集结。另，汾州虽暂稳，然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战事拖延，恐生变故。盼早归。”
信发之后，他亲自登上北门箭楼，召集义勇军五百精锐，宣布一项新令：即日起，组建“夜枭队”，专司夜间巡查与反谍任务。队员皆从安民队中挑选，熟悉地形，忠诚可靠，每人配短刃、哨笛、火折子，分五组轮值，每夜巡视全城。
他自己亦加入轮值，每夜亲巡两更，风雨无阻。
百姓见状，无不震动。有人传言：“沈大人夜夜巡城，连梦中都在喊‘守住汾州’。”孩童编成童谣传唱：“黑鸦飞，不怕鬼，沈爷守城不睡。”
春日渐深，桃花始绽。
然而，战争的阴影从未远离。
第十三日黄昏，一匹瘦马狂奔入城，马上骑士浑身浴血，几乎坠马。亲卫将其扶下，才发现竟是南宫珏派出的联络员之一，名叫阿赤儿，乃血狼卫中出身草原的斥候。
他气息微弱，双手颤抖地递上一封染血密函。
沈砚拆开，只见纸上字迹潦草，似仓促写就：
> “砚兄：
> 白骨原确在雁门关外三百里，乃前朝废弃陵园，地势隐蔽，易守难攻。我已于十日前率部潜行至此，本欲夜袭，然敌早有防备，设伏重重。血狼卫折损三十余人，被迫退入山谷。现被困于‘断魂峡’，粮尽水绝，敌军围而不攻，似在等待援军。
> 更糟者，三皇子已遣使至草原，许诺割让朔方三城予部落首领，换取其全力支持萧景渊。若其合流，兵力或将达万人以上。
> 我知你手中无兵可援，然唯有一线希望：若你能设法拖住汾州之敌，使其不敢轻动南下之策，则我或可趁乱突围，联络草原反萧势力，里应外合，焚其老巢。
> 此信若达，便是我最后之音。
> 愿山河无恙，人间清明。
> 南宫珏绝笔。”
沈砚读完，如遭雷击，全身僵立，久久不能言语。
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苍白如纸，眼中却燃起熊熊烈焰。
南宫珏被困，生死未卜。
而敌人，即将合流成军，锋芒直指中原。
他猛地转身，冲入书房，抽出舆图摊开于案，手指狠狠划过从雁门至汾州的路线。若敌军主力南下，最快七日可达边境。若中途遭遇抵抗，或天气不利，或补给困难，或内部生变，则或可延缓至十日以上。
他必须争取这十天。
哪怕用尽一切手段。
他唤来赵生与韩明，三人闭门密议整夜。
次日清晨，一道惊世诏令传遍全城：
**“定北侯萧景渊勾结外族、谋逆作乱，已被朝廷革爵通缉。今有圣旨密传：陛下亲授韩明为‘北疆安抚使’，总领汾、霍、灵、朔四州军政，赐节钺，可行便宜之事，诛杀叛逆无需请示！”**
同时，城中张贴黄榜，上盖伪造的御玺印痕（实为赵生请匠人连夜仿制），并配有“钦差信物”一面铜虎符（乃沈砚从旧库中寻得前朝遗物改装而成）。
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被揭穿，便是欺君死罪。
但沈砚别无选择。
唯有让韩明“名正言顺”掌握大权，才能震慑残余奸细，凝聚军心民心，更重要的是??制造假象，使敌方误判形势：朝廷已有准备，北方早已布防严密，南下之路凶险莫测。
果然，消息传出当日，城中细作开始频繁活动。有人试图逃离，有人秘密传递消息。而这一切，早已在“夜枭队”的监视之下。
第三日，一名身带密信的细作在东门被截获，信中写道：
> “……韩明得授节钺，似有朝廷撑腰。我方内线称其将调集两万大军北上迎击，恐不宜贸然南下。请速报主上，暂缓行动。”
沈砚看完，嘴角微扬。
他知道，鱼饵已入网。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短暂的拖延。
真正的决战，还在前方。
第五日，他下令：全城举行“祭英魂”大典，追悼灵州殉难将士与历年战死边民。百姓携香烛纸钱齐聚北门外广场，沈砚亲自主祭，宣读祭文：
> “呜呼忠魂，死国忘身。
> 烽烟起处，尔赴沙尘。
> 不求封侯，但护黎民。
> 山河铭记，日月同春。
> 今我在此，誓不退寸。
> 若有来犯，血洗乾坤！”
祭文中“血洗乾坤”四字，如惊雷炸响，全场百姓齐声高呼：“血洗乾坤！血洗乾坤！”
声浪震天，连远处山峦也为之回响。
当晚，又有两名奸细被捕，供出剩余联络点三处，皆位于城南贫民区。沈砚未动刀兵，而是亲自带粮入户，安抚家属，劝降从犯。最终二十人主动 surrender，交出武器与密信。
