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谷中溪水潺潺，马蹄踏在湿软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敌军轻骑分作三队，呈雁形穿行于狭窄溪谷之间，旗不展、鼓不鸣，显然是打着突袭的主意。他们身披轻甲，手持弯刀，马背两侧挂着短弓与箭囊，动作娴熟而谨慎??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先锋游骑，专为探路袭营而设。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落入一张无形巨网之中。
项野立于东侧山脊之上，披风猎猎，战刀横握胸前。他眯眼望着谷底动静，手指轻轻敲击刀柄，节奏沉稳如心跳。赵猛伏在他身旁，低声禀报：“左翼已就位，三百弓手藏于岩后；右翼长矛阵压进林缘，骑兵分两拨潜伏谷口外侧。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项野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移开。
他知道，这一战不能只胜，更要震慑。两千敌骑看似不多，却是敌军主力前哨。若放其逃回，必引大军压境；若杀之过缓，反露破绽。唯有速决、狠杀、不留痕迹，方能夺其胆魄，挫其锋芒。
“传令。”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如铁石坠地，“弓手三轮齐射，专射马首与传令兵；长矛阵待敌混乱即刻推进，封死退路；左右包抄骑兵不鸣号、不呼喝，贴地疾行，务求合围之时，敌不知援从何来。”
“是！”赵猛抱拳领命，迅速退下传达。
山谷依旧静谧，唯有流水声与马蹄轻响交织。敌军前锋已近中段，一名斥候策马上坡探路，举目四顾，忽觉林间鸟雀惊飞，心头一凛，正欲吹哨示警??
“放！”
一声暴喝自山顶炸响！
刹那间，千箭齐发，如乌云蔽日，自两侧山林倾泻而下！第一轮直扑马群，箭矢钉入马颈、马首，顿时惨嘶四起，数十匹战马翻滚倒地，将后方队伍硬生生截断。第二轮专取骑手，尤其针对高举令旗者与欲调头奔逃者，羽箭贯喉穿胸，尸体纷纷坠马。第三轮则封锁谷口两端，以密集箭雨筑起死亡屏障，令其进退维绝。
谷中瞬间大乱！
“敌袭！有埋伏！”
“快撤！快撤！”
“保护校尉！护旗后退！”
吼叫声、哀嚎声、马匹悲鸣混成一片。还未看清敌人在哪，已有三百余骑倒下，尸横遍野，血染溪流。残存敌军慌忙聚拢，试图列阵反击，却发现四周山林寂静无声，唯见枝叶微动，杀机隐现。
就在此时，左侧密林骤然裂开，一排重甲长矛兵踏着整齐步伐推进，盾连盾、矛如林，步步紧逼，宛如铁墙压境。右侧林中亦杀出一支轻步兵，手持环首刀，专砍马腿，动作迅猛如狼。谷口外，乾军两翼骑兵悄然合围，蹄声渐起，如雷滚近。
“想走？”项野冷笑，猛然挥刀，“全军压上，一个不留！”
战鼓终于擂响，震彻山谷！
六千乾军如潮水般涌出，攻势凌厉无情。弓手转为散射，专挑落单逃窜者点杀；长矛阵稳步推进，将敌压缩至溪畔死角；骑兵两翼包抄完成，直接冲入敌阵中央，刀光闪处，人头落地。
这场伏击，从开始到终结，不过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股敌军被逼至断崖边，十余名残兵跪地求饶时，项野策马而出，冷眼俯视。
“降者免死？”一名满脸血污的敌校尉颤声道，“将军……我们愿归顺，愿为前驱……”
项野不语，只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刚毅如铁的脸庞。风吹起他额前碎发，也吹动了身后烈烈战旗。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那群败卒。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之上。
直至站定在那校尉面前，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们可知，昨夜我军士卒为何饭中无油、帐中无暖？因为你们主将许诺严家金银，要我们乾军内乱自溃。你们今早潜行至此，以为能偷袭得手，实则是被人当作弃子送来送死。”
