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苦闷着脸,冲着钟杜武连连说道:“客官,我可是没有丝毫瞧不起人的意思,只是我这小店全是客人,您这位朋友满身味道,这让我这客人如何吃得下饭去?”

    钟杜武亦是不愿让店小二为难,开口说道:“无妨,搬两条板凳让我们腾个地方就好,不影响你家生意。”

    却见店小二依然是一副犯难神色,歉意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了,今日连板凳都被人搬走使了。”

    沉言中,凭空有音传来,一根筷子朝着钟杜武飞戳了过来。

    钟杜武眼疾手快一把将筷子抓在手中,循着筷子飞来方向看去。

    透过酒旗,瞧见三个熟悉身影正围坐在三条长板凳吃着菜食,钟杜武咧嘴一笑,小六端着食屉,拍了拍身旁长板凳的空地,吆喝道:“如不嫌弃,来这坐坐。”

    钟杜武扭头冲店小二说道:“两屉粉蒸肉。”

    店小二见有人邀坐省了大事,舒下一口气麻利应下离去。

    再扭头看去,老叫花子不见了踪影。

    小六一旁,老叫花子正笑兮兮盯着自己。

    身上味道着实有些刺鼻,高艰看着那老叫花子面露不喜,曲无过倒是平淡了些,停下筷子,打量过去。

    小六倒也好奇,扭头看向老叫花子,问道:“有事?”

    老叫花子直勾勾盯着小六的脸,瞅了好久,咧嘴露出两排污浊牙齿,笑道:“老头子我知相命卜卦象,不知小子可否想算上一卦?”

    小六笑着,见这老叫花子满身油污脏乱不堪,俨然是个江湖骗子乃甚乞丐的家伙,竟没有出声驱赶,或许是看得方才的钟杜武与之一起,出声道:“那就有劳了。”

    老叫花子瞅着小六,缓缓摇头,说道:“不过我这一卦也不能白算。”

    似是觉得有趣,小六依然是耐性十足,出声反问道:“可有何酬劳相交换?”

    于小六的失笑表情中,老叫花子伸出一根手指,笑道:“请老头子一壶酒喝如何?”

    得小六点头应下,回道:“成!”

    当钟杜武走来时,刚好看到老叫花子正蹲坐在小六身旁,神叨叨地说着什么,引得小六携笑脸,不住点头。

    凑身过去,在老叫花子蓬乱不堪的头上拍了一巴掌,老叫花子讲得正起劲突然被人打断,极是不爽地扭过头,看来人是钟杜武,骂道:“小兔崽子,找死呢?”

    钟杜武看一眼小六,看向老叫花子,问道:“干嘛呢?”

    老叫花子摇头回应:“天机不可泄露。”

    小六指了指身旁老叫花子,如实答道:“请他吃酒。”

    闻言钟杜武失笑,看向老叫花子,骂道:“你这老家伙又说什么胡话来蒙骗别人了?”

    老叫花子只白了钟杜武一眼,回道:“你这臭小子,说得什么话,我替这小子算一卦讨一壶酒喝怎了?”

    正说着,钟杜武落了座,颇为诧异地看向老叫花子,问道:“你不是说收山不卜了吗,说什么有违天和,不得善果,一壶酒就反悔了?”

    老叫花子得意一笑,回道:“老头子我乐意。”

    “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一旁的小六突然是笑着开口,出声问道:“老先生可能看出什么来?”

    “一个臭要饭的,能看出什么?”钟杜武坐在小六身旁,径自拿过一双筷子便要去夹食屉里的粉蒸肉。

    可有一双筷子更快了些,将钟杜武伸来的筷子打到一边,夹过食屉中的粉蒸肉收了回去。

    正是在小六另一旁的老叫花子,见老叫花子笑眯眯将粉蒸肉送到嘴中,咀嚼一番顿觉美不胜收,啧啧称奇之时拎出手中酒壶,打开壶塞灌了一口。

    直到酒水下肚,方是长叹一声,旋即缓缓开口说道:“你小子,除了比小时候多了点心眼,懂得个屁。”

    钟杜武看向老叫花子,笑问道:“那你说说看,算出什么了?”

