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相公!”

    “徐将军!”

    去年,为了答复天子调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官兵入泸南平乱的诏令,

    宗泽曾“微服私访”深入之罘湾,了解巡检司官兵拉练的真实情况。

    其人才出蓬莱,徐泽便知道了这事,只是装作不知罢了,也没有露面,二人并未见面。

    所以,这是徐泽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传后世的“宗爷爷”。

    二人相互打量。

    徐泽眼中,宗泽身材中等清瘦,耳高于眉,一字眉下的眼神格外坚定,眼袋很大,端正厚实嘴巴下,是被花白胡须隐隐遮住的圆润下巴。

    说好听点,这是一个性格刚正坚毅的人物。

    说不好听点,就是脾气又臭又硬,极难说服,幸好自己就没打算说服他。

    在宗泽眼中,徐泽身量高大,相貌英武,站在那里便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其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自信和锋锐,举手投足干练而不容人质疑。

    这是一个自我意识和掌控欲都很强的人,自己恐怕很难说服他。

    宗泽和徐泽,一个是监州官,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跋扈将领,二人身份特殊,公开见面会惹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宗泽自然不可能亲自到徐泽的官衙拜访,徐泽也不可能大张旗鼓来见这位州通判。

    于是,登州通判宗泽在行州了解乡情的过程中,和巡查防区的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在一处河堤向阳避风处“巧遇”了。

    孙石取来马扎摆好,然后退到一旁,准备热水热食。

    远处,还有几名兵士占据重要路口,屏蔽无关人等。

    二人见礼完毕,徐泽邀请年长的宗泽入座。

    “请!”

    宗泽坐下,开门见山道:“下官所来何事,相信徐将军已经知道了吧?”

    宗泽是少数几个对武将没太多偏见的大宋文官,与武人交往扑的下身子,对上比自己官阶高的徐泽自称“下官”,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这也是他在原本历史靖康后,能够一人独撑东京留守司,团结并镇住“百余万”溃军、义兵和乱贼的重要原因。

    徐泽当然知道宗泽的来意,而且也清楚对方知道自己知道,却是毫不脸红的说了谎。

    “不甚了了。”

    宗泽放下身段,曲意结交,徐泽却不肯说实话,心里自然有气。

    “呵呵,也是,徐将军乃是天子宠臣,大宋有名的飞将军,只要会打仗就行,就能得天家恩宠,哪用管登州小民的疾苦!”

    就你这臭脾气,在大宋官场这么多年还没被玩死,也算是奇迹了!

    徐泽虽然年轻,城府早已深不见底,哪里会受宗泽这么明显的激将法?

    昂声道:“文武殊途,本将乃是武人,只管练兵打仗之事有错?登州民生疾苦自然该宗相公和王知州操心,本将怎敢置喙?”

    “文武殊途?”

    宗泽冷笑道:“那将军名下,管尽登州一切事务的同舟社和共建会又是怎么回事?”

    同舟社和共建会在登州声势越闹越大,根本就不可能瞒住有心人,徐泽也没打算瞒。

    只是,宗泽想凭此事拿捏自己,也太小看徐某人的脸皮了。

    “同舟社确实和本将有关,早在郓州未发迹之前就已有之,便是官家也是许可的,有何不妥?”

    “至于共建会,本将没记错的话,会首应该是朱武吧,与我何干?”

    “而且,该会乃是乡民自发结社,并无违反大宋编敕之举吧?”

    宗泽没想到徐泽竟然如此大胆和无耻,气道:“诡诈之言,便可欺瞒天下人之眼么?”

    “啪啪啪!”

    徐泽拍掌赞道:“‘四县老令’果真有风骨!竟敢当面呵斥本将!”

    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打仗,你这直来直去,最多只会激将、诱敌这几招简单把式,在本将手里却是走不过两合的!”

    宗泽还待反驳,徐泽却挥手制止,喊孙石道:“石头,差不多了,把饼子拿来,宗相公火气大,别给他吃太烫的东西。”

    未时将近,宗泽在两河镇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在路上奔波,早就饿了,对其行踪了如指掌的徐泽便提前准备了火炉和酒水面饼之物。

    孙石端来托盘。

    “给!”

    徐泽从托盘中夹起一张面饼,递给宗泽,道:“先吃,吃饱了,才有精力和我斗智斗勇!”

    宗泽被徐泽这一顿乱拳打懵,这人行事无忌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显然不能再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说辞打动徐泽,确实需要时间慢慢思考对策。

    托盘中还有果酒,徐泽待宗泽吃完半张饼,给他和自己满上一杯,敬道:“这杯,敬你为官二十五载,转任多地,仍旧初心不该,始终为民!”

    宗泽有备而来,本打算对徐泽来个当头棒喝,先声夺人,再晓之以理,说服其人配合自己上书朝廷乱政,没想到三两句话就被对方抢了主导权,虽然输了面皮,心中却是服气。

    到登州年余时间,宗泽每日坐衙副署公文,基本没有越矩之事。

    很多人以为他转了性,但王师中却始终不敢大意,生怕这个“监州”突然给自己憋个大招出来。

    实际上,宗泽的确用了大量时间,深入民间,了解登州真实情况。

    了解的越多,他越发现登州的治理远远好于想象。

    只是,这一切和官府没有任何关系,全是同舟社和共建会的功劳。

    由是,他对这两个组织背后的年轻人徐泽是既佩服又忌惮。

    共建会究竟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任其发展,朝廷会做什么,他却是很清楚,相信知州王师中比自己更清楚。

    一方面,宗泽希望共建会这些惠民利官的事情要多做,让登州百姓和官府能够得到更多的实惠;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徐泽趁着事情还没闹大,赶紧收手,不要妄图挑战朝廷的忍耐极限。

    是以,宗泽才会不避嫌疑,来之罘湾求见徐泽,既为了寻求当前棘手问题的处理意见,也是想借机敲打“挽救”其人。

    现在看来,自己太小看这位将军,也太高估自己了。

    宗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主导权被抢便被抢吧,只要能解决问题,些许面皮不要也罢。

    徐泽为宗泽单独满上酒,道:“这杯,是罚酒,谁给你的胆子来之罘湾捋本将虎须,胆敢拿徐某人当枪使?喝!”

    宗泽一张老脸瞬间变红,赶紧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徐泽的话很难听,但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可不就是把对方当枪使了么?

    可笑的是,片刻之前,自己还想着“解救”对方,甚至期待对方会感激自己。

    待宗泽放下酒杯,徐泽复又满上,道:“这杯,你应该敬我,若想真心求本将办事给主意,就别给我耍心眼,拿出诚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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