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天光如刃,割裂了凤凰城上空的阴霾。王贤悬于九霄,黑龙虚影盘绕周身,口衔巨剑之象愈发凝实,仿佛天地本身都在为这柄沉眠三百年的神兵苏醒而震颤。他的蓝眸已不复往日清澈,金芒流转间似有星河倒灌,每一缕目光落下,皆令人心胆俱裂。

    可就在这等威压滔天之时,他忽然低头,望向城门前那笼被风吹得滚动的冷包子。

    那一瞬,他眼中的杀意淡了一分。

    “我想活下去。”他轻声重复,声音不大,却穿透雷鸣,落入每一个幸存者耳中,“不是为了毁灭,也不是为了谁的宿命。我只是……还想再吃一口热的。”

    话音落,黑龙虚影缓缓收敛,化作一道黑气钻入他心口。他从空中徐徐降落,落地无声,沙尘未惊。众人屏息,连御卫手中的镇魂锁链都不敢再前进一步。

    张老头走上前,拍了拍他肩头的沙土,咧嘴一笑:“行了,臭小子,刚才那句话说得还挺像样。不过??”他压低声音,“你现在可是把皇帝、城主、神女宫全得罪了个遍,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王贤望着远处山峦叠嶂,目光似穿透千重雾障,落在某个未知之地。

    “去剑冢。”他道。

    “什么?!”张老头脸色大变,“你疯了!那是你的葬身之所!三百年前你就是在那里斩断自身灵脉,自封轮回的!现在回去,等于主动撞向最后一道劫门??第十重封印!一旦开启,你将彻底脱离人形,成为纯粹的剑灵!届时,别说做人,连‘存在’都将被天道排斥!”

    “所以我才要去。”王贤平静道,“既然他们都说我是灾厄,那就让我亲眼看看,这灾厄究竟从何而来。我要知道,我到底是为何而战,又为何而毁。若真注定要堕为凶兵,至少让我明白??这一生,是否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张老头怔住,久久无言。

    他知道,这个徒弟,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抱怨包子咸淡的傻小子了。他正在走向一条无人敢踏的路:既非顺从命运,也非反抗宿命,而是要亲手撕开遮蔽真相的幕布,直面那藏在万古尘埃下的真实。

    “罢了。”老道士最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递给他,“拿着吧。这是我当年从你尸体上捡到的……不,是从你化作飞灰后残留的一缕执念里抢出来的。它曾嵌在你心口,紧贴着那把黑剑。或许……能帮你找到答案。”

    王贤接过铜钱,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模糊的“贤”字,背面却是一柄断裂的剑纹。

    他指尖微微一颤。

    刹那间,脑海中轰然炸响!

    画面翻涌如潮:

    一座白玉高塔矗立于云海之上,塔顶悬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通体漆黑,却被七根金链贯穿,每根链条末端都连着一名跪伏的身影??其中有张老头,有纳兰梦璃,有东方明月,甚至还有他自己,另一个身穿白衣、眉心带血的“王贤”。

    “以吾等七情为引,以魂魄为祭,封尔盘龙之怒,禁尔弑天之志。”

    那白衣王贤开口,声音与他一模一样,却冰冷无情,“此乃第九次轮回封印,若你再次觉醒,必见此景。届时,若仍执迷杀戮,十方世界,皆归寂灭。”

    幻象消散,王贤踉跄一步,冷汗浸透衣衫。

    “那是……我们?”他喘息着问。

    张老头点头,眼中满是痛楚:“那是三百年前的最后一战。你已失控,斩断三十六洞天,几乎劈开天门。我们七人联手,耗尽一生修为与情感,才将你重新镇压。那一战后,六人陨落,只剩我苟延残喘至今。而你……被剥离所有记忆,投入凡胎,开始了第九次轮回。”

    王贤低头看着铜钱,声音嘶哑:“所以你们不是在救我……是在杀我?一次次把我打回原形,只为不让这个世界被我毁掉?”