第七日，春雨再临。
沈砚独坐灯下，翻阅各地回报文书。灵州方面确认：当地猎户发现一支约八百人的骑兵队伍正沿北岭南下，行踪诡秘，疑似胡骑先头部队。而霍州营侦察兵回报：黑水河上游出现多处可疑浮桥痕迹，似有人试图搭建临时通道。
他终于确定：敌军将在十日内发动总攻。
他写下最后一道命令：
> “即日起，全城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商铺歇业，百姓居家避难。义勇军全员上岗，分守四门与要点。粮食物资统一调配，严禁囤积居奇。若有违令者，斩！
> 同时，点燃烽燧，一日三报，直至盛州。
> 另，请柳山长率书院学子，于城中各街巷书写标语：
>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 ‘守土有责，匹夫同仇！’
> ‘黑鸦飞不过长城！’”
命令下达后，他登上城楼，望着雨幕中静默的城池，轻声呢喃：
“先生，我已竭尽所能。
这十日，我为你拖住了敌人。
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闯了。”
雨丝如针，刺入大地。
但城中灯火，依旧明亮。
孩童的诵读声穿透雨帘，清晰传来：
> “国有利器，不在坚甲利兵，而在上下同心……”
沈砚闭上眼，任雨水打湿衣襟。
他知道，黎明还未到来。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人在念这句话，希望就从未熄灭。
沈砚伫立城头，目送血狼卫远去的身影彻底融入北方苍茫的晨雾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无边暗海。他未曾转身，亦未言语，只将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指尖触到的是这座城池跳动的脉搏??微弱，却坚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汾州不再只是北方的一座边城，而是整个大胤王朝命运的支点。南宫珏率百名精锐北上奇袭白骨原，若成，则断敌脊梁；若败，则叛军再无顾忌，长驱直下，中原危矣。
而他，必须守住这最后的屏障。
风自黑水河畔吹来，裹挟着湿冷与杀意。沈砚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周秉文伏罪时那张扭曲的脸。他曾亲手为那人斟过酒，也曾听他在粮仓前慷慨陈词：“百姓饿不得，兵无粮则乱。”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亲人性命，甘愿成为毒蛇潜伏于袍泽之间，一点一点啃噬信任的根基。
“情有可原，罪无可赦。”他低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重若千钧。
他睁开眼，望向霍州营方向。那里灯火未熄，新兵仍在操练。即便主力已出，防务不可松懈。他当即下令：全城义勇军轮班值守，四门烽燧昼夜有人?望；东郊老营增派三百人驻守，随时准备接应溃兵或阻击突袭；另命铁林商会即日起关闭所有对外商道，仅保留官用补给线，严查每一辆进出车辆。
同时，他亲自提审被捕奸细中的三人，皆是曾混入霍州营旧部者。三人中有一人名叫李三刀，原是韩明麾下斥候队长，因战伤退役后流落市井，被萧景渊以重金收买，并许诺事成之后封其为“朔方都统”。
审讯室内烛火摇曳，李三刀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却不肯低头。
“你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可曾问过百姓过得如何？”他嘶吼道，“我在边关拼死十年，归来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朝廷不管我，是萧少主给我活路！你说我是叛徒？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忠？是对一个腐朽的朝廷愚忠，还是对活着的人负责！”