    老叫花子拎着酒壶,闻言真的眼睛翻白,随手拈着手指当真跟街头算命先生一般装模作样地推算起来。

    随后神色一正,开口说道:“这小子姓慕名鸳。”

    一旁高艰笑出声来,曲无过亦是觉得好奇扭头看来。小六笑着点头,说道:“老先生说得不错。”

    闻言老叫花子自是洋洋得意,捋一把油腻的乱糟胡须,说道:“那是自然。”

    得钟杜武嗤笑一声,说道:“自然个屁,这老东西就靠这卖弄手段行骗,后来瞅见别家养着的鸡鸭,比之行骗来得容易,扬言收山,专心偷人家鸡鸭吃。”

    老叫花子脸色一黑,看向钟杜武,骂道:“臭小子,那你说说看我是如何知道得其名姓?”

    钟杜武笑着,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自当慕鸳邀我入座之时,你便瞧出我俩相识,又是觉得这小子年岁不大,加之猜出我已离了李聚宝麾下,又得闻惠明进都的消息,不免是拼凑了些周遭有名的将领,这般年纪的少英将领,无非只有天衍都的兵长小六一人而已。”

    小六静而不语,斟一杯茶水喝着,老叫花子听着钟杜武的话语,先是沉寂继而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有晶莹出现,骂道:“好小子,老头子就这点小手段,不成想被你偷了去了。”

    笑完竟又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钟杜武诧异,问道:“哪一半?”

    老叫花子取过酒壶再灌了一口,有了些许醉意,开口说道:“你说的也不错,这些事无非费些推敲,不多难猜,但这只一半,另一半便是,这慕鸳小子,我老叫花子还真的认识。”

    经闻老叫花子言语,众人亦是纷纷错愕,看向老叫花子,露出不可思议神色。

    见众人神色惊疑不定,老叫花子又是笑出声来,说道:“老头子我连这满洲城都不曾出去过,如何认得?你这钟大将军,还是个傻憨小子。”

    老叫花子得意饮酒,众人恍然大悟,不曾想一众人精被这不修边幅邋遢不堪的老乞丐耍了一通。

    两屉粉蒸肉自是被店小二端了上来,送到面前,道声慢用便悄悄离了。小六正欲出声要壶酒来,被老叫花子出声制止,说道:“卦还没算,酒急个什么?”

    小六失笑,回道:“那请问老先生想算些什么?”

    老叫花子再酌一口,壶中水声晃荡,显然已是不多,醉醺醺说道:“这要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小六耐着性子,回道:“老先生算不出我想知道什么?”

    老叫花子突然咧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环指了眼前小**人,口齿含糊道:“你们啊,跟错人了。”

    “哦?”小六笑着反问道:“这话如何说得?”

    老叫花子仰头将酒壶中最后的酒水倒净,眼中已有些迷离,说道:“满洲天变,双子夺权。”

    一旁曲无过暗自松下一口气来,取过一个茶盏酌青茗,高艰亦是勾起嘴角轻笑。

    凝重消散,原这脏乱老叫花子,不过俗世一个可怜人,心中看得透彻,却无可奈何。

    站起身来,抱过一个食屉,醉得有些几欲跌倒在地的样子。钟杜武一把搀住老叫花子,出声说道:“老东西你喝多了。”

    遭老叫花子甩开手,回道:“无妨,你等聊着,老头子今日尽兴,先走了。”

    看一眼皱眉不已的钟杜武,骂道:“臭小子,成大事的人,跟我这个臭要饭的瞎掺和什么?”

