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廖总聊完,庞北心里已经差不多明白组织上的意思了。

    组织上是不会下达明确的出发时间,一切都是看他自己操作。

    也就是说,李丹妮给自己的那份命令,就是最后一份出发命令了。

    一切都要自己安排,那么时间上来说,那就自由充裕得多。

    至少,把未来的规划安排好。

    走的时候,不至于出乱子!

    当然,也不能拖太久,他们要走,其实也要尽快。

    但,至少是要等组织上安排母亲来把自己的大儿子给带走。

    这样才行。

    庞北整理了一下思绪,接......

    夏末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场骤雨过后,山间雾气蒸腾,稻田里积水成片,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映着灰白的天光。蝉声歇了,鸟雀却开始啁啾,溪水暴涨,裹挟着枯枝败叶奔涌而下。庞北站在晒谷场边的高坡上,望着远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山脊,眉头微蹙。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天,正是抢收的关键期。麦子倒伏在地,若不及时收割晾晒,便会霉变生芽。村里人顾不上抱怨,披着蓑衣就往田里赶。镰刀割在湿漉漉的麦秆上,发出沉闷的“嚓嚓”声,像是大地在低声呻吟。甄挽月也下了地,裤脚卷到膝盖,手上磨出了血泡,却一声不吭。她知道,这一季的收成,不仅关系口粮,更关系人心??谁家多打一斗粮,谁就在冬日少一分愁。

    第三日清晨,雨终于停了。太阳从云缝中探出头来,热浪随之扑面而来。庞北召集民兵连开会,宣布临时成立“抢收突击队”,由他亲自带队,优先帮孤寡户、病弱家庭收割。消息传开,村中男女老少纷纷响应,连刚学会拿镰刀的孩子也跟着大人往田里跑。

    “这不像打仗,倒像过节。”老吴叼着旱烟杆笑,“可比过年还热闹。”

    庞北没笑。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果然,当天下午,通信员匆匆赶来,脸色铁青:“庞队长,加密频道收到紧急信号??‘铁砧’行动已启动,目标锁定我方区域,预计四十八小时内抵达。”

    庞北沉默片刻,只问了一句:“路线?”

    “两条。一条经东沟老林道,隐蔽性强;另一条走南岭废弃铁路桥,速度快但易暴露。”

    他立即下令:封锁东沟入口,布设诱饵陷阱;南岭则安排伪装巡逻队,每日定时出现两次,制造“例行巡查”假象。同时,地下基地进入全面戒备状态,所有非必要人员转入掩体,夜间严禁点灯、喧哗。

    “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他对骨干们说,“然后,他们就会贪功冒进。”

    当晚,甄挽月拖着疲惫身子回到屋中,见桌上摆着一碗热姜汤,旁边压着张纸条:“别太拼,你不是一个人在干。”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下。

    她捧着碗,指尖发烫。这些日子,她越来越明白,庞北的温柔从不挂在嘴上,而是藏在每一个不动声色的细节里??夜里悄悄为她补好的棉鞋,讲课前替她擦干净的黑板,还有那支钢笔旁永远削好的备用铅笔。

    她轻轻吹了吹汤面,喝了一口,辣得眼角泛泪。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去教室。没想到,门口竟排起了长队。十几个孩子和几个年轻妇女挤在门外,手里攥着练习本,眼巴巴地看着她。

    “老师,我们想报名!”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大声说,“我娘说了,识字的人命硬!”

    甄挽月愣住,随即笑了。她打开门,让所有人进来。教室一下子满了,连窗台上都坐着人。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

    **“命运”。**

    “今天我们不学拼音,也不算数。”她声音清亮,“我们来谈谈??什么叫‘改命’。”

    孩子们睁大眼睛,屏息听着。

    “从前我也觉得,女人一生下来就是做饭带娃、伺候公婆。可现在我知道,只要我想学,就能读书看报;只要我敢站出来,就能教别人写字;只要我不认命,命就奈何不了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你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抬头走路,有资格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不是谁给的恩赐,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后,一个小男孩举起手:“老师……我能把‘命运’这两个字带回家,贴墙上吗?”

