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悸城某酒店会议中心的会场里正在进行心胸外科学术交流会。

    医生是终身学习的职业,每年都要考核,参加学术会议既是医生学习提高的机会也是拿到继续教育学分的途径之一。

    来自各地的心胸外科专家汇集,冯欣虽年资不够,但也是受邀参加,她坐在最后一排,听的还算认真,却在会议过半时渐渐拧紧了眉心。

    “我看你很年轻啊,受邀来的?”

    “你贵姓啊?”

    “在哪家医院工作?”

    以往会议后的自由交流时间才会遇到搭讪,在会议中被搭讪还是头一回,冯欣紧蹙着眉,漠然看向了旁边座位上的聒噪男“抱歉,我想听讲”

    男人丝毫没有尴尬,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这种学术交流会没什么用的,我们搞临床最重要还是临床经验嘛。。 . ”

    男人孜孜不倦地吹嘘着自己的经验和实力,冯欣忍无可忍,直接起身走出了会场。

    穿过连接楼栋的走廊进入酒店大堂,她看着旋转玻璃门外令人措手不及的骤雨停下了脚步。

    出门时只是阴天,一如这几日的天气,她既没有带伞,也没有开车出门,等下还和江婉有约,难得她们都有时间,江婉说要正式介绍女朋友给她认识。

    收到短信时她很意外,因为江婉对她说这次是认真的,说想要认真谈一场恋爱。

    她一直认为邹棠和江婉对待感情是两个极端,一个太过认真,一个太过随性,原想如果她们在一起是一种中和,也许会是一场轻松而长久的恋爱,现在反而觉得没在一起更好,不仅成为了朋友,免去分手后她夹在中间的尴尬,还各自找到了。。 . 真爱?

    虽然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但她还是小小的好奇了一下,毕竟和江婉认识十几年,这还是头一回。

    见她好奇,江婉也好奇,毕竟和冯欣认识十几年,冯欣主动问她关于恋情的事还是头一回,这让她不禁联想到了苏蓉,她之前还是等着看好戏的想法,如今变成了等待奇迹的发生。

    江婉在电话里如实分享了恋爱的经过和心路历程,听过后冯欣心里却莫名地冒出了一个词,新鲜感。

    她相信江婉对小佳是认真的,可小佳对于江婉的不同也许只是因为江婉没有和小佳这种类型的女孩交往过,但她没有这样去问江婉,因新鲜感而产生的感情也是感情,新鲜感同样能给人带来心动和所谓的快乐或幸福感,多巴胺上头的感觉,保质期的长短虽因人而异,但新鲜感过后依然一如既往地喜欢对方的话,也许称得上是一段真爱了。

    时间还早,冯欣心想江婉应该还没有出门,而且江婉还要去接小佳,大概没空绕路来接她。

    安排好的时间和学习计划全被打乱,她忽然觉得烦躁,想出去看看雨、透透气。

    走出旋转门的一瞬,卷着雨水的风伴着凉意迎面扑来,冯欣抱起手臂,沿着酒店大堂的玻璃墙走到了一边。

    可还没安静多久,那个聒噪的声音又传进了耳朵里。

    “你还挺高冷的,也不打声招呼就走”

    此时的厌恶感可以称之为恶心,冯欣紧蹙着眉,斜眼看向了走到她身侧的男人“我跟你很熟吗?”

    男人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嘛,现在是第二回,应该熟了”

    脸皮厚的见多了,这么不要脸的也不算少见,冯欣懒得理会,转身欲走,想要走远一些。

    不料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你这就没礼貌了”冯欣下意识地挥手臂,却没有甩开男人的手,呵止道“放手!不然告你非礼”

    男人立刻松手,举双手在身前笑道“脾气还挺大,可以理解,毕竟美女的脾气都不小”

    多说一句话都嫌恶心,冯欣再次转身欲走,却脚步一顿,看向了不知何时起站在身侧的人。

    男人再次上前想要拉住冯欣,却身子一僵,吃痛的叫了一声,低头看向了抵住锁骨的伞尖。

    伞已经收回,男人想要骂人却忽然愣住,他看着身穿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女人分腿背手在冯欣面前,像极了军人,却在低头道歉“大小姐对不起,我去买伞,所以来晚了”

    冯欣瞪大了眼睛,男人亦是瞪大眼睛,微张着嘴,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头。

    冯欣倏然抿唇,想笑却笑不出来,无奈配合道“嗯,没事”

    同时在心里吐槽,还演上瘾了,当什么警察,不如去做演员。

    压低的帽檐遮住了苏蓉眸中泛起的笑意,她咬着槽牙转身,阴沉着脸,对男人说道“人与人的安全社交距离是1. 2米至2. 1米,刚刚是警告,如果你再靠近大小姐,我会视你为危险,就地排除”

    男人目测苏蓉比他还要高,低沉的嗓音莫名透着股压迫感,无论是刚刚的站姿还是现在笔挺的身姿都不像在虚张声势,他喉头滑了滑,不由地胆怯,却又觉得在冯欣面前丢了面子,扬起下巴说道“你,你是她什么人,少装模作样的,吓唬谁呢”