那校尉脸色剧变：“这……这不是真的……”
“真或假，你们不配知道。”项野抬起战刀，刀尖垂地，“但我知。我知道你们也是被驱使的兵，和我这些兄弟一样，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留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留下你们，便是纵容那些坐在高堂之上、拿我们性命换富贵的人继续作恶。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明日便会有千百个将士死于阴谋算计。我不做仁君，只做护盾??护住身后这些人，不让他们的血白流。”
说罢，刀光一闪！
头颅飞起，鲜血喷涌。
其余败兵尚未来得及反应，四周乾军已蜂拥而上，刀斧齐落，片刻之间，尽数伏诛。
山谷重归寂静，唯余血腥随风飘荡。
赵猛走上前来，低声道：“将军，是否焚尸掩迹？”
项野摇头：“不必。让尸体留在原地，旗帜插在尸堆之上，写八个字：‘贪生畏战，辱我军魂’。我要让后续敌军亲眼看见，背叛与贪婪的下场。”
“是。”赵猛肃然应命。
半个时辰后，战场清理完毕，各部归建，大军再度启程。沿途士卒沉默而坚毅，看向前方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信念??他们不再只是为朝廷征战，而是为彼此、为尊严而战。
行至午时，前方传来号角声，乃是主力部队派来接应的信骑。来者乃范攸亲卫，面带急色，下马跪禀：
“项将军，范军师急令：敌军主力果然来袭，前锋溃败后，其主帅怒极反笑，竟亲率一万五千精锐连夜疾行，欲趁我军立足未稳，强攻望东口关隘！另据细作回报，西岭方向亦发现敌偏师三千，疑图绕后夹击！形势危急，请将军速决进退！”
项野接过军令文书，展开细阅，眉头越皱越紧。
赵猛凑近道：“将军，望东口地势虽险，但若两面受敌，守军不足恐难持久。是否暂避锋芒，退守二线营垒？”
项野却不答，反而问道：“我军粮草辎重，可已运抵关内？”
“昨日傍晚已全部入库，另有三日干粮随军携带。”
“好。”他嘴角微扬，“那就打一场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仗。”
他翻身上马，抽出战刀指向北方：
“传令全军??加快行军，务必在申时前抵达望东口！命工兵即刻加固关门与箭楼，滚木?石备足；调五百神射手登墙布防，专射敌军官与旗手；另遣五百死士埋伏关外十里峡谷两侧，若敌追至，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伏击！”
“至于西岭……”他眼中寒光一闪，“派三百轻骑伪装主力炊烟，虚张声势；再令一队斥候沿途留下假足迹，引其深入荒谷。等他们发觉上当，天都黑了。”
赵猛听得心服口服，忍不住赞道：“将军妙算，简直如范先生附体！”
项野却淡淡一笑：“我不是谋士，不懂奇谋诡计。我只是知道，敌人以为我们疲惫、内乱、士气低迷，所以敢孤军深入。那我就让他们相信这一点，直到他们走进坟墓。”
午后，大军顺利抵达望东口。
此地乃南北咽喉，两山夹峙，中间仅容双马并行，一道厚重铁木关门横亘其间，上有箭楼、?望台、滚油槽，易守难攻。项野亲自巡视城墙，检查防御布置，又召来守关校尉问明兵力配置，确认无误后方才稍松一口气。
入夜，月隐星稀。
项野独坐城楼，手捧一碗糙米粥，却食不下咽。连日奔波，身心俱疲，但他不敢睡。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赵猛送来一件披风，轻声道：“将军歇会儿吧，我守着。”
“你不也三天没合眼了？”项野笑了笑，“去睡两个时辰，明天……恐怕有的忙。”
赵猛还想推辞，却被他挥手制止。
独坐良久，项野抬头望天，只见北斗斜挂，寒星点点。他忽然想起南境老家的小院，母亲曾在夏夜摇着蒲扇，指着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他总嫌烦，如今却恨不得再听一遍。
“娘啊……儿子没给您丢脸。”他喃喃自语，“我没拿弟兄们的命换荣华，也没向权贵低头。哪怕明天战死沙场，我也能挺着胸膛见您。”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蹄声！