    老叫花子一手抱着食屉,一手拎着个空酒壶,跌跌撞撞地便要离去,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什么,扭过头来冲小六丢下一句:“小子,欠我一壶酒。”

    小六早已站起身来,点头回道:“小子记着了。”

    得答复后,老叫花子甚是满意地回过头去,摇晃趔趄着走了。

    待老叫花子走后,曲无过突是开口说道:“好奇异的家伙。”

    钟杜武端着茶盏,递在嘴边,咧嘴一笑,应声道:“当然奇异。”

    世人皆知百胜征伐将军,殊不知钟杜武幼时,被一老叫花子自垃圾堆中捡回一条命来,靠着坑蒙拐骗,靠着偷鸡摸狗,活到这般。

    老叫花子习惯了这等清苦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不论钟杜武如何发家,亦是不肯随钟杜武一同享受,只这样一日一日混着时候,无欲无求,不知前景。

    故钟杜武也是这般,嗜酒如命,喜好清闲,不喜安乐快活。

    小六看着老叫花子的背影,自是一笑,喃喃说道:“这一卦,没算完呢。”

    众人一愣,不知其意。

    ——

    “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一个不大的小子此时正愁眉苦脸地跟在一人身后,极不情愿地开口问道。

    身前那人,一身蓑衣戴着斗笠,本是赤着的脚上穿了一双草鞋,笑得极善,扭头看一眼少年,问道:“杀人,去不去?”

    少年苦着脸,摇头说道:“杀人?那很累啊。”

    “杀人很累?”钟以衫问道。少年心中一紧,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钟以衫回凌虚时,以不曾入道的凡体肉身登临凌虚九千九百青石炼,遭凌虚众多大修争抢的绝顶天资少年。

    少年名为,上杉水。

    取自上善若水任方圆之意。

    钟以衫很少会直呼上杉水这个名字,因为每每提及这个名字时,总会有一阵失神,脑海中便有一个身影兀自浮现,迟迟挥散不去。

    轻笑道:“杀人既然累,那便不杀了。”不等少年咧嘴笑出声来,又闻钟以衫开口,陡然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般破喉尖吼道:“钟渔!你不能这样!”

    却闻钟以衫平和笑言:“伏魔如何?”

    世间修仙门派众多,成仙奢望长生的人数不胜数,多如牛毛,可自然有那些不被上天眷顾的可怜人,但心有执念,定不敢仅于此便虚度百载而终。

    于是便有有悖天道的妖魔邪修应召而成,既然是有违天道,那便是无所不用其极不顾一切而为的一些家伙。

    故此这一类人,与得天道应允可踏长生自认正统的一类人,产生了不可泯灭的世仇。

    双方对其,无不想除之而后快,好是眼前清净,心下安定。

    少年象征性挣扎了几下,奈何心性懒散成性,纵然是天赋令凌虚上下惊动,也没能让少年有多少惊艳飞升。被钟以衫轻而易举拘在怀中,动弹不得逃脱不得。

    钟以衫草鞋踏得飞快,再一瞬平步入空,由高空看去,眺望极限的地方,看得一处山门,阴森可怖沉闷无生意。

    少年看着那出山门,脸色涨红继而惨白,望向钟以衫,失声叫道:“你可是在开玩笑!”

    却见钟以衫脸上无一丝笑意,凝着脸面,快步接近着那处山门。

    遥遥数十里,眨眼便至,钟以衫悬在凭空,将怀中少年向着山门丢了下去,看着直直下坠的少年,面无表情,扔下一句:“明日此时,我来接你。”

    少年坠落地面的身形止不住,在空中不停扭动着,嘶吼出声:“钟渔!会死人的!”

