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钢差点被安悠悠递过来的茶呛到，咳嗽两声才把那口热茶咽下去。他看着安悠悠笑眯眯的脸，忽然觉得这老头儿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怀念，又像是试探。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八足金蟾，那只纯金的小玩意儿贴着他的掌心，微微发烫。
“大……大安。”许成钢稳了稳声音，“您刚才说，林七死在蜀地？”
安悠悠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泥石流，连尸首都没找全。那时候通讯也不便，消息传回来都快三个月了。我接到信的时候，正准备去魔都开铺子。”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秦淮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酿馒头，忽然想起黄记后厨灶台上常年摆着的一张泛黄照片??那是井师傅年轻时和几个兄弟的合影，中间站着一个穿蓝布衫、戴眼镜的男人，眉眼清秀，笑容温和。井师傅从不提那人是谁，只说“是我一个故人”。
现在想来，那人大概就是林七。
“你分到的遗产……除了小洋，还有别的吗？”龚良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安悠悠看了他一眼，笑了：“有啊。一张地契，三根小黄鱼，还有一本账簿。账簿后来烧了，地契在棉纺厂改制时抵了债，小黄鱼……”他顿了顿，“我留着当传家宝了。”
石小胆猛地抬头：“您也留小黄鱼？”
“怎么，你也知道这个？”安悠悠挑眉。
“我……我是听人说的。”石小胆讪讪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他知道，老小当年临终前，曾偷偷塞给他一根小黄鱼，说是“将来见了弟弟妹妹，替我交给他们”。可他转世太急，那根小黄鱼落在前世衣袋里，再睁眼已是今世，再也寻不到踪迹。
安悠悠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有些东西，丢了就丢了。但只要心里记得，就不算真丢。”
这话像是一阵风，吹进了每个人的心缝里。
食堂那边传来喧闹声，护工推着餐车进来，饭菜香气混着酒酿馒头的甜香，在空气中交织弥漫。安悠悠起身招呼众人去吃饭，临走前特意拍了拍许成钢的肩：“别愣着，饭凉了不好吃。”
午饭是标准的老年营养餐，少油少盐，荤素搭配。陈顺打了西红柿炒蛋、清蒸鱼、青菜豆腐汤和一小碗米饭，照旧用馒头蘸着菜汤吃。他一边嚼一边想，这味道竟和云中食堂出奇地相似??不是菜的味道像，而是那种“有人为你精心准备”的感觉一模一样。
“你在笑什么？”江卫国坐到他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粥。
“没什么，就觉得……挺暖的。”陈顺说，“这些人，哪怕老了，哪怕记性差了，心里还是有根线牵着从前的事。”
江卫国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回忆那些痛苦的事……”
“可他也需要知道。”陈顺放下筷子，“你知道林七为什么把遗产分给我们吗？因为他早就猜到我们会来找安悠悠。他在等这一天，哪怕他已经不在了。”
江卫国怔住。
这时，安悠悠慢悠悠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老旧的木盒，表面漆色斑驳，边角磨损得厉害。“这个，”他说，“本来打算带进棺材的。既然你们来了，我就拿出来看看。”
众人围拢过去。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最上面压着一枚铜钱，正面刻着“太平通宝”，背面却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四儿平安，余心足矣。”**
“这是……”龚良声音微颤。
“许诺写的。”安悠悠轻声说，“她最后一封信。写完第二天，就在粤省病逝了。肠疾，没钱治。”
屋内一片寂静。
安悠悠缓缓抽出一封信，展开，字迹娟秀而有力：
> “吾儿成钢：
>
> 见字如面。
>
> 娘今卧于异乡病榻，自知命不久矣。忆昔携你沿街乞讨，寒冬抱你入怀取暖，夏日为你驱蚊扇风，点点滴滴，如在昨日。你幼时体弱，常夜啼不止，娘唯有哼歌安抚，那首《茉莉花》，你至今可还记得？
>
> 后来你被好心人收养，入学堂，识文字，娘虽远隔千里，亦感欣慰。然每每梦中见你孤身立于雪地，唤娘不应，惊醒时泪湿枕巾。
>
> 此次南下，原为攒钱归乡聚首，奈何贪便宜食不洁之物，致病缠身。医药费贵，我不舍得花，只想多存一分，留给你们日后相见之资。
>
> 若你读此信，娘已不在人间。勿悲，勿念。你已长大成人，能自立于世，娘之心愿已了。