一名斥候飞马奔至关前，嘶声大喊：“报??！敌军主力距此不足三十里！火把连绵数里，正全速推进！似欲连夜攻关！”
项野霍然起身，将碗重重一放：“终于来了。”
他立即登上最高箭楼，举目北望，果见远方天际泛起红光，那是万千火把燃烧映照云层的颜色。大地隐隐震动，仿佛巨兽踏地而来。
“通知全军，一级戒备！”他沉声下令，“弓手就位，滚木?石备便，火油点燃！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放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敌军越来越近。
终于，在距离关门五里处停下。一阵喧哗之后，火光重新移动，竟是分兵两路：一路直扑关门，另一路转向西侧山道，赫然是要尝试攀爬绕后！
“果然如此。”项野冷笑，“既想强攻，又想偷袭，胃口不小。”
他当即下令：“西侧山道埋伏弩阵，专射攀爬者；正面关门紧闭，待其攻城器械靠近再动手。记住，先耗其锐气，再断其后援。”
约莫半个时辰后，敌军正式发起进攻。
先是数百盾兵列阵前行，举着巨大牛皮盾掩护后方攻城槌；接着是弓箭压制，箭雨漫天飞舞，叮叮当当砸在城墙上。乾军始终隐匿不出，任由对方逼近至三百步内。
直到攻城槌轰然撞上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项野才缓缓举起战刀：
“放！”
刹那间，万火齐燃！
滚烫的火油自城头倾泻而下，浇在敌军盾阵之上，随即火箭纷飞，整片攻城区域瞬间化作火海！惨叫声此起彼伏，盾兵溃散，攻城槌也在烈焰中崩裂焚毁。
与此同时，西侧山道上，早已埋伏多时的强弩发动，一轮齐射便射杀了数十名正在攀爬的敌军，绳索断裂，尸体滚落深谷，骇人听闻。
敌军主将见状大怒，亲自擂鼓督战，调集更多兵力强攻。一时之间，云梯架起，箭楼对射，战况激烈至极。
然而乾军凭借地利，防守严密，每一支箭都精准致命，每一块?石都砸向要害。更令人胆寒的是，城墙上始终不见项野身影，却处处透着他冷酷的意志??**宁死不退，寸土不让**。
激战持续两个时辰，敌军先后发动七次冲锋，皆被击退。尸积如山，血流成渠，望东口门前已成修罗地狱。
深夜，敌军终于鸣金收兵，退至十里外扎营休整。
乾军上下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瘫坐在地，连兵器都握不住。赵猛清点伤亡，低声汇报：“阵亡八十七人，伤二百三十余，多数为箭伤与烧伤。但敌军遗尸逾千，战果辉煌。”
项野点头，面色凝重：“这只是开始。他们今晚必会商议对策，明日攻势只会更猛。”
果然，次日清晨，敌军未再强攻，而是改用心理战术。
一队士兵抬着数十具乾军俘虏的尸体来到关前，公然焚烧，并高声叫骂：“项野小儿，缩头乌龟！你不是爱兵如子吗？看看这些人的下场！若再不开门迎战，下一具就是你老子的！”
更有甚者，竟将几名活俘绑在木桩上，用钝刀慢慢割肉，逼其惨叫求饶，企图动摇守军军心。
城头上一片愤怒，许多士卒咬牙切齿，请求出战报仇。
项野却站在城楼最高处，静静看着这一切，脸上毫无表情。
良久，他对赵猛道：“取我战袍来。”
赵猛一怔：“将军要……？”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军魂。”
片刻后，项野全身披挂整齐，肩披猩红大氅，腰悬战刀，缓步走上城墙最高台。他手中拿着一面破旧旗帜??那是昨夜从一名阵亡小卒身上取下的营旗。
他将旗杆插入城墙裂缝，亲手升起。
然后，他拔出战刀，一刀划破手掌，鲜血顺着刀身流淌，滴落在旗面上。
全场寂静。
他高声喝道：
“诸位听着！我是游击将军项野！这些死去的兄弟，是我的袍泽，是我的手足！他们不是数字，不是功劳簿上的名字！他们是父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爹！他们的命，比任何金银都贵！他们的死，必须有人偿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现在，敌人在下面羞辱他们，折磨他们，想让我们害怕、想让我们崩溃！可我要告诉你们??