沈砚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你说得不错。朝廷确实亏待了你这样的人。但萧景渊给了你活路，却要让千万人走上死路。他纵火烧仓，焚的是百姓口粮；他勾结胡骑，引的是外族铁蹄；他打着‘复国’旗号，实则只为称王称霸。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替暴政开道。”
李三刀冷笑：“成王败寇罢了！等他坐上龙椅，自然就是正统！”
“那你错了。”沈砚站起身，目光如刃，“真正的正统，不在庙堂之上，而在民心之中。你在边关拼死十年，为的是护一方安宁。可你现在做的事，却是毁掉这份安宁。你不是忠臣，也不是义士，你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可怜人。”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命令：“押入死牢，五日后公开处决，昭告全城。”
他知道，这一刑不可免。不杀不足以震慑余党，不公不足以安民心。
翌日清晨，沈砚召集全城三老、乡绅、义勇军统领于府衙议事厅。他未穿官服，仅着一身青布长衫，立于堂前，神情肃穆。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我今日召见大家，并非通报战事，而是要告诉你们真相。”
众人面面相觑。
“近日城中所抓奸细，皆受定北侯之弟萧景渊指使。此人借前朝‘黑鸦旗’为帜，煽动旧部，意图颠覆朝廷，割据北方。其背后更有西域密教资助，草原部落响应，甚至京中权贵暗中支持。他们计划五月十五举事，里应外合，夺我汾州，南下中原。”
堂下一片哗然。
沈砚抬手压下喧哗：“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也怕。但我更怕的，是百姓再度陷入战火，孩童失学，田地荒芜，尸横遍野。所以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为了制造恐慌，而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们为何而战。”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我不是将军，没有爵位，只是一个幕僚。但只要我还站在汾州的土地上，就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过这道城墙！而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不是拿刀上阵，而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谁家来了陌生人？哪家店铺突然暴富？哪条街巷夜里有异响？凡有所察，立即报官。每一条线索，都可能救下一城性命。”
说罢，他取出一枚铜牌，置于案上：“此为血狼卫信物，持此牌者可直通我府邸，无需通报。即日起，设‘民情台’于西市，每日辰时开放，专收百姓密报。凡属实者，赏银十两；重大贡献者，赏百两，授‘义民’称号，子孙免税三年。”
众人动容，纷纷起身应诺。
散会之后，一名年逾六旬的老儒生留了下来。他是城中书院山长，姓柳，名承恩，早年曾任国子监助教，因直言进谏被贬出京，隐居于此多年。
“沈大人，”老人颤声道，“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
“您今日揭破阴谋，发动百姓，固然是高明之举。但……您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些人甘愿为萧景渊卖命？除了金钱诱惑，是否也因心中积怨已久？朝廷南征北讨，赋税日重，徭役不断，边民困苦，将士寒心。若无此根，何来此果？”
