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坐下,店伙计接来一壶热茶,取过三个茶盏斟好,便匆匆离了。

    曲无过喝着茶水,望着其余桌上一样的食屉,看得香菇老藕多些作料,有些眼直十分垂涎。

    不多时候,店伙计便端着食盘走来,将食盘上三个食屉放下,笑道:“慢用。”又有人招呼,便再度离去。

    看向食屉中的所谓粉蒸肉,蒸肉红白相间,食指大开,拿过筷子塞进嘴中,糯而清香,酥而爽口,实然好吃美味。

    连同对任何事都不怎么上心的高艰亦是眸中神采,多动了几些筷子。

    此时的钟杜武却走在小巷里,沿途打量着陌生的地界,似是在寻着什么,也不知如何找到的这么个偏僻地方,甚至于处在都城之中,这里也是少有人家,只能看得区区几户人家。

    再过一个巷口,看到巷口尽头处,一个老叫花子正倚靠在围墙旁,晒着太阳睡着晌觉,破烂衣布沾染着的油污结成块状凝在上面,很是保暖,远在巷子的另一边,钟杜武便能清晰地听闻到那个老叫花子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无论再如何繁华的地方,有一两个可怜之人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安定大世,不能让人人安居,

    可钟杜武看向老叫花子时,笑意洋溢迟迟不消,看了许久之后竟是迈步朝着老叫花子那里走了过去。

    临近之时,一股刺鼻的酒气酸臭味道扑面而来,源头便是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叫花子,钟杜武丝毫不受影响,凑上前去,受着响亮的呼噜声,蹲在了老叫花子的身侧。

    呼噜声虽响,老叫花子睡得却是很浅,意识到有人临近,止了呼噜声,眯起一只眼睛便身旁瞥了一眼。

    看清来人,似乎倦意未消,眼睛又是再度闭起,依然是方才瞌睡模样,却没了震耳的呼噜声。

    钟杜武蹲坐在一旁,笑着说道:“老家伙,想我没?”

    老叫花子熟睡着,置若罔闻。

    似乎是知晓老叫花子这般反应,笑吟吟,开口说道:“一壶百花酿。”

    假睡中的老叫花子突然伸出两根手指,缓缓说道:“两壶。”

    钟杜武笑着点头,说道:“成交。”

    老叫花子终于是抬起头来看了钟杜武一眼,蓬头垢面看不清样貌,油腻胡须粘成绺绺,张口间看到两排黄灿灿的牙齿,说道:“吃肉不?”

    钟杜武有些嘴馋,回道:“最好不过。”

    说着,老叫花子很是认真地注视了钟杜武一眼,摇头啧啧称奇,说道:“你小子,不一样了。”

    钟杜武亦是觉得诧异,出声问道:“如何不一样了?”

    老叫花子神秘兮兮打量着钟杜武,突然出声骂道:“小兔崽子,你没在李聚宝手底下当差。”

    钟杜武失笑,回道:“这你如何知道?”

    老叫花子倚着后墙,站起身来,傲然说道:“老夫是谁。”

    “能是谁。”钟杜武似乎与这老叫花子很是熟络,毫不留情打趣道,

    “应半仙呗。”

    ——

    自当惠明带着何易进了都府外门,守卫看到惠明很是吃了一惊,却好似已有了准备,行了一礼便要去通知惠政王,遭惠明拦下,便径自入了府中,与何易前往。

    步入外院,瞧得眼前偌大正殿,是为惠政王朝堂与满洲文武商议政务所在,止下脚步,正了正衣襟,拍净衣摆少许灰尘,走了过去。

    方入正殿中时,便瞅见数列站立身影,皆背对自己面向一人,那人独坐正殿大椅之上。

    满洲得见惠政王,却不似传闻中那般神武,须白发苍,正闭着眼睛让身后一个丫鬟揉着脑袋。

    紧皱的眉头显示惠政王此时并非是享受神情,而是有些痛苦。

    壮年时的惠政王久经沙场,屡屡征战打下这些江山,如今年事已高,早些年留下的暗疾皆是悉数爆发,也幸得惠政王体魄足够,得以硬抗住这些病痛。

    殿中安静,惠明步入殿内的声音自然清脆,传进所有人耳中,低头偷偷瞥一眼过去时,皆是不由得身子一抖,露出震惊面容。

    惠明受着满朝文武的打量注视,径自走到殿中,看着年衰的惠政王,朗声拜道:“惠明,见过父王。”