**怕？我不怕！
崩？我项野的脊梁，从未弯过！**
从今天起，凡我乾军将士，若有战死者，一律厚葬，抚恤加倍！其家人由我项野亲自照料！若我战死，也请你们把我埋在这望东口，让我永远守着这些兄弟！”
说罢，他将染血的战旗牢牢系紧，任其在风中猎猎飞扬。
那一刻，所有将士热泪盈眶。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整段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单膝跪地，右手按胸，齐声高呼：
“誓死追随项将军！”
“宁死不降！”
“血债血偿！”
呼声震天动地，连敌军阵营也为之震动。
而就在当天下午，西岭方向传来捷报：敌偏师三千误入荒谷，被诱入陷阱，遭伏兵围歼，全军覆没！
消息传开，乾军士气暴涨，而敌军则陷入恐慌。
第三日，敌军主帅终于意识到，这支原本被认为“内乱虚弱”的部队，不仅未垮，反而因项野之威凝聚成铁壁铜墙。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撤军。
当最后一支敌骑消失在北方地平线时，望东口城门缓缓打开。
项野率众走出关外，来到昨日敌军焚尸之处。他命人收敛所有乾军遗骸，亲自扶棺而行，将其一一安葬于山阳坡上，并立碑铭文：“忠勇之士，千古同眠”。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
项野坐在火堆旁，望着满天星辰，久久不语。
赵猛走来，递上一碗热汤：“将军，该歇了。”
他接过汤碗，轻轻吹了口气，忽然问道：
“你说……范先生会不会怪我擅作主张，抓了严聪，打了严绍，还违令开战？”
赵猛一笑：“范先生若怪您，就不会连夜剥夺严绍兵权，也不会接连派三骑送来帅令支持您。他早就看出严家不可信，只是苦无证据。将军这一闹，反倒替他清除了隐患。”
项野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武成梁。功高震主也好，无人扶持也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让忠勇之士寒了心。”
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也照亮了远处那一排新坟。
风，再次吹起。
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战火的余温，也带着一种永不屈服的信念。
这一战，乾军以少胜多，守住望东口，斩敌三千，俘获无数，威名远播。
而项野的名字，也开始在军中传颂??
**不是因为他官高位显，而是因为他守住了军人最根本的东西。**
**那是义，是信，是生死与共的情谊。**
**是哪怕面对权贵、财富、美色，也不曾低头的骨气。**
这一夜，万里无云，星河璀璨。
仿佛天地也在为这群不屈的战士，默默加冕。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落入一张无形巨网之中。
项野立于东侧山脊之上，披风猎猎，战刀横握胸前。他眯眼望着谷底动静，手指轻轻敲击刀柄，节奏沉稳如心跳。赵猛伏在他身旁，低声禀报：“左翼已就位，三百弓手藏于岩后；右翼长矛阵压进林缘，骑兵分两拨潜伏谷口外侧。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项野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移开。
他知道，这一战不能只胜，更要震慑。两千敌骑看似不多，却是敌军主力前哨。若放其逃回，必引大军压境；若杀之过缓，反露破绽。唯有速决、狠杀、不留痕迹，方能夺其胆魄，挫其锋芒。
“传令。”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如铁石坠地，“弓手三轮齐射，专射马首与传令兵；长矛阵待敌混乱即刻推进，封死退路；左右包抄骑兵不鸣号、不呼喝，贴地疾行，务求合围之时，敌不知援从何来。”
“是！”赵猛抱拳领命，迅速退下传达。
山谷依旧静谧，唯有流水声与马蹄轻响交织。敌军前锋已近中段，一名斥候策马上坡探路，举目四顾，忽觉林间鸟雀惊飞，心头一凛，正欲吹哨示警??
