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轻的、柔柔的“喔呵”叫声,又是一声更加轻轻的、柔柔的“喔呵”叫声似乎渐渐由远而近。冬生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冬生在超然之中,看到了他自己,被心底神灵,引着在奈何桥上飘然若仙地走。冬生的右手,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拿起来了,他手背上翩翩起舞的蝴蝶状胎记,有一只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抹。那只手指,也有着长长的毛。冬生睁开了眼睛,他的前面一块青石上,蹲着一雄一雌两只山魈。雄性山魈额头上有一条长长虫子似的伤痕,雌性山魈下巴上,有地颗不小的黑痣。两只山魈微笑着,眼睛里除了温柔,依旧是温柔。两只山魈见冬生睁开了眼睛,同时轻轻地、柔柔地“喔呵”一声。冬生笑了,也轻轻地柔柔地“喔呵”一声。冬生的身后,是那二十多个表情各异闭眼等死的人。两只山魈身后,约十米开外,无数只山魈,手握木棍守候对岸。那些木棍没有举起来。

    冬生将右手食指蘸了口水,轻轻地抹在雄山魈左额角的伤痕上,抹在雌山魈右下巴的黑痣上。那两只山魈都将右手食指蘸了口水,抹在冬生右手背的状如蝴蝶的胎记上。两只山魈朝着微笑着的冬生,抓耳挠腮地“咯咯”怪笑了起来。良久,冬生和两只山魈都站了起来,他和它们跳着蹦着,拍着各自的胸部。那只雄山魈朝着十米开外的山魈们,手舞足蹈,“喔呵”、“喔呵”地叫。从山魈群里很快走出几十只山魈来,它们朝着冬生拍着胸部,紧接着,所有山魈都朝冬生拍着胸部。那几十只山魈,一个个走近冬生,将食指醮上口水,抹在冬生右手背状如蝴蝶状的胎记上。冬生则食指醮着口水,抹在它们的额头上。

    那个红脸女孩,依旧女神般盘坐在水里。她依旧闭着眼睛,分明在“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超然中,早已将生与死置之度外。那情形,只有电影或电视剧里的高僧,在无病无痛中渐渐地坐化,可以媲美。那二十多个等死的人,许久不见山魈的棍棒下来,诧异了,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们首先看到冬生伢和那只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古怪地朝着对方拍着胸部,看到一大群山魈和冬生之间,友好地相互抹着口水。大家心里都萌发了生的希望。大家在生的希望中,没了刚才的无所畏惧,人人眼里又恢复了对死亡的恐惧。不一会儿工夫,老板和许多女人的双腿发抖。不知道是哪几个女人,没法儿再忍耐下去,嘤嘤啜啜地哭了起来。胖子右手和瘦子的左手紧挽着:分明在鼓励对方,奇迹已经发生,努力活下去;同时,从对方获得尽可多的支撑,使自己不至于在层层环绕的山魈中精神崩溃。于是,除了那个红脸女孩,大家都渴望救世主般望着冬生。额头上有长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目光恢复了凶残,它一手举起了棍棒,一手指着那二十多个人,忽然“喔呵”、“喔呵”地叫了起来。所有的山魈,目光都恢复了凶残,都不再对冬生拍打胸部,不再抹口水在冬生手背状如蝴蝶的胎记上。它们纷纷举起了木棍,嘴里发出“喔呵”、“喔呵”的怪吼,便朝着那二十多个人慢慢地走了过去。那个红脸女孩,依旧闭着眼睛坐在水里。那二十多个人,在一片女人的尖叫声中,拥在了一起,挤成了一团。冬生拦住那个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伤痕的白毛山魈,两手使劲拍打着胸部,嘴里说着“不要,不要”。那个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的伤痕的山魈,手挥着,嘴里不断地发出“喔呵”的吼叫,脚步不肯停下来,依旧缓慢地向前移着。情急之中,冬生跑回人群,拉着那个红衣女孩的手,走到额头上有着伤痕的山魈前,手蘸着口水,抹在红衣女孩的脸上,对红脸女孩急急地说:“拍胸部,快拍胸部。不然,会没命的。”红脸女孩刚从无人无我无世界的超然中走出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抬眼望望冬生,望望早已包围了他们的山魈。冬生忙朝着山魈们蹦着跳着,双手拍着胸部,望着红脸女孩说:“像我这样,拍胸部,拍胸部。”红脸女孩“哦”了一声,忙朝着山魈们蹦着跳着舞着,双手拍着胸部,两只茁壮丰挺的**,如两只灰色的小兔,随着红脸女孩的跳着蹦着而跳着蹦着。冬生又叫她蘸着口水抹在这只山魈王额头上的伤痕上。红脸女孩便蘸着口水,手开始发抖,并且越抖越厉害。她望着冬生,冬生将头不停地点,分明鼓励她,不要害怕。红脸女孩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将口水抹在了山魈王额头上的伤痕上。那只山魈,望着红脸女孩的目光,不再凶残,有了几分友好。它朝着红脸女孩,双手拍起它的胸部来。

