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悄至,外面也不见几片雪花。

    晁荃如心思烦乱,此时他正端坐在客厅沙发中应付一个棘手的客人。

    自从他伤势好些,可以随意下地走动后,丸元优子就像长了天眼一样,隔三差五用各种名目来探病。晁荃如也不能再用需卧床静养这样的理由打发对方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她。

    终归二人是年轻未婚,男女有别,这样密切的来往极不合礼数,难免要传出流言蜚语,偏丸元优子又是不在乎的,只能晁荃如一人退避。可一个敢退一个就敢追,晁荃如真怕有一天传言闹得不可收拾了,丸元次郎会用枪顶着他脑门让他迎娶女儿优子。

    晁荃如最是不想被牵扯进派系政治斗争中,与他伯公晁以巽一般,只想做个避世闲人,一门心思搞自己愿意研究的工作。倘若被丸元优子拖得太深,他到时想抽身也不由己命。此人身份特殊,又不能冷言相待,无奈之下,晁荃如便想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门铃响起,片刻后耿风顺拄着拐来报:“少爷,牛家二公子来访。”他特意用了“来访”二字,让丸元优子以为是对方主动来探病的。事实是,牛呈奎是晁荃如用电话叫来的。他思来想去,能跟丸元优子周旋还不输一头的人,到底也只有这家伙了。更重要的是,他今天有要紧事要问他。

    牛呈奎来得很快,怕不是也出于想看热闹的心。

    “哎呀,我这是来得不是时候啊。优子小姐别来无恙,今日依旧是光彩照人。”牛呈奎踏进厅来,就透着一股子纨绔气息。围巾手套软呢帽子交予耿风顺,自己解了上等羊绒格纹呢料的外套,走过来,请了丸元优子的手背亲吻问候。

    “真是幸运,还能有幸在六少这里见到牛二少爷的风采。”丸元优子得体地微笑,“只可惜前几回来倒是没这运气。”她些微的口音丝毫不妨碍口灿莲花,明着暗着抱怨牛呈奎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

    牛呈奎是个脸皮比城墙都厚的,他就装不知道。“我去了趟大连,昨个才回来,这不就想着赶紧把带回来的金州小吃给兄弟点点胃口。一会儿不若让下人好好规整规整,优子小姐也留下来尝尝?若是不够就在让下人添两个菜。”齐秋莲正好给客人端了新茶点,点头应着。

    晁荃如心道这个猴子救兵还真是请对了。丸元优子本就没说自己要走,可牛呈奎一张口就将对方打成马上要离席的人,留人吃饭又说没准备对方的那份,让人想留也不好意思留。

    丸元优子聪慧,怎会听不出其中意思,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原来是晁荃如请的“逐客令”。她也不计较,毕竟来日方长,便起身客气道:“多谢牛二少美意,我餐时还有约,今日也只是来给六少送几本书解解闷的,不便久留,那么……”她朝两人微微欠身点头,又对晁荃如眨了眨眼,“我改日再来看你,保重身体。”

    而后跟着静候在一旁的耿风顺,娉娉婷婷地离开了。

    两人皆屏气望着那背影,待关门声响后,才敢呼出来。牛呈奎卸了架子,歪倒在晁荃如的沙发上。“我的个娘亲,你看她的眼神了么?剜走我三年阳寿,替你挡这一刀容易嘛。”

    “怎么想起找我来当盾牌,你家不是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大圣吗?让他来降妖啊。”

    “我倒也想,可他课业紧张。好似我被绑那日他在警局里做了错事,也不知怎的就让我家老爷子知道了,加了许多课时给他,除了学校,还特意多请了两个先生专门重讲四书五经。”晁荃如说这话时牢牢盯着牛呈奎,那人嘿嘿一笑,嘴里念着可惜可惜,脸却不退欢喜。

    “这女人对你可不是普通的执着,起初我看你们俩也是郎才女貌的,登对得紧,还想着撮合,如此看来,太粘人的女人不妙,不妙啊。”牛呈奎一边感叹,一边扫视着小洋楼,发觉此处与它的主人一样枯燥无趣,便嘟嘟囔囔着“寡淡”“没劲”没了多看一眼的兴趣。

    “她执着的不是我,是晁家人,所以别瞎说八道,传些有的没的,晁家是断不能站队的。”晁荃如清醒得很,倘若晁家被贴上亲日的标签,后续会带来多少麻烦和风险,“我找你来不是闲聊的,有些事情要问你。”

    “来了。”牛呈奎突然坐正。

    “什么?”