“放！”
一声暴喝自山顶炸响！
刹那间，千箭齐发，如乌云蔽日，自两侧山林倾泻而下！第一轮直扑马群，箭矢钉入马颈、马首，顿时惨嘶四起，数十匹战马翻滚倒地，将后方队伍硬生生截断。第二轮专取骑手，尤其针对高举令旗者与欲调头奔逃者，羽箭贯喉穿胸，尸体纷纷坠马。第三轮则封锁谷口两端，以密集箭雨筑起死亡屏障，令其进退维绝。
谷中瞬间大乱！
“敌袭！有埋伏！”
“快撤！快撤！”
“保护校尉！护旗后退！”
吼叫声、哀嚎声、马匹悲鸣混成一片。还未看清敌人在哪，已有三百余骑倒下，尸横遍野，血染溪流。残存敌军慌忙聚拢，试图列阵反击，却发现四周山林寂静无声，唯见枝叶微动，杀机隐现。
就在此时，左侧密林骤然裂开，一排重甲长矛兵踏着整齐步伐推进，盾连盾、矛如林，步步紧逼，宛如铁墙压境。右侧林中亦杀出一支轻步兵，手持环首刀，专砍马腿，动作迅猛如狼。谷口外，乾军两翼骑兵悄然合围，蹄声渐起，如雷滚近。
“想走？”项野冷笑，猛然挥刀，“全军压上，一个不留！”
战鼓终于擂响，震彻山谷！
六千乾军如潮水般涌出，攻势凌厉无情。弓手转为散射，专挑落单逃窜者点杀；长矛阵稳步推进，将敌压缩至溪畔死角；骑兵两翼包抄完成，直接冲入敌阵中央，刀光闪处，人头落地。
这场伏击，从开始到终结，不过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股敌军被逼至断崖边，十余名残兵跪地求饶时，项野策马而出，冷眼俯视。
“降者免死？”一名满脸血污的敌校尉颤声道，“将军……我们愿归顺，愿为前驱……”
项野不语，只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刚毅如铁的脸庞。风吹起他额前碎发，也吹动了身后烈烈战旗。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那群败卒。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之上。
直至站定在那校尉面前，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们可知，昨夜我军士卒为何饭中无油、帐中无暖？因为你们主将许诺严家金银，要我们乾军内乱自溃。你们今早潜行至此，以为能偷袭得手，实则是被人当作弃子送来送死。”
那校尉脸色剧变：“这……这不是真的……”
“真或假，你们不配知道。”项野抬起战刀，刀尖垂地，“但我知。我知道你们也是被驱使的兵，和我这些兄弟一样，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留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留下你们，便是纵容那些坐在高堂之上、拿我们性命换富贵的人继续作恶。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明日便会有千百个将士死于阴谋算计。我不做仁君，只做护盾??护住身后这些人，不让他们的血白流。”
说罢，刀光一闪！
头颅飞起，鲜血喷涌。
其余败兵尚未来得及反应，四周乾军已蜂拥而上，刀斧齐落，片刻之间，尽数伏诛。
山谷重归寂静，唯余血腥随风飘荡。
赵猛走上前来，低声道：“将军，是否焚尸掩迹？”
项野摇头：“不必。让尸体留在原地，旗帜插在尸堆之上，写八个字：‘贪生畏战，辱我军魂’。我要让后续敌军亲眼看见，背叛与贪婪的下场。”
“是。”赵猛肃然应命。
半个时辰后，战场清理完毕，各部归建，大军再度启程。沿途士卒沉默而坚毅，看向前方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信念??他们不再只是为朝廷征战，而是为彼此、为尊严而战。
行至午时，前方传来号角声，乃是主力部队派来接应的信骑。来者乃范攸亲卫，面带急色，下马跪禀：
“项将军，范军师急令：敌军主力果然来袭，前锋溃败后，其主帅怒极反笑，竟亲率一万五千精锐连夜疾行，欲趁我军立足未稳，强攻望东口关隘！另据细作回报，西岭方向亦发现敌偏师三千，疑图绕后夹击！形势危急，请将军速决进退！”
项野接过军令文书，展开细阅，眉头越皱越紧。
赵猛凑近道：“将军，望东口地势虽险，但若两面受敌，守军不足恐难持久。是否暂避锋芒，退守二线营垒？”
项野却不答，反而问道：“我军粮草辎重，可已运抵关内？”
“昨日傍晚已全部入库，另有三日干粮随军携带。”
“好。”他嘴角微扬，“那就打一场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仗。”