>
> 惟愿你兄弟姐妹重逢之日，能共饮一杯清茶，笑谈往事。若能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亦含笑闭目。
>
> ??母 许诺 手书
>
> 癸卯年冬月十五”
信纸末端，有一小片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泪，又像是血。
许成钢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哽咽溢出喉咙。他想起小时候做的一个梦??漫天大雪中，一个女人跪在街头，怀里抱着婴儿，一边哭一边唱《茉莉花》。那时他以为只是噩梦，如今才知，那是母亲最后的记忆投射。
“她……她是饿死的吗？”许成钢哑声问。
安悠悠摇头：“不是饿死，是拖死的。她本可以活下来，只要肯花钱看病。但她不肯。她说，‘钱要留给孩子们相认那天’。”
秦淮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出食堂。
他在走廊尽头停下，靠墙蹲下，双手捂住脸。耳边回响的是黄记清晨的蒸笼掀开声，是井师傅一边揉面一边哼的《茉莉花》，是那个总说“馒头要三层皮才好吃”的老头儿……原来一切都有源头。
原来井师傅，就是当年那个收留许成钢的好心人。
难怪他对酒酿馒头如此执着，难怪他总说“这味道差一点，就不是她的手艺”。
因为他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把真正味道带回来的人。
而那个人，现在正坐在养老院的食堂里，捧着一碗粥，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慢慢喝着。
下午三点，阳光斜照进房间。安悠悠让护工搬来一副象棋盘，摆在窗边小桌上。“来，”他对许成钢招手，“听说你是高手？陪我下一盘。”
许成钢犹豫了一下，坐下。
棋局开始，安悠悠执红先行，炮二平五。许成钢应以马8进7。两人落子如飞，节奏流畅，仿佛早已对战千百回。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养老院的老人听说“新来的年轻人敢挑战棋王”，纷纷拄拐的拄拐，坐轮椅的坐轮椅，挤在门口探头观望。
“老许今天认真了。”有人嘀咕。
“可不是嘛，你看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棋至中局，局势胶着。安悠悠突然停住，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喃喃道：“这一招……你怎么会想到走这一步？”
许成钢一愣：“什么？”
“马三进四，跳马踩兵。这是……这是我娘教我的独门破局法。”安悠悠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她说，‘穷人家下棋，不能讲究套路，要狠，要准，一步致命’。”
许成钢心头巨震。
他当然会这一招??因为这也是他娘亲教的。在他被收养的第一年，养母曾在冬夜里抱着他，一边织毛衣一边讲：“成钢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记住一句话：穷不怕，怕的是不敢拼。下棋也是这样，该冲就冲，别怕输。”
一样的教导，一样的逻辑，一样的底层生存智慧。
这不是巧合。
安悠悠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许成钢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你的眼睛……”他声音沙哑，“像她。”
许成钢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爷爷……”他哽咽着，第一次喊出这两个字。
安悠悠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如花：“哎，乖孙。”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
窗外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满整个房间。护工悄悄关掉了电灯，任光线自然流淌。石小胆站在人群最后，默默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他知道，这张照片不会上传网络，不会被人点赞评论，但它会存在他的相册最深处，标注为：“，重逢”。
晚饭后，众人准备离开。
安悠悠将那幅张大千真迹重新卷好，放进画筒，递给龚良：“你带回去吧。放在我这儿，不过是蒙尘；放在你们手里，或许还能有点用处。”
“这太贵重了……”龚良推辞。