    “是。”张老头毫不回避,“但我们也是在救你。因为你每一次觉醒,都会更接近‘非人’的状态。到最后,你会忘记疼痛,忘记悲伤,忘记爱恨,只剩下斩与被斩的本能。那样的你,活着比死还痛苦。”

    王贤沉默良久,终是将铜钱收入怀中。

    “我不怪你们。”他说,“但我也不再接受这种‘救赎’。我要去剑冢,解开第十重封印??不是为了彻底变成剑,而是为了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记忆、自由、还有……选择如何死去的权利。”

    张老头望着他,忽然笑了:“好啊,臭小子,还是这么倔。那你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为师都会站在你身后。哪怕你要斩天,我也替你磨刀。”

    两人相视一眼,无需多言。

    ***

    当夜,月隐星沉。

    王贤独自坐在城外沙丘,仰望苍穹。手中竹笠早已丢弃,蓝眸映照银河,仿佛能看见那条贯穿宇宙的古老剑痕??那是他三百年前留下的最后一击,至今未曾弥合。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没有回头,便知是谁。

    “你来了。”他说。

    纳兰梦璃缓步走近,在他身旁坐下,断臂袖袍随风轻摆。她望着星空,声音清冷如霜:“你知道吗?我曾经发誓,此生不再见你。因为你走的路,会烧尽所有靠近你的人。”

    “那你为何来了?”

    “因为我梦见了。”她闭上眼,“梦里你在剑冢深处,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没有剑柄的残刃。你说:‘我不想再杀了。’然后你抬起头,看着我,问我能不能……替你活下去。”

    王贤身体微震。

    “我没有资格替你活。”纳兰梦璃睁开眼,目光灼灼,“但我可以陪你走到尽头。若你成魔,我便斩你;若你为人,我便护你。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王贤看着她,许久,轻轻道:“谢谢你。”

    两人并肩而坐,再无言语。唯有风穿过沙砾,如同时间低语。

    ***

    与此同时,凤凰城地底深处。

    一座封闭千年的密室中,苏红袖手持赤焰令,步入石殿。殿中央,矗立着一尊青铜巨棺,棺盖刻着凤凰涅?图,其下铭文赫然写着:“镇龙钉?第一枚”。

    她伸手抚过棺身,冷笑:“盘龙神剑?呵……你以为只有你能掌控命运?我苏家世代守护此钉,就是为了等你归来。只要你踏入剑冢,九枚镇龙钉便会共鸣,将你重新钉回轮回之轮!这一次,不会再有七情封印,不会再有仁慈退让??我要你成为我苏家的永恒兵器,供奉千年!”

    话音落,棺中忽有黑气渗出,缠绕她手腕,竟发出低语:“……同意……吞噬他……我们共享力量……”

    苏红袖瞳孔微缩,随即展颜一笑:“好啊,老东西。只要你帮我拿下他,我不介意……与你共掌天下。”

    ***

    而在神凰书院,东方明月立于崖边,手中握着一片枯叶。

    叶上写着一行小字:**“第九重已破,接引之人,请启程。”**

    她将叶子放入唇间,轻轻一吹。

    叶化飞灰,随风而去。

    下一刻,她脚下一踏,身形如电,直掠大漠。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贯穿山川河流,仿佛天地也为她的前行而裂开道路。

    “王贤。”她低声呢喃,“这一次,换我来接你回家。”

    ***

    三日后,剑冢入口。

    位于大骊王朝最北端的绝地“葬剑渊”,终年黑雾弥漫,万丈深渊之下,埋藏着自上古以来所有被毁、被封、被弃的神兵利器。传说此处乃天地兵煞汇聚之所,寻常修士踏入百里之内便会经脉爆裂而亡。

    然而今日,深渊之上,竟有三人同时降临。

    东侧,张老头背着破旧行囊,手中拎着一笼刚蒸好的包子,嘴里还嚼着一口:“哎哟累死我了,这鬼地方连个歇脚的店都没有……贤儿,趁热吃点?”

    西侧,纳兰梦璃持断剑而立,寒风吹起她的白袍,宛如一朵永不凋零的雪莲。

    南面虚空,一道剑光骤然停驻,东方明月踏光而来,容颜未改,唯眼神更深邃如渊。她看着王贤,轻声道:“你比我想象中更快醒来。”

    王贤站在深渊边缘,望着脚下翻滚的黑雾,低声道:“你们都不该来。这里是我的终点,也可能……是我的起点。”

    “所以我们更要来。”东方明月上前一步,“因为三百年前,是你一个人走完这条路的。这一次,换我们陪你。”

    张老头嘿嘿一笑:“再说,你还没学会自己包包子呢,怎么能死?”