    “我发现你自从留洋回来沉迷捣鼓那些麻烦事,就越来越像个警察。”牛呈奎撇撇嘴,嫌弃他,“忒没意思了,你不若直接去搞身‘黑狗皮’穿穿罢了。”

    晁荃如再次指明。“晁家人不能站队,连上面的边也不能站。”

    牛呈奎却不吃这套,摆摆手,嘴也是毒的。“要不说你现在远没有小时候有意思,装这些正经,老气横秋的,净说些没劲的话。要不看脸,我还当在跟你家如来佛祖打交道呢。”

    晁荃如眯起眼睛审度他,发现他这个遇到难事就喜欢转移话题的习惯一点儿也没变,便嗤笑一声,挥手给他反回去。“你打发打发旁人就算了,我们之间就省了吧。我问你,那日在安娜别墅里,从楼上下来的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牛呈奎困惑着,“进我家门的女人可多了去了,你上回来也是一个多月前,我哪记得啊。”

    “身量娇小苗条,齐肩卷发,深色袍裙,红色高跟鞋。”晁荃如将那人的外形特征一一点出,递到牛呈奎脸前。

    可对方仍旧是一脸迷惑的模样,叠腿靠进沙发里。“估计是哪家的舞女吧?约莫是随手带回来的,似有些印象但也记不真切了。”

    “撒谎。”晁荃如紧追其后断了一句。

    “暂不说你此刻的姿势就是在掩饰谎言,”他一一解释道,“单论脾性,你看似混天作地玩世不恭,实则是个心极细之人。摸不清底细的女人你许是会逢场作戏,但断不可能将人带回安娜别墅,就因为你拎得清轻重,所以牛老爷才对你并不过于严苛管束,还放心将生意托付于你。”

    “哎哟,你这是夸我呢?那我可谢谢了。”牛呈奎又是一副吊儿郎当避重就轻的模样。

    “你认识那女人,她是谁?”晁荃如逼问道。

    牛呈奎晃着翘起的那只脚,像是长在沙发上的那般自在。“你留洋学的是通灵吧,怎么还乱猜起来。咱俩也是中间好些年不曾来往,就兴你改头换面,不准我放荡不羁啊?我把家里生意管好自然是为了讨好我爹,我爹高兴了,自然就不会管我,你看我搬回安娜别墅住不就是因为家里变得自在了吗?哪还需避讳那么多。”

    “真不记得了,你怎么还对个舞女如此上心,难不成是瞧上了?”牛呈奎冲他挤眉弄眼,没个正形,“你要真瞧上了我就回头帮你找找,反正胶澳商埠就巴掌大的地盘,舞厅翻来覆去就那些,要找人也不难。不过我可听说你是有相好的舞女的,叫什么来着?”

    牛呈奎还真个冥思苦想起来。“哦对,舍浓丝的铃语是吧?你这么喜新厌旧,不怕人家伤心啊?”

    旁人听了许是觉得这话是在调侃晁荃如,可晁荃如不这么觉得,反倒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不禁有些背后生寒,想来与牛呈奎相识已十年有余,怎么今日面前这个人倒叫他陌生得诡异起来。

    牛呈奎怕不是简单地拿铃语开他玩笑,而是在威胁他。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倘若晁荃如再追查下去,就要当心身边人的安危了。

    只是这其中的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恐怕也只有牛呈奎一人知道。

    晁荃如远没有对方脸上的笑模样,反倒是面色凝重,他一字一句地问——

    “牛呈奎,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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