“值什么贵重？”安悠悠摆摆手，“画再名贵，也比不上见你们一面。再说??”他笑了笑，“我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你们了。”
众人不解。
安悠悠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十二根金灿灿的小黄鱼，每一根都刻着不同的名字：**成钢、悠悠、顺儿、小胆、卫国、秦淮……**
“这是许诺留下的最后一份遗愿。”他说，“她在信里写：‘若我儿孙重逢，每人一根，算是奶奶给的见面礼。’”
龚良接过小黄鱼，指尖微颤。他知道，这不仅是黄金，更是一个母亲跨越生死的祝福。
临出门前，安悠悠叫住秦淮。
“你等等。”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锈迹斑斑，锁扣早已损坏。打开后，是一叠手工制作的卡片，每张都写着菜名与配方，字迹熟悉得令人心痛。
“这是……”秦淮声音发抖。
“井师傅的笔记。”安悠悠说，“他临终前托我保管。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续这份味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秦淮紧紧抱住铁盒，仿佛抱住失而复得的亲人。
夜色降临，姑苏城灯火渐明。
酒店房间里，五个人围坐一圈，桌上摆着十二根小黄鱼、一幅名画、一盒笔记，还有一杯未喝完的冷茶。
谁都没说话。
许久，许成钢低声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龚良看向窗外，轻声道：“继续活着，好好吃饭，把他们的故事讲下去。”
石小胆咧嘴一笑：“那明天我去黄记，让安尧师傅蒸一笼最正宗的酒酿馒头。”
秦淮点头：“我来教他怎么做三层皮。”
江卫国说：“我去联系拍卖行，把画卖了，钱用来建个‘许氏纪念食堂’，专供孤寡老人免费用餐。”
陈顺最后开口：“我把这些写成一本书，书名叫《非正常美食文》。”
众人相视而笑。
楼下传来脚步声，是护工送来了宵夜??五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每碗里都卧着一颗完整的蛋。
附了一张纸条：
> “孙子们慢用。
>
> ??安悠悠”
那一夜，没人吃得下太多。但他们一口一口，把整碗都喝完了。
因为知道，这甜糯的滋味，是从一百年前，一位母亲省下的每一口饭中熬出来的。
它不该被浪费。
“大……大安。”许成钢稳了稳声音，“您刚才说，林七死在蜀地？”
安悠悠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泥石流，连尸首都没找全。那时候通讯也不便，消息传回来都快三个月了。我接到信的时候，正准备去魔都开铺子。”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秦淮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酿馒头，忽然想起黄记后厨灶台上常年摆着的一张泛黄照片??那是井师傅年轻时和几个兄弟的合影，中间站着一个穿蓝布衫、戴眼镜的男人，眉眼清秀，笑容温和。井师傅从不提那人是谁，只说“是我一个故人”。
现在想来，那人大概就是林七。
“你分到的遗产……除了小洋，还有别的吗？”龚良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安悠悠看了他一眼，笑了：“有啊。一张地契，三根小黄鱼，还有一本账簿。账簿后来烧了，地契在棉纺厂改制时抵了债，小黄鱼……”他顿了顿，“我留着当传家宝了。”
石小胆猛地抬头：“您也留小黄鱼？”
“怎么，你也知道这个？”安悠悠挑眉。
“我……我是听人说的。”石小胆讪讪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他知道，老小当年临终前，曾偷偷塞给他一根小黄鱼，说是“将来见了弟弟妹妹，替我交给他们”。可他转世太急，那根小黄鱼落在前世衣袋里，再睁眼已是今世，再也寻不到踪迹。
安悠悠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有些东西，丢了就丢了。但只要心里记得，就不算真丢。”
这话像是一阵风，吹进了每个人的心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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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标准的老年营养餐，少油少盐，荤素搭配。陈顺打了西红柿炒蛋、清蒸鱼、青菜豆腐汤和一小碗米饭，照旧用馒头蘸着菜汤吃。他一边嚼一边想，这味道竟和云中食堂出奇地相似??不是菜的味道像，而是那种“有人为你精心准备”的感觉一模一样。