    钟以衫摇头,回道:“他们杀你,很累的。”

    不等少年说着什么,钟以衫的身影凭空消散,再找不见。

    山门处,几个守卫打着瞌睡,突然听闻一声闷响,皆是吓了一跳,凝起修为寻了过去,不曾想却瞅见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正挠着脑袋冲自己歉意的微笑。

    所谓魔修,不过是那些正统门派安下的名头,魔修自然不会这样称呼自己,这处山门有门众一千余人,门主修有数十载道行,臻至空泉聚川境界,说是聚川,实然早已成了半步化海的修为。

    既是门众,门主自然已是授下长生路途,即便不受正途,依然能够走得长岁,故即便歧途误性,也有痴人一心透顶。

    那几个守卫,同样习得此道,心中无念,视生命如草芥,杀之便是。

    那尚在微笑的毛孩子,守卫不由分说,举掌便朝那少年的当头拍去,毫不留情,欲以截杀。

    看得守卫这般动作,少年笑意凝固。

    举手便杀,如此杀伐果决草菅人命,当真是泯灭了人性。

    钟以衫方前说得很对,他们杀自己,很累。

    可自己杀他们,易如反掌。

    守卫瞳孔骤然一缩,望向身前出手去杀那突然出现的小子的同门,只见其身形一抖,失了力道瘫到下去。

    惊神之际,那少年不见了身影,只有耳畔声音响起,

    “当死!”

    眼前事物飞移,觉得身体再不受控制,继而眼中黑暗,再不知任何事。

    少年静静站在山门前,仰头看着几个大字,身后有几具温热躯体缓缓变凉。

    山门中有人听见了动静,冲将出来,看到山门前站着一个少年,少年身后守卫不见踪影。面色一寒,出声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来吾山门?”

    少年负手而立,轻声应道,

    “上杉水,来此伏魔。”

    见那少年静立山门前,云淡风轻地说着大言不惭的话语,终于是气笑出声来,也不知是何处来的乳臭未干的牛犊,竟然有胆子来这里闹事。

    “你可知这是哪里?”有人气极反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出声问道。

    闻言,上杉水很是认真地再度抬头看了看,捏着下巴思量了片刻,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开口质问那人,回道:“我今年十三,认字有些少,不知道这是百什么山?”

    “连吾山门都不曾听闻,便有胆来闹事,莫不是还不清楚吾这山门。”咧嘴一笑,好似见上杉水已是死人,说道:“以杀人入道吗?”

    此山名为百墥山,山门坐落于此便也依了山的名字,故这教派,也称之为百墥山。

    出声质问之人,是这百墥山上的一位长老,地位颇为高崇,修为自然不弱。听闻山门处的动静,这位长老离得最近,便优先赶过来看看,不成想却是瞅见一个不大小子,心想着治一下山门护卫定个玩忽职守之罪,全然没将这小子放在眼里。

    正想着,便伸手一只手朝着山门前的小子抓了过去,拘在手里轻轻用力即可将这小子生生捏死。

    就待手伸到少年身前的时候,长老的笑意逐渐凝固,露出一丝怪异。

    自己的修为如何自然是自己再清楚不过,身为百墥山的长老,聚溪境的修为,捏死一个小毛孩子简直再容易不过,甚至是自己出手,他死前都不一定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只是自己看在眼里的,分明是少年静默地看着自己出手的轨迹,视线循着自己身形挪移着。

    思绪一转,手上的力道以及速度便慢了,慢的瞬间,手已经搭在了少年的身子之上,也就是这一瞬,少年的手同样攀上了长老伸来的手。

    诧异神色之中,少年嘴角突然咧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便可眼看的少年攀附的手掌轻轻一掰。长老伸去的那只手竟陡然发出了清脆可怖的骨裂声,清晰地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长老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眼前少年,身子向后退了退,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已然扭曲变了形状。

    聚溪境的修士,被一个毛孩子,生生捏碎了一只手掌。

    那少年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是有些腼腆地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虽然识字少,可是这个“墥”字,我也知道些它的含义。”

    少年缓缓开口说着,这时候长老手中的创伤方才痛彻心扉地涌向心头,痛得长老弓下身子,忍受不住惨叫出声来。

    “所谓“墥”,不就是蚂蚁做窝时堆在**的小土堆吗?”少年朝前走了两步,站立在跪地哀嚎不已的长老身前,扬起头向周遭看了看,轻声说着。

    “所以你们这山门,”少年环视完毕,低头看向长老,摇头啧声道,

    “可真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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