他翻身上马，抽出战刀指向北方：
“传令全军??加快行军，务必在申时前抵达望东口！命工兵即刻加固关门与箭楼，滚木?石备足；调五百神射手登墙布防，专射敌军官与旗手；另遣五百死士埋伏关外十里峡谷两侧，若敌追至，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伏击！”
“至于西岭……”他眼中寒光一闪，“派三百轻骑伪装主力炊烟，虚张声势；再令一队斥候沿途留下假足迹，引其深入荒谷。等他们发觉上当，天都黑了。”
赵猛听得心服口服，忍不住赞道：“将军妙算，简直如范先生附体！”
项野却淡淡一笑：“我不是谋士，不懂奇谋诡计。我只是知道，敌人以为我们疲惫、内乱、士气低迷，所以敢孤军深入。那我就让他们相信这一点，直到他们走进坟墓。”
午后，大军顺利抵达望东口。
此地乃南北咽喉，两山夹峙，中间仅容双马并行，一道厚重铁木关门横亘其间，上有箭楼、?望台、滚油槽，易守难攻。项野亲自巡视城墙，检查防御布置，又召来守关校尉问明兵力配置，确认无误后方才稍松一口气。
入夜，月隐星稀。
项野独坐城楼，手捧一碗糙米粥，却食不下咽。连日奔波，身心俱疲，但他不敢睡。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赵猛送来一件披风，轻声道：“将军歇会儿吧，我守着。”
“你不也三天没合眼了？”项野笑了笑，“去睡两个时辰，明天……恐怕有的忙。”
赵猛还想推辞，却被他挥手制止。
独坐良久，项野抬头望天，只见北斗斜挂，寒星点点。他忽然想起南境老家的小院，母亲曾在夏夜摇着蒲扇，指着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他总嫌烦，如今却恨不得再听一遍。
“娘啊……儿子没给您丢脸。”他喃喃自语，“我没拿弟兄们的命换荣华，也没向权贵低头。哪怕明天战死沙场，我也能挺着胸膛见您。”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蹄声！
一名斥候飞马奔至关前，嘶声大喊：“报??！敌军主力距此不足三十里！火把连绵数里，正全速推进！似欲连夜攻关！”
项野霍然起身，将碗重重一放：“终于来了。”
他立即登上最高箭楼，举目北望，果见远方天际泛起红光，那是万千火把燃烧映照云层的颜色。大地隐隐震动，仿佛巨兽踏地而来。
“通知全军，一级戒备！”他沉声下令，“弓手就位，滚木?石备便，火油点燃！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放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敌军越来越近。
终于，在距离关门五里处停下。一阵喧哗之后，火光重新移动，竟是分兵两路：一路直扑关门，另一路转向西侧山道，赫然是要尝试攀爬绕后！
“果然如此。”项野冷笑，“既想强攻，又想偷袭，胃口不小。”
他当即下令：“西侧山道埋伏弩阵，专射攀爬者；正面关门紧闭，待其攻城器械靠近再动手。记住，先耗其锐气，再断其后援。”
约莫半个时辰后，敌军正式发起进攻。
先是数百盾兵列阵前行，举着巨大牛皮盾掩护后方攻城槌；接着是弓箭压制，箭雨漫天飞舞，叮叮当当砸在城墙上。乾军始终隐匿不出，任由对方逼近至三百步内。
直到攻城槌轰然撞上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项野才缓缓举起战刀：
“放！”
刹那间，万火齐燃！
滚烫的火油自城头倾泻而下，浇在敌军盾阵之上，随即火箭纷飞，整片攻城区域瞬间化作火海！惨叫声此起彼伏，盾兵溃散，攻城槌也在烈焰中崩裂焚毁。
与此同时，西侧山道上，早已埋伏多时的强弩发动，一轮齐射便射杀了数十名正在攀爬的敌军，绳索断裂，尸体滚落深谷，骇人听闻。
敌军主将见状大怒，亲自擂鼓督战，调集更多兵力强攻。一时之间，云梯架起，箭楼对射，战况激烈至极。
然而乾军凭借地利，防守严密，每一支箭都精准致命，每一块?石都砸向要害。更令人胆寒的是，城墙上始终不见项野身影，却处处透着他冷酷的意志??**宁死不退，寸土不让**。
激战持续两个时辰，敌军先后发动七次冲锋，皆被击退。尸积如山，血流成渠，望东口门前已成修罗地狱。
深夜，敌军终于鸣金收兵，退至十里外扎营休整。
乾军上下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瘫坐在地，连兵器都握不住。赵猛清点伤亡，低声汇报：“阵亡八十七人，伤二百三十余，多数为箭伤与烧伤。但敌军遗尸逾千，战果辉煌。”
项野点头，面色凝重：“这只是开始。他们今晚必会商议对策，明日攻势只会更猛。”