    闻言,惠政王并不曾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句,再无言语。

    虽说是商议政务,可这般情形之下,所有人均心知肚明的事,已至暮年的惠政王,早已是时日无多。

    见惠政王不应,惠明亦不多言,生怕扰到惠政王歇息,默默退到一旁。

    退到一旁众官中时,抬头看去,陡然间自另一侧与自己相对的位置,惠贤正静静站在那里,感受到惠明目光,惠贤亦是回望过去,二人对视,继而一笑。

    手足同胞,同至于此。

    能够站在这个殿中的人,皆不是傻子,看向惠明惠贤后,脑中已是飞速转动翻涌不止。

    惠政王步入腐朽之年,传位之言并未下达,可继承一事,无非落在了成人的惠贤惠明二人身上。

    见二人相见后的态势,无形水火,各为锋芒,明面上的交好,无非成了虚伪的造作。

    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平步直上,也必有一人下落深渊。

    追随于谁,这一步迈得自是至关重要,需要细细斟酌马虎不得。

    既然惠政王显露颓态,这满朝文武自然早已打听好惠贤与惠明两位王爷的势力,这般比较下来,多是惠贤占得赢面大了些。

    可也说不准,毕竟抉择一事尚在惠政王的手上。

    但惠政王迟迟不宣,众文武自然不能像惠政王一般等待着,必须先于惠政王之前作下决定,鲁莽示好不妥,可迟疑不决依然会错失良机,弄得草草收场。

    有眼尖之人突然认出了惠明身后的何易,镇守峙城的先锋使,威名远扬,自然有人识得样貌。

    不免是露出震撼神色,既是有何易跟随,便只说明了一点,何易是为峙城先锋使,其头上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峙城的守将尤文。

    自打惠武战死之后,心高气傲的尤文自是不服任何人,孤身携军镇守在边关峙城,抵御外敌,从不听闻这虎痴尤文与谁有所往来,好似偌大满洲中除了惠武,再无一人可以让那虎痴放在眼中。

    事实亦是如此,待惠武死后,也确确实实没有一人能够让尤文臣服,也没有人能够做到能够稳压尤文一头。

    所谓虎痴,便是满洲里的一头猛虎,痴然忠一主,再不顾其他。

    不料这惠明竟是有手段,能够令得满洲三痴的虎痴尤文,投诚于自己。

    不可置信之际,貌似惠贤若隐若无的那点优势被何易这人静默地身影给消磨殆尽。

    惠贤与惠明无言笑着,其后那满朝文武,打眼望去,竟是额头皆有汗水渗透出来,擦也不敢,只能任其自脸上滚动流下,滴在衣衫,打在鞋面,湿了一片。

    回来之时,钟杜武手里正拎着两壶桂花酿,看到巷口空空如也,并没有见到老叫花子的身影,叹一口气,面容上显露笑意,他去了哪里,钟杜武心里再清楚不过。

    过了巷尾,看得几处农家,围着竹栏炊烟袅袅。

    探头望了几圈,却没看到老叫花子的身影,忽然间屁股被人踢了一脚,回头看去正是一脸贼兮兮模样的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一把抢过钟杜武手中的桂花酿,打开盖子凑到鼻尖前深深嗅了两口,露出一副陶醉模样,接着看向钟杜武,朝农家小院里瞥了两眼。

    钟杜武失笑,说道:“不是你请我吗?”