    甄挽月眼眶一热:“当然能。而且,你要大声念给你爹娘听。”

    课后,她整理笔记时,发现夹层里有一封匿名信。纸是旧作业本撕下的,字迹歪斜,墨水晕染:

    > “老师:

    >

    > 我不敢当面说。我爹是县供销社的采购员,他前些天拿回一包药,说是治风湿的,可我看见他半夜用针管往里抽液体。他还总跟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通电话,说什么‘坐标已确认’‘目标即将离巢’。

    >

    > 我害怕。但我更怕您出事。

    >

    > ??一个不想做坏人儿子的孩子”

    甄挽月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她立刻锁上门,抄小路直奔基地。庞北听完陈述,面色如铁。他当即调出“信任名录”,查到那个供销社职工的名字:陈德海,三十九岁,档案无异常,妻子早亡,独子在读小学五年级。

    “是他儿子写的信。”甄挽月低声道,“孩子知道什么是对错。”

    庞北沉吟良久,忽然问:“你知道最可怕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吗?”

    她摇头。

    “不是拿着枪的,不是穿制服的,而是那些你以为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买菜、逗孩子、跟邻居拉家常,可转身就能把你卖了。”他缓缓起身,“但我们不能动他。”

    “为什么?!”甄挽月震惊。

    “因为他是棋子,不是执棋者。”庞北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圈住县城中心,“真正的问题在上面。陈德海这种人,不过是被人喂了饵的狗。我们现在抓他,只会惊动背后的主子。我们要等,等到他们主动把整盘棋摊开。”

    但他还是做了部署:派人暗中保护那个孩子,每日接送上学;同时,在陈德海家中外围架设监听设备,使用定向拾音器捕捉室内对话。

    三天后,情报传来。深夜两点,陈德海再次接通神秘电话,低声汇报:“目标仍在山区活动,近期未见异动。但……我儿子最近怪得很,老盯着我看。”

    对方冷笑:“那就让他多看点。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甄挽月听到录音时,浑身发冷。

    “他说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对孩子说话!”她几乎失控。

    庞北按住她的肩:“冷静。这是他们在逼我们出手。如果我们现在救人,就会暴露监听手段,反而落入圈套。”

    “那孩子怎么办?!”她红着眼睛质问。

    “我们救不了他全家,但可以救他一个人。”庞北眼神锐利,“明天,你以‘优秀学生家长’名义,邀请全县识字班前十名的孩子及其父母来村参加‘暑期学习营’。名单里,加上那个孩子。”

    甄挽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二天,通知正式发出。陈德海看到名单时,脸色变了。当晚,他又一次通电话:“他们要接走我儿子。”

    对方沉默几秒:“那就提前动手。原计划推迟不了,必须在学习营开始前完成渗透。”

    次日凌晨,两支小队悄然行动。一支由老吴带领,伪装成水利勘测人员,将那个孩子“意外”接到邻村亲戚家暂住;另一支特勤组则埋伏在陈德海常去的茶馆后巷,待其与接头人见面时一举擒获。

    审讯持续六小时。陈德海起初抵赖,直到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从广播喇叭里传出:“爸爸,你还记得去年冬天,你说要给我买新棉鞋吗?我没要,因为我怕你要去做坏事换钱……我不想有这样的爹。”

    他当场崩溃,嚎啕大哭,全盘交代。

    原来,半年前他因挪用公款被某境外组织掌握证据,被迫成为线人。对方承诺事成之后帮他洗白身份,送他全家移民南洋。他本以为只是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情报,直到听见他们讨论如何利用孩子做人质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沦为恶魔的帮凶。

    “我不是人啊……”他跪在地上,额头磕出血,“我毁了我的儿子,也差点害了你们……”

    庞北静静听完,只说了一句:“你还有机会赎罪。”

    他没有将陈德海移交公安,而是将其关押于地下密室,交由思想教育小组进行长期改造。同时,根据其供述顺藤摸瓜,挖出了潜伏在县教育局、县公安局的另外两名联络员。

    至此,“铁砧”行动的地面网络基本瓦解。

    然而,真正的杀招还未到来。

    第七日黄昏,雷达侦测到一架小型无人机穿越边境线,飞行高度仅八十米,采用红外隐身涂层,轨迹诡异,明显规避常规监控。它在山区上空盘旋近二十分钟,最终坠毁于西岭无人区。

    搜救队连夜搜寻,在残骸中发现一枚微型摄像模组,内存芯片尚未损毁。技术组修复数据后,赫然发现其中存储着大量高清影像:包括成人识字班课堂实景、晒谷场集会画面、甚至甄挽月授课时的特写镜头。