    王贤嘴角微扬,终是露出一丝笑意。

    他转身面向深渊,深吸一口气,体内剑鸣再起。

    “第十重封印,我来了。”

    话音落,他纵身一跃,坠入无尽黑暗。

    刹那间,天地色变!

    九天之上雷云汇聚,十八条紫雷交织成网,仿佛天道亲自出手阻拦。地面剧烈震动,八方山脉崩塌,无数古剑从地底冲天而起,围绕深渊旋转咆哮,如同迎接君王归来。

    张老头急忙布下符阵,护住三人。

    “快!封印开启时会有短暂间隙,我们必须在他完全被剑灵吞噬前进入!”东方明月厉声道。

    三人齐动,紧随王贤身影跃入深渊。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王贤缓缓睁眼。

    眼前是一座巨大石殿,四壁插满断裂的剑刃,中央矗立着一尊石像??正是他自己,双目紧闭,双手交叠于胸前,掌心托着那把漆黑短剑。

    石像脚下,刻着八个大字:**“剑主归来,诸天俯首。”**

    而在石像背后,一道裂缝缓缓张开,露出第十道封印之门。门上浮现出无数画面:他斩东方明月于月下,斩张老头于道观前,斩纳兰梦璃于神女宫外……每一幕,都是他在彻底失控后亲手杀死至亲之人的情景。

    “原来如此……”王贤喃喃,“第十重封印,并非镇压我的力量,而是封存了我的悔恨。”

    他伸出手,触碰石门。

    刹那间,万千记忆如洪流灌脑!

    他看见自己并非天生凶兵,而是天外天坠落的一缕剑魂,因感人间烟火而生出灵智。他学做包子,学写字,学笑,学哭。他曾与东方明月许下白首之约,曾在张老头膝下听故事到睡着,曾和纳兰梦璃一起看春天的花……

    可正因有了这些情感,他的剑才愈发强大,也愈发危险。

    每一次挥剑,都会吞噬一部分人性。

    直到最后,他宁愿自我封印,也不愿再伤及所爱。

    “我不是不想活。”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我是怕……我活着,就会毁掉所有我在乎的人。”

    石门轰然开启。

    一道声音自虚空中响起:**“第十问:若知觉醒即毁灭,你可还愿归来?”**

    王贤抬起头,眼中金芒褪去,唯余湛蓝如初。

    他缓缓站起,一字一句道:

    “我愿归来。

    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复仇,

    而是为了告诉三百年前的自己??

    你可以软弱,可以害怕,可以流泪。

    但只要还想吃一口热包子,还想牵一个人的手,还想看一次春天的花……

    你就值得活着。

    哪怕你是剑,也要做一个……想当人的剑。”

    话音落,石像崩解。

    黑剑从掌心飞出,融入他胸膛。

    没有狂暴,没有反噬,只有一股温润之力流淌全身。

    他感觉到,那一缕蛰伏心脉的黑气,此刻竟安静下来,仿佛也在倾听这句话。

    “你终于……明白了。”张老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人已踏入殿内。

    东方明月走上前,轻轻抱住他:“欢迎回来,王贤。”

    纳兰梦璃站在一旁,嘴角微扬:“这次,我们一起走。”

    王贤看着他们,终于笑了。

    “走吧。”他说,“我饿了。师父,还有包子吗?”

    张老头哈哈大笑:“有!当然有!就知道你小子撑不住!”

    四人并肩走出剑冢。

    身后,石门缓缓闭合,只余一句铭文悄然浮现:

    **“剑亦有情,故不可辱;

    人若有志,虽强不屈。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盘龙神剑??

    唯有一个,名叫王贤的少年,继续前行。”**

    朝阳升起,照亮万里河山。

    风沙依旧,却不再荒凉。

    因为在那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缕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熟悉的叫卖声:

    “热乎的羊肉包子嘞??刚出笼的!”

    仿佛在说:

    **生活,从未真正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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