    油腻腻的老叫花子又是伸脚踢了钟杜武一下,钟杜武竟也乐呵呵,不躲不恼任由老叫花子打骂,“臭小子,发达了还想让我这老乞丐养活你?”

    “不敢不敢。”钟杜武笑着,扭头看向农家院落的一角,有一围成的鸡窝,几只母鸡正咯咯叫着,啄着地上的糠食。

    回头看向老叫花子,说道:“不如今天,请你尝尝粉蒸肉,不比你偷来的鸡肉好吃?”

    老叫花子提着桂花酿,质疑地望着钟杜武,良久开口说道:“你小子没有好心眼,就是还算有良心。”

    闻言钟杜武朗声大笑,极为受意,更是觉得久远甚是熟悉。

    老叫花子突然提手,取过一壶桂花酿仰头灌了一口,喝得有些急了,酒水自嘴角流出来,顺着打绺的胡须流下,喉结连连滚动喝了好些,停下之时,还知道拿袖口擦一把嘴角,胡子抖着,老叫花子晃晃手里不曾打开的那壶桂花酿,开口说道:“老头子我想吃烧鸡,本来你小子请客应该你做主,但是你小子不是个东西,这么久才记起我这老头子,那咱俩就得掰扯掰扯,这壶酒你能抢到手便听你的,抢不着就听我老头子的,如何?”

    钟杜武盈着笑意,摇头说道:“你做主便是。”

    听着钟杜武言语,老叫花子有些吃味,失下性子,叹道:“你这小子,出去这么些年,怂了。”

    仰头再灌一口酒入喉,这老叫花子其貌不扬邋里邋遢,酒量倒是惊人,两次喝干了一壶桂花酿。正仰着脖子喝着,一旁站着的钟杜武身形突然暴起,向着老叫花子手中那壶桂花酿便劈手夺去。

    老叫花子正喝着酒,显然没料到钟杜武这般突然,钟杜武速度很快,加之二人距离并算不得远,也就区区一臂,如此相近,再加之钟杜武猛然动作,纵然是吓一跳也来不及反应什么。

    只一刹那钟杜武的手便触上了那壶桂花酿上,正待握紧夺过之时,老叫花子举壶饮酒的手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弃了那壶喝尽的桂花酿,扔到空中,不管不顾。

    一道响声传起,钟杜武伸来的手被老叫花子一巴掌拍了回去,钟杜武并不觉得诧异,收回手来感受着微微吃痛,看着老叫花子笑而不语。

    反观老叫花子双手护住那壶桂花酿,抱在怀中受惊一般向后跳了两步,瞪大眼睛看向钟杜武,说道:“你这小子,成了人精了?”

    钟杜武实力不论是李聚宝还是满洲境内都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存在,可无人会想到,钟杜武几尺之内想抢一老乞丐手中的酒壶,竟是没能抢到,反而是被那老叫花子一巴掌打了回去。

    笑道:“不成人精,就成小鬼了。”

    话落,老叫花子丢在空中的那个空酒壶方是落在地上,与坚硬的地面磕在一起,顿时陶制酒壶受不住压力破碎开来,发出一声清脆碎声,酒壶变成无数碎片崩飞出去。

    这一声响,却见得钟杜武与老叫花子脸色顿然一变,竟是相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恐,出奇默契得撒腿点头就跑。

    就在跑起来的那一刻,农家炊烟中有犬吠响声,狗叫声里有一彪悍农妇自屋中冲了出来,指着钟杜武与老叫花子二人的背影破口大骂,

    “狗东西,又来偷鸡吃!逮到你就打死你个老不死的家伙!”