    更令人震惊的是,一段视频角落里,清晰拍到了地下基地通风口的金属编号??那是赵晓恬亲手设计的防爆标识,全球仅此一套。

    “他们已经摸到门槛了。”通信员声音发颤。

    庞北盯着屏幕,久久未语。他知道,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精准打击的前奏。一旦这些影像流出,国际舆论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哪怕中国政府全力辟谣,也会有人相信“中国秘密研发高科技武器”的谎言。

    他立即下令:全面更换基地外部标识系统,切断所有非必要电源线路,启用备用通讯频率。同时,起草一份绝密报告,通过最高级别渠道直送中央。

    当晚,他独自登上望塔。夜风凛冽,星河如练。他掏出那支旧怀表,轻轻打开??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枚微型胶卷,存着赵晓恬临行前留给他的最后影像资料。

    “你在看什么?”甄挽月不知何时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过去。”他轻声说。

    她挨着他坐下,没再多问。两人并肩望着群山,沉默良久。

    “你说……我们做的这一切,将来会有人记得吗?”她忽然开口。

    “不一定。”庞北淡淡道,“历史从来不属于记录者,而属于胜利者。但我们不需要被记住,只需要被延续。”

    她笑了笑,靠在他肩上:“那我就够了。”

    第二天,甄挽月做出一个惊人决定:她要在全村举办一场“公开教学日”,邀请十里八乡的村民前来参观识字班成果展。内容包括学生朗读、算术比赛、书写展示,甚至还有自编自演的小话剧《我要上学》。

    庞北起初反对:“太危险了,这是暴露。”

    “正因为他们想偷看,我们才要大大方方给他们看。”她目光坚定,“让他们看看,我们教的不是机密,是人心;我们守的不是山洞,是未来。”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好。但我要加一场课。”

    那天清晨,阳光洒满晒谷场。临时搭起的舞台上,孩子们穿着整洁衣裳,一个个登台表演。老人们坐在台下,听得认真,笑得开怀。外村来的客人啧啧称奇:“山沟里也能出秀才?”

    十点整,庞北走上讲台。他没穿军装,只一身粗布衣,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当教鞭。

    “今天,我不讲技术,也不讲政治。”他声音洪亮,“我来讲个故事。”

    台下安静下来。

    “从前有个村子,很穷,人人都不识字。有一天来了个先生,教大家认‘人’字。有人说,认这个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可后来闹饥荒,官府发救济粮,名单是用字写的。不识字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领走属于自己的那份。”

    人群骚动起来。

    “再后来,外敌来了,说这片地不是你们的,拿出地契来看看。可村里没人看得懂契书,只好任人宰割。直到有个年轻人站出来,他说:‘我来学。’他白天种地,夜里点油灯,一笔一划啃完了整本《百家姓》。最后,他带着地契上了衙门,赢了官司。”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没人回答。

    “他就是你们的祖父,或是父亲,或是哥哥。”庞北声音低沉,“我们今天能站在这片土地上,是因为曾经有人不肯低头。而现在,轮到我们教下一代写字了。”

    全场寂静。

    片刻后,掌声如雷。

    甄挽月站在台侧,泪流满面。

    活动结束后,她收到一封来自南洋的回信:

    > “挽月:

    >

    > 信收到了。我们都哭了。你说你是“守根脉”的人,可你知道吗?正是你们守住的这一寸土、这一盏灯、这一支笔,才让我们在外拼死奔跑时,始终记得为何出发。

    >

    > 北辰的新厂房建成了,第一条自动化轴承生产线已试运行成功。客户说,这是亚洲精度最高的产品之一。

    >

    > 雪狐说:等风头过了,她要回来教数学。

    > 小茜说:她要开一间书店,专卖给山里的孩子。

    >

    > 傲蕾说:她梦见你站在联合国讲台上,用中文讲述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

    > 我们都在等那一天。

    >

    > ??李丹妮”

    甄挽月把信读了七遍,然后小心折好,放进木匣,与那支钢笔放在一起。

    当晚,她重新打开课本,在扉页写下一句话:

    **“教育,是最温柔的革命。”**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熟透的稻田上,金黄一片,仿佛大地也在等待收割。

    而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之下,在那些无人知晓的隧道深处,新的图纸正在绘制,新的代码正在输入,新的火种,正随着每一个清晨响起的读书声,悄然蔓延。

    庞北依旧每天巡山。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孤单。

    身后,是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一边走一边大声念着新学的课文:

    “人??民??有??志,国??家??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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