    随着手中的长柄伞尖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苏蓉见男人身子一颤,压着唇角的弧度,沉声道“我是大小姐的贴身保镖,如果你是救死扶伤的医生,那我好心劝你不要逞强,我是全国女子散打和综合格斗的冠军,你打不过我,如果你不是,那你可以走近一步试试,还有。。 . ”

    苏蓉抬手指了指旋转门上方“监控已经记录下了你刚刚对大小姐无礼的举动,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将你拿下,带回去慢慢审问你的动机。。 . ”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一惊,踉跄后退转身就走,嘴上却不甘示弱“神经病。。 . 什么大小姐。。 . 吓唬谁呢。。 . ”

    苏蓉后退到冯欣身边,猛吸一口气,捂住冯欣耳朵的同时,对着男人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啊-!”

    冯欣愣了愣,心蓦地一颤,但不是因为这一声大喊。

    “啊!”男人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回头,见苏蓉

    正快步走向他,吓得拔腿就跑,一溜烟钻进了旋转门里。

    因男人的反应,冯欣在原地笑颤了肩膀,见苏蓉返回才强行收起了笑容。

    苏蓉扬起唇角,撑开伞走到冯欣面前,歪头笑道“走吧大小姐”

    冯欣紧抿着唇,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苏蓉笑道“下雨了,来接你”冯欣翻了翻眼睛,没好气道“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苏蓉依旧眉目含笑,诚实道“小佳告诉我的,说你们约了等下见面”

    冯欣眼泛怒意,心里却并不感到意外,江婉生日时苏蓉和小佳就成了朋友,邹棠生日时更是形影不离。

    她气现在不只邹棠,连小佳也成了苏蓉的眼线,江婉自然脱不了干系,不然小佳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参会。

    像被监视了一样,她心里很不舒服,但想到苏蓉刚刚替她解围,便咽下了这口气,冷哼道“你倒是诚实”

    苏蓉笑了笑“你这么聪明,不用猜也知道了,我干嘛说谎让自己扣分,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偶遇巧合命中注定来恶心你的”

    扣分。。 . 冯欣紧抿着唇,面上持续生气,心里却不知该怎样接话。

    自从苏蓉说要追求她,不论她如何摆冷脸或出言拒绝,这人就是不放弃。

    时不时地约她一起吃晚饭,即便她从不答应。每隔几天便会在午休时带着咖啡或奶茶或各种零食甜点来医院,美其名曰是来找邹棠,带的东西却是双份,即便她从不接收。

    会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然后像这样在不经意间暗示她,即便她从不理会。

    称不上频繁地打扰,也没有纠缠,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是喜欢。

    见她不再作声,苏蓉垂了垂眸,凝重道“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跟你解释一下,我没想来的,我不是想跟踪你,更没有利用你身边的人监视你的意思,我就是看下雨了,怕你没带伞,而且这雨下的突然,不容易叫到车,我送你过去就走”

    这人是有读心术?冯欣蹙眉看着苏蓉,上下打量了一番。

    除了会读她的心思,她还发现苏蓉很会拿捏尺度,不会频繁地给她发短信,总在她生气前及时挽回,就算来医院也不会停留很久,会在她的尴尬变成烦躁前离开。

    苏蓉眨了眨眼,不解地问“怎么这么看着我?”冯欣撇撇嘴,白了她一眼“演技不错”苏蓉扬了扬眉,笑容有些得意“有过硬的演技才能完成乔装或潜入的任务嘛”

    蓦地想起被苏蓉捂住耳朵,冯欣抬手捏了一下耳垂,热度似乎已经散去,却莫名觉得烦躁,不自觉地提

    高了声音“你刚刚喊什么?”

    苏蓉早已习惯了冯欣的态度,通过一个月来不频繁地相处,再加上之前的接触和从前的听说,她不敢说完全了解冯欣,却也略知了一二。

    她眼中的冯欣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单纯的脾气差但不任性,单纯的不好相处但对自己认可的人有求必应,单纯的聪明但没有心机,单纯的勇敢但有些冲动,单纯的对不相干的人事物不感兴趣,单纯的知世故但不圆滑,单纯的热爱工作、热爱医生这个职业。

    单纯的可爱。苏蓉弯着唇角,看似玩笑却是实话“学张飞长坂坡一声吼啊,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让敌人吓破胆”

    冯欣并不觉得好笑,却脱口问道“敌人?”她不认为刚刚的聒噪男能让苏蓉称之为敌人。苏蓉敛了敛眸,凝视着冯欣向前走了一步“像那样接近你的,都是我的敌人”

    心蓦地一颤,冯欣莫名觉得慌乱,转身就走“无聊”苏蓉笑弯了眉眼,立刻追上前替冯欣撑伞,却故意没有引路,她觉得冯欣不知道她车停在哪里却这样闷头走的模样很可爱,想等冯欣开口来问。

    一辆出租车沿路驶来,并没有完全降速,眼见车轮

    即将压过路上的积水。

    “小心”苏蓉迅速转身到冯欣面前,一把揽住冯欣的

    腰肢将人抱起,借着惯性转了半圈,替冯欣挡住了溅起的水花。

    她弯下腰,待冯欣落地站定,后退一步问道“你没事吧?”