    可惜钟杜武跟老叫花子俩人跑得飞快,不等农妇骂得痛快,两个身影很快便冲进了巷子里,消失不见。

    农妇怒气冲冲,一旁的狗叫依然不止,快步走到鸡窝前,细细盘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是往院子外面打量几眼,口中问候着老叫花子的一切血脉亲属,可惜这老叫花子孑身一人,骂着亦是无关痛痒满不在乎。

    直到狗都吠得有些累了,嗅不到那两人的气味,止下声来,农妇依然是喋喋不休骂了一会,方才稍缓下气来回了屋里。

    钟杜武与老叫花子跑出了好远才停下来,心有余悸地回望一眼,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见老叫花子这般神情,钟杜武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看着老叫花子打趣道:“老家伙,混蛋事没少做啊。”

    老叫花子恶狠狠地瞪了钟杜武一眼,骂道:“要不是老头子我打小偷鸡给你吃,你这小兔崽子还能活这么大?早就冻死蹬了腿了。”

    臭烘烘的老叫花子,钟杜武也不觉得嫌弃一把揽过来拍拍肩头,鼻尖一酸,说道:“为啥不肯跟我过点好日子?”

    “好日子?”老叫花子似是被那彪悍农妇弄得有些不忿,瞥了钟杜武一眼,骂道:“你那叫个什么好日子,真以为当个将军风光?说不准哪天掉了脑袋,还不如我这天天喝酒吃肉风餐露宿来得自在。”

    钟杜武无奈,妥协道:“得得得,万事都听您的,只是。”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老叫花子一身脏兮兮,说道:“咱就不能洗洗,换身新衣裳穿穿?身上虱子跳蚤养得再肥,还能跟鸡鸭一样,宰来果腹不成?”

    老叫花子很是嫌弃地推开钟杜武,好像是钟杜武一身臭味一般,说道:“你懂个屁,老头子我这是为了掩盖天机,逆天而行能明白不?”

    钟杜武点头,顺从道:“是是是,应半仙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前算五百年,后推五百载。”

    听得老叫花子很是受用,提着那壶桂花酿,说道:“此言对矣。”

    说着手袖一挥,说道:“今日便随你一言,尝尝那粉蒸肉。”

    好似盛情难却,可又如何不知,这老乞丐身无分文,对那满洲名吃垂涎已久却吃之不得。

    钟杜武也不拆穿,伸手一迎,半恭身子,笑道:“半仙您请。”

    两个衣着相差明显的家伙,却显得分外和谐,拎着个酒壶,并肩走在无人路上。

    出了七拐八扭的巷子,进了宽阔的街道上,顿时有嘈杂的叫卖声传入耳畔,清冷的天气也显得有些热闹。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钟杜武正要挤进去,老叫花子伸出手拽了钟杜武一把,说道:“跟着。”

    诧异失笑中,老叫花子轻咳一声,昂首挺胸走向人群中。

    方还拥挤的人们,突然鼻中闻到一股很是刺鼻的恶臭酒糟味道,捂住鼻子正寻着来源,陡然见到一个浑身泥污油渍的老叫花子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这如何让人受得了,避如蛇蝎也不管身旁有多少行人,拼命往一旁躲闪过去。

    老叫花子就这么一步一步走着,眼前闻到气味的行人竟是纷纷避散,硬生生给其让出了一条道路。

    钟杜武跟在身后,低声叫道:“老家伙。”

    “嗯?”老叫花子依然朝前走着,背对钟杜武丢出一句。

    “有些气派。”钟杜武笑出声来,毫不在意周围人厌烦的眼光。

    老叫花子亦是回头瞥了钟杜武一眼,笑道:“比你的大将军还气派?”

    钟杜武点头,笑道:“区区领将,差的远了。”

    老叫花子拎着酒壶,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甩动两条油腻衣袖,身前无阻大步前行。

    临至那家极为有名的小吃酒肆,老叫花子止了脚步,钟杜武便走向前来,见没了座位,出声吆喝道:“伙计。”

    店小二闻声而来,正欲招呼看到了钟杜武身后的老叫花子,微一皱眉,丧气道:“老丐公,你咋来了?堵着门帘,你让我这生意做是不做了?”

    钟杜武摆手,看着店小二,说道:“吾跟他是来吃饭的。”

    老叫花子冷冷瞥了店小二一眼,说道:“怎得?瞧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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