“你在笑什么？”江卫国坐到他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粥。
“没什么，就觉得……挺暖的。”陈顺说，“这些人，哪怕老了，哪怕记性差了，心里还是有根线牵着从前的事。”
江卫国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回忆那些痛苦的事……”
“可他也需要知道。”陈顺放下筷子，“你知道林七为什么把遗产分给我们吗？因为他早就猜到我们会来找安悠悠。他在等这一天，哪怕他已经不在了。”
江卫国怔住。
这时，安悠悠慢悠悠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老旧的木盒，表面漆色斑驳，边角磨损得厉害。“这个，”他说，“本来打算带进棺材的。既然你们来了，我就拿出来看看。”
众人围拢过去。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最上面压着一枚铜钱，正面刻着“太平通宝”，背面却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四儿平安，余心足矣。”**
“这是……”龚良声音微颤。
“许诺写的。”安悠悠轻声说，“她最后一封信。写完第二天，就在粤省病逝了。肠疾，没钱治。”
屋内一片寂静。
安悠悠缓缓抽出一封信，展开，字迹娟秀而有力：
> “吾儿成钢：
>
> 见字如面。
>
> 娘今卧于异乡病榻，自知命不久矣。忆昔携你沿街乞讨，寒冬抱你入怀取暖，夏日为你驱蚊扇风，点点滴滴，如在昨日。你幼时体弱，常夜啼不止，娘唯有哼歌安抚，那首《茉莉花》，你至今可还记得？
>
> 后来你被好心人收养，入学堂，识文字，娘虽远隔千里，亦感欣慰。然每每梦中见你孤身立于雪地，唤娘不应，惊醒时泪湿枕巾。
>
> 此次南下，原为攒钱归乡聚首，奈何贪便宜食不洁之物，致病缠身。医药费贵，我不舍得花，只想多存一分，留给你们日后相见之资。
>
> 若你读此信，娘已不在人间。勿悲，勿念。你已长大成人，能自立于世，娘之心愿已了。
>
> 惟愿你兄弟姐妹重逢之日，能共饮一杯清茶，笑谈往事。若能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亦含笑闭目。
>
> ??母 许诺 手书
>
> 癸卯年冬月十五”
信纸末端，有一小片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泪，又像是血。
许成钢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哽咽溢出喉咙。他想起小时候做的一个梦??漫天大雪中，一个女人跪在街头，怀里抱着婴儿，一边哭一边唱《茉莉花》。那时他以为只是噩梦，如今才知，那是母亲最后的记忆投射。
“她……她是饿死的吗？”许成钢哑声问。
安悠悠摇头：“不是饿死，是拖死的。她本可以活下来，只要肯花钱看病。但她不肯。她说，‘钱要留给孩子们相认那天’。”
秦淮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出食堂。
他在走廊尽头停下，靠墙蹲下，双手捂住脸。耳边回响的是黄记清晨的蒸笼掀开声，是井师傅一边揉面一边哼的《茉莉花》，是那个总说“馒头要三层皮才好吃”的老头儿……原来一切都有源头。
原来井师傅，就是当年那个收留许成钢的好心人。
难怪他对酒酿馒头如此执着，难怪他总说“这味道差一点，就不是她的手艺”。
因为他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把真正味道带回来的人。
而那个人，现在正坐在养老院的食堂里，捧着一碗粥，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慢慢喝着。
下午三点，阳光斜照进房间。安悠悠让护工搬来一副象棋盘，摆在窗边小桌上。“来，”他对许成钢招手，“听说你是高手？陪我下一盘。”
许成钢犹豫了一下，坐下。
棋局开始，安悠悠执红先行，炮二平五。许成钢应以马8进7。两人落子如飞，节奏流畅，仿佛早已对战千百回。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养老院的老人听说“新来的年轻人敢挑战棋王”，纷纷拄拐的拄拐，坐轮椅的坐轮椅，挤在门口探头观望。
“老许今天认真了。”有人嘀咕。
“可不是嘛，你看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棋至中局，局势胶着。安悠悠突然停住，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喃喃道：“这一招……你怎么会想到走这一步？”
许成钢一愣：“什么？”
“马三进四，跳马踩兵。这是……这是我娘教我的独门破局法。”安悠悠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她说，‘穷人家下棋，不能讲究套路，要狠，要准，一步致命’。”