沈砚沉默良久，终是深深一揖：“先生教我。此乃沉疴痼疾，非一日可除。但我愿以此战为始，若能保得此地平安，必奏请朝廷减免赋税，整顿吏治，抚恤孤寡，重建民生。不止为眼前安定，更为长久清平。”
柳山长凝视着他，忽然老泪纵横：“好啊……好啊……我大胤尚有如此之人，何愁江山不稳？”
三日后，民情台收到第一条关键密报：城北“悦来客栈”的掌柜，每逢初一十五，必遣伙计前往城西恒源当铺兑换银票，数额巨大，且从未见其有生意往来。
沈砚立即命赵生调查。经查，该客栈确为空壳，房客极少，账目混乱，而那名伙计竟是灵州人士，三年前灵州守将战死时，其父兄皆死于军中，极可能怀恨在心。
当夜，捕快伪装成商旅入住客栈，暗中搜查。果然在地窖中发现密室一间，内藏西域弯刀十二柄、火油三桶、地图一幅，标注了汾州水源井位置及夜间巡防换岗时间。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床板夹层中找到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内容如下：
> “主上明鉴：汾州戒备森严，然人心可用。已联络城中饥民二百余人，皆愿为先锋破城。只待大军压境，便焚粮库、断水道、开北门。届时城内大乱，官府自顾不暇，大事可成。??属下孙七叩首。”
沈砚读罢，掌心渗汗。
原来敌人早已改变策略，不再依赖强攻，而是利用民生困苦，煽动底层百姓作乱。若非及时发现，一旦内外呼应，纵有千军万马，也难防蚁穴溃堤。
他当机立断：立即关闭悦来客栈，掌柜与伙计当场拘捕；同时启动义仓放粮，每日午时于西市施粥，凡无业流民皆可领取糙米一升、盐半两，并鼓励其加入义勇军或参与修渠筑坝工程。
此举一出，民心渐安。许多原本被蛊惑的贫民纷纷主动投案，供出受煽动经过。沈砚并未追究，反而安排专人教导识字算账，允诺表现良好者可获土地耕种。
短短五日，竟有四百余人归附官府，组成“安民队”，协助巡查街巷，维持秩序。
与此同时，灵州方向再传急讯：霍州营派出的侦察小队在北岭发现一处废弃驿站，内有大量马蹄印迹与篝火残灰，经辨认，属草原骑兵特有皮靴所留。更关键的是，在附近山洞中找到一块染血的旗帜碎片，正是“黑鸦旗”一角！
证据确凿，叛军确已打通草原通道，胡骑入境在即！
沈砚立刻修书一封，由快马加急送往南宫珏途中：
> “先生明鉴：敌踪已现，胡骑将至。雁门之外恐非仅有三千私兵，实为联军之势。恳请速决奇袭之策，勿使其完成集结。另，汾州虽暂稳，然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战事拖延，恐生变故。盼早归。”
信发之后，他亲自登上北门箭楼，召集义勇军五百精锐，宣布一项新令：即日起，组建“夜枭队”，专司夜间巡查与反谍任务。队员皆从安民队中挑选，熟悉地形，忠诚可靠，每人配短刃、哨笛、火折子，分五组轮值，每夜巡视全城。
他自己亦加入轮值，每夜亲巡两更，风雨无阻。
百姓见状，无不震动。有人传言：“沈大人夜夜巡城，连梦中都在喊‘守住汾州’。”孩童编成童谣传唱：“黑鸦飞，不怕鬼，沈爷守城不睡。”
春日渐深，桃花始绽。
然而，战争的阴影从未远离。
第十三日黄昏，一匹瘦马狂奔入城，马上骑士浑身浴血，几乎坠马。亲卫将其扶下，才发现竟是南宫珏派出的联络员之一，名叫阿赤儿，乃血狼卫中出身草原的斥候。
他气息微弱，双手颤抖地递上一封染血密函。
沈砚拆开，只见纸上字迹潦草，似仓促写就：
> “砚兄：
> 白骨原确在雁门关外三百里，乃前朝废弃陵园，地势隐蔽，易守难攻。我已于十日前率部潜行至此，本欲夜袭，然敌早有防备，设伏重重。血狼卫折损三十余人，被迫退入山谷。现被困于‘断魂峡’，粮尽水绝，敌军围而不攻，似在等待援军。
> 更糟者，三皇子已遣使至草原，许诺割让朔方三城予部落首领，换取其全力支持萧景渊。若其合流，兵力或将达万人以上。
> 我知你手中无兵可援，然唯有一线希望：若你能设法拖住汾州之敌，使其不敢轻动南下之策，则我或可趁乱突围，联络草原反萧势力，里应外合，焚其老巢。
> 此信若达，便是我最后之音。
> 愿山河无恙，人间清明。
> 南宫珏绝笔。”
沈砚读完，如遭雷击，全身僵立，久久不能言语。