果然，次日清晨，敌军未再强攻，而是改用心理战术。
一队士兵抬着数十具乾军俘虏的尸体来到关前，公然焚烧，并高声叫骂：“项野小儿，缩头乌龟！你不是爱兵如子吗？看看这些人的下场！若再不开门迎战，下一具就是你老子的！”
更有甚者，竟将几名活俘绑在木桩上，用钝刀慢慢割肉，逼其惨叫求饶，企图动摇守军军心。
城头上一片愤怒，许多士卒咬牙切齿，请求出战报仇。
项野却站在城楼最高处，静静看着这一切，脸上毫无表情。
良久，他对赵猛道：“取我战袍来。”
赵猛一怔：“将军要……？”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军魂。”
片刻后，项野全身披挂整齐，肩披猩红大氅，腰悬战刀，缓步走上城墙最高台。他手中拿着一面破旧旗帜??那是昨夜从一名阵亡小卒身上取下的营旗。
他将旗杆插入城墙裂缝，亲手升起。
然后，他拔出战刀，一刀划破手掌，鲜血顺着刀身流淌，滴落在旗面上。
全场寂静。
他高声喝道：
“诸位听着！我是游击将军项野！这些死去的兄弟，是我的袍泽，是我的手足！他们不是数字，不是功劳簿上的名字！他们是父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爹！他们的命，比任何金银都贵！他们的死，必须有人偿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现在，敌人在下面羞辱他们，折磨他们，想让我们害怕、想让我们崩溃！可我要告诉你们??
**怕？我不怕！
崩？我项野的脊梁，从未弯过！**
从今天起，凡我乾军将士，若有战死者，一律厚葬，抚恤加倍！其家人由我项野亲自照料！若我战死，也请你们把我埋在这望东口，让我永远守着这些兄弟！”
说罢，他将染血的战旗牢牢系紧，任其在风中猎猎飞扬。
那一刻，所有将士热泪盈眶。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整段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单膝跪地，右手按胸，齐声高呼：
“誓死追随项将军！”
“宁死不降！”
“血债血偿！”
呼声震天动地，连敌军阵营也为之震动。
而就在当天下午，西岭方向传来捷报：敌偏师三千误入荒谷，被诱入陷阱，遭伏兵围歼，全军覆没！
消息传开，乾军士气暴涨，而敌军则陷入恐慌。
第三日，敌军主帅终于意识到，这支原本被认为“内乱虚弱”的部队，不仅未垮，反而因项野之威凝聚成铁壁铜墙。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撤军。
当最后一支敌骑消失在北方地平线时，望东口城门缓缓打开。
项野率众走出关外，来到昨日敌军焚尸之处。他命人收敛所有乾军遗骸，亲自扶棺而行，将其一一安葬于山阳坡上，并立碑铭文：“忠勇之士，千古同眠”。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
项野坐在火堆旁，望着满天星辰，久久不语。
赵猛走来，递上一碗热汤：“将军，该歇了。”
他接过汤碗，轻轻吹了口气，忽然问道：
“你说……范先生会不会怪我擅作主张，抓了严聪，打了严绍，还违令开战？”
赵猛一笑：“范先生若怪您，就不会连夜剥夺严绍兵权，也不会接连派三骑送来帅令支持您。他早就看出严家不可信，只是苦无证据。将军这一闹，反倒替他清除了隐患。”
项野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武成梁。功高震主也好，无人扶持也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让忠勇之士寒了心。”
火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也照亮了远处那一排新坟。
风，再次吹起。
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战火的余温，也带着一种永不屈服的信念。
这一战，乾军以少胜多，守住望东口，斩敌三千，俘获无数，威名远播。
而项野的名字，也开始在军中传颂??
**不是因为他官高位显，而是因为他守住了军人最根本的东西。**
**那是义，是信，是生死与共的情谊。**
**是哪怕面对权贵、财富、美色，也不曾低头的骨气。**
这一夜，万里无云，星河璀璨。
仿佛天地也在为这群不屈的战士，默默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