    不待冯欣回答,她高举起伞,左右看了看冯欣的大衣,见没有被污水溅到,却忽然感到后悔,她应该让冯欣走里侧的,真是不够体贴。

    一切都发生的突然又短暂,冯欣怔愣地看着苏蓉,

    一时说不出话,心却鼓噪得厉害。

    重新看向冯欣,苏蓉歪了歪头“怎么了?”她猛地意识到什么,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要占你便宜,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车开的太急,我怕脏水溅到你衣服上,你衣服颜色浅,你等下还有约”

    冯欣紧抿着唇,因强烈地心跳扰乱了呼吸的节奏。见冯欣不做声,转身就走,苏蓉急忙追上前撑伞,急切地解释“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 ”

    见冯欣还是不理她,苏蓉绕到冯欣面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停车位方向“我车在那边,你别生气了,现在不好打车也不好叫车,让我送你吧,我保证,我什么都不说了,送你过去就走”

    冯欣紧攥着包带,瞥了一眼苏蓉手指的方向,她认得苏蓉的车,垂眸想了想,绕过苏蓉走了出去。

    苏蓉急忙追上去撑伞,但不敢再说话,一路护送冯欣坐进了副驾驶。

    车行驶上路,开启的空调渐暖,车里只有雨刮器的声音。

    冯欣侧头看着窗外,缓缓做着深呼吸调节心率,并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会心跳加速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又或许是吊桥效应,绝对不是心动,而她会觉得脸颊发烫是因为冷暖交替刺激皮肤血液循环增快造成的,绝对不是因为那个类似拥抱的身体

    接触。

    渐渐恢复平静,她却再次想起了被苏蓉抱起的画面。

    不是故意的?那短短一瞬都想到她衣服颜色浅,等下还有约了,她才不信。

    通过一个月来不频繁地相处,加上之前的接触和从前的听说,再加上那本自我介绍书,她不敢说完全了解苏蓉,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略知了一二。

    她眼中的苏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我为中心、不会看气氛又话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了。

    苏警官身手矫健功夫了得、会演戏、观察力强、分析力强、遇事沉稳,是一名本领过硬的优秀刑警,但是无赖!厚脸皮!说要追她以后像是有计划有准备一样,无论她作何反应都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

    只在刚刚慌了神,现在还在悄悄地、时不时地、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其实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被占便宜,冷静下来后反而觉得应该感谢苏蓉,虽然心里慌乱,但她看到了,苏蓉一直替她撑伞,她身上没有淋到一滴雨,苏蓉的两肩和手臂却满是水渍。

    不想浪费难得的见面机会,苏蓉鼓起勇气问道“冯医生,刚刚。。 . 我是说那男的,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吗?”

    经常被搭讪,但至今还没出现过像聒噪男一样的无赖,冯欣垂了垂眸,低声道“不经常”

    不经常就代表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苏蓉想说若是以后冯欣再参加这样的交流会,她就来接送冯欣,保护冯欣的安全,可今天若不是周末外加手头没有急案,她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时间能做到,只好改了口“这样太危险了,我教你防身术吧,很简单的,你绝对一学就会”

    冯欣不想答应,问出了忽然想起的疑惑“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会那么巧?”

    话题转的太突然,苏蓉愣了愣,诚实道“十点多吧,我只知道开始时间不知道你结束的时间,怕来晚了错过,在车里看到你才下的车,走到一半就看到那男的了,真的没有骗你”

    见她又不说话了,苏蓉不免有些丧气,将两件事并做一件,再一次解释道“你别生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样的,我知道你讨厌做作、油腻、拿腔拿调,这是我姐告诉我的,所以我都知道,何必那样。。 . 弄得像偶像剧里的英雄救美一样惹你讨厌呢,是吧”

    冯欣唇角微动,心里接受苏蓉的解释,火气亦被抚平,想着她还没有表示感谢,却又觉得别扭,转头看向窗外,她紧攥着五指,低声道“没生气,谢谢你”

    苏蓉瞥见她忽然泛红的耳朵,心尖蓦地一颤,眸中溢出了掩藏不住的笑意“不用谢,没生气就好”

    冯欣紧抿着唇,不再讲话,直到抵达了目的地。见苏蓉撑着伞拉开副驾驶门,她下车走入伞中,想了又想,低声说道“你和小佳不是朋友吗,都到这里了,一起过去吧”

    她可不想被说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苏蓉怔了怔,唇角却在不自觉地上扬,抿着唇小声道“嗯,好”

    悸城医院。邹棠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雨扬起了唇角。

    她想苏蓉应该已经见到冯欣了,只是不知道苏蓉有没有能和冯欣一起赴约的本事和运气。

    内线电话响起,她立刻接听,却因惊讶而无法做出回答。

    “邹医生?”

    “啊,好,你让她等我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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