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苍白如纸，眼中却燃起熊熊烈焰。
南宫珏被困，生死未卜。
而敌人，即将合流成军，锋芒直指中原。
他猛地转身，冲入书房，抽出舆图摊开于案，手指狠狠划过从雁门至汾州的路线。若敌军主力南下，最快七日可达边境。若中途遭遇抵抗，或天气不利，或补给困难，或内部生变，则或可延缓至十日以上。
他必须争取这十天。
哪怕用尽一切手段。
他唤来赵生与韩明，三人闭门密议整夜。
次日清晨，一道惊世诏令传遍全城：
**“定北侯萧景渊勾结外族、谋逆作乱，已被朝廷革爵通缉。今有圣旨密传：陛下亲授韩明为‘北疆安抚使’，总领汾、霍、灵、朔四州军政，赐节钺，可行便宜之事，诛杀叛逆无需请示！”**
同时，城中张贴黄榜，上盖伪造的御玺印痕（实为赵生请匠人连夜仿制），并配有“钦差信物”一面铜虎符（乃沈砚从旧库中寻得前朝遗物改装而成）。
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被揭穿，便是欺君死罪。
但沈砚别无选择。
唯有让韩明“名正言顺”掌握大权，才能震慑残余奸细，凝聚军心民心，更重要的是??制造假象，使敌方误判形势：朝廷已有准备，北方早已布防严密，南下之路凶险莫测。
果然，消息传出当日，城中细作开始频繁活动。有人试图逃离，有人秘密传递消息。而这一切，早已在“夜枭队”的监视之下。
第三日，一名身带密信的细作在东门被截获，信中写道：
> “……韩明得授节钺，似有朝廷撑腰。我方内线称其将调集两万大军北上迎击，恐不宜贸然南下。请速报主上，暂缓行动。”
沈砚看完，嘴角微扬。
他知道，鱼饵已入网。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短暂的拖延。
真正的决战，还在前方。
第五日，他下令：全城举行“祭英魂”大典，追悼灵州殉难将士与历年战死边民。百姓携香烛纸钱齐聚北门外广场，沈砚亲自主祭，宣读祭文：
> “呜呼忠魂，死国忘身。
> 烽烟起处，尔赴沙尘。
> 不求封侯，但护黎民。
> 山河铭记，日月同春。
> 今我在此，誓不退寸。
> 若有来犯，血洗乾坤！”
祭文中“血洗乾坤”四字，如惊雷炸响，全场百姓齐声高呼：“血洗乾坤！血洗乾坤！”
声浪震天，连远处山峦也为之回响。
当晚，又有两名奸细被捕，供出剩余联络点三处，皆位于城南贫民区。沈砚未动刀兵，而是亲自带粮入户，安抚家属，劝降从犯。最终二十人主动 surrender，交出武器与密信。
第七日，春雨再临。
沈砚独坐灯下，翻阅各地回报文书。灵州方面确认：当地猎户发现一支约八百人的骑兵队伍正沿北岭南下，行踪诡秘，疑似胡骑先头部队。而霍州营侦察兵回报：黑水河上游出现多处可疑浮桥痕迹，似有人试图搭建临时通道。
他终于确定：敌军将在十日内发动总攻。
他写下最后一道命令：
> “即日起，全城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商铺歇业，百姓居家避难。义勇军全员上岗，分守四门与要点。粮食物资统一调配，严禁囤积居奇。若有违令者，斩！
> 同时，点燃烽燧，一日三报，直至盛州。
> 另，请柳山长率书院学子，于城中各街巷书写标语：
>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 ‘守土有责，匹夫同仇！’
> ‘黑鸦飞不过长城！’”
命令下达后，他登上城楼，望着雨幕中静默的城池，轻声呢喃：
“先生，我已竭尽所能。
这十日，我为你拖住了敌人。
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闯了。”
雨丝如针，刺入大地。
但城中灯火，依旧明亮。
孩童的诵读声穿透雨帘，清晰传来：
> “国有利器，不在坚甲利兵，而在上下同心……”
沈砚闭上眼，任雨水打湿衣襟。
他知道，黎明还未到来。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人在念这句话，希望就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