许成钢心头巨震。
他当然会这一招??因为这也是他娘亲教的。在他被收养的第一年，养母曾在冬夜里抱着他，一边织毛衣一边讲：“成钢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记住一句话：穷不怕，怕的是不敢拼。下棋也是这样，该冲就冲，别怕输。”
一样的教导，一样的逻辑，一样的底层生存智慧。
这不是巧合。
安悠悠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许成钢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你的眼睛……”他声音沙哑，“像她。”
许成钢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爷爷……”他哽咽着，第一次喊出这两个字。
安悠悠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如花：“哎，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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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洒满整个房间。护工悄悄关掉了电灯，任光线自然流淌。石小胆站在人群最后，默默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他知道，这张照片不会上传网络，不会被人点赞评论，但它会存在他的相册最深处，标注为：“，重逢”。
晚饭后，众人准备离开。
安悠悠将那幅张大千真迹重新卷好，放进画筒，递给龚良：“你带回去吧。放在我这儿，不过是蒙尘；放在你们手里，或许还能有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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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什么贵重？”安悠悠摆摆手，“画再名贵，也比不上见你们一面。再说??”他笑了笑，“我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你们了。”
众人不解。
安悠悠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十二根金灿灿的小黄鱼，每一根都刻着不同的名字：**成钢、悠悠、顺儿、小胆、卫国、秦淮……**
“这是许诺留下的最后一份遗愿。”他说，“她在信里写：‘若我儿孙重逢，每人一根，算是奶奶给的见面礼。’”
龚良接过小黄鱼，指尖微颤。他知道，这不仅是黄金，更是一个母亲跨越生死的祝福。
临出门前，安悠悠叫住秦淮。
“你等等。”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锈迹斑斑，锁扣早已损坏。打开后，是一叠手工制作的卡片，每张都写着菜名与配方，字迹熟悉得令人心痛。
“这是……”秦淮声音发抖。
“井师傅的笔记。”安悠悠说，“他临终前托我保管。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续这份味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秦淮紧紧抱住铁盒，仿佛抱住失而复得的亲人。
夜色降临，姑苏城灯火渐明。
酒店房间里，五个人围坐一圈，桌上摆着十二根小黄鱼、一幅名画、一盒笔记，还有一杯未喝完的冷茶。
谁都没说话。
许久，许成钢低声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龚良看向窗外，轻声道：“继续活着，好好吃饭，把他们的故事讲下去。”
石小胆咧嘴一笑：“那明天我去黄记，让安尧师傅蒸一笼最正宗的酒酿馒头。”
秦淮点头：“我来教他怎么做三层皮。”
江卫国说：“我去联系拍卖行，把画卖了，钱用来建个‘许氏纪念食堂’，专供孤寡老人免费用餐。”
陈顺最后开口：“我把这些写成一本书，书名叫《非正常美食文》。”
众人相视而笑。
楼下传来脚步声，是护工送来了宵夜??五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每碗里都卧着一颗完整的蛋。
附了一张纸条：
> “孙子们慢用。
>
> ??安悠悠”
那一夜，没人吃得下太多。但他们一口一口，把整碗都喝完了。
因为知道，这甜糯的滋味，是从一百年前，一位母亲省下的每一口饭中熬出来的。
它不该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