    冬生又走过去,拉过来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对着额头上伤痕的白毛雄山魈,将口水抹在那女人的额头上,叫那女人依葫芦画瓤地抹口水、拍胸部,于是,这只山魈又对那女人拍起了胸部。那个女人是生存下来的年龄最大的女人,和冬生母亲年龄差不多。冬生按照谁年长,先救谁的原则,一个个地救那些女人。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工夫,除了那三个男人:胖子、瘦子和那个老板,别的所有的人,就这样得救了。冬生定定地望着那三个人,脑子里满是在海滨a城那个超市受到的歧视,是被胖子、瘦子以及那群男人的拳脚交加;是在b城,汗流如注地白干了七个月,没有领到工资,是老板在竹楼里蛮横地不认帐,甚至怂恿他的两个侄儿将他摁倒在地。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救他们:他一会儿觉得,他该救他们(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不该救他们。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指了指那三个男人,分明问冬生是不是他的朋友,冬生没拍胸部,没将食指伸进嘴内,没吭声,没摇头,也没点头。这只山魈,一只手便举起了棍棒,另一只手还没有挥向空中,“喔呵”声还没有喊出来,那三个男人,互望一眼,齐刷刷地跑向冬生,“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板朝着冬生叩头如捣蒜,哀求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出去了,不但立即补发你的工资,而且发双倍,要不,发十倍也行”;胖子和瘦子一人抱一条冬生的大腿,说:“我们两个,的确是畜生。我们那样待你,使你无端地遭受毒打和侮辱,其实,我们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只要你救了我们,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也愿意”。冬生没望他们,冬生望着东方那颗启明星。冬生问启明星:“我是应该救他们,还是应该报仇呢?”启明星不回答冬生,是该报仇,还是该救他们。冬生想起了“女神”,朝那红衣女孩望去。冬生的目光分明在征询她:“我是救他们,还是不救他们?”红脸女孩走到冬生前面,轻声说:“他们和你一样,是人。”冬生说:“是坏人。”红脸女孩说:“也是人。”冬生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一个大道理:坏人也是人。冬生点点头,将食指伸进了嘴内,蘸着口水,抹在那三个的额头上,朝着他们拍着胸部,又叫他们朝着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拍着胸部。所有的山魈都放下了棍棒,们和二十多个人一起,手舞足蹈的拍着胸部。情形有如敌国在停战后,双方士兵在前线联欢。东方破晓了,星月西沉,渐渐隐没于群山之中。河畔林带中挂着似有若无的乳白色薄纱轻雾,亮愈来愈大,世界巳是清清晰晰;从老远那边,传来了那只山魈王的“喔呵”声,山魈们自动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那只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迅速地跑了过去,远远迎接着山魈王。谁也弄不清楚,额头上有伤痕的白毛山魈和山魈王之间说了些什么。那两只山魈迈着大步朝冬生走来。山魈王拍着胸部,冬生忙朝着山魈王拍着胸部。那只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指着野人沟和山魈沟分界的那座大山,嘴里“喔呵”“喔呵”地叫。分明要冬生和这二十多个人翻越那座大山,回人类自己的世界。冬生和那二十多个幸存者,在山魈们的目送下,渐行渐远消失在大山中了……

    也不知爬了多久,冬生和那二十多个人,终于爬上了山巅。山巅上那块人魈分界的石碑,依旧在。碑的这边,刻着一个人的头像,碑的那边,刻着一只山魈的头像。那两个头像,经过多年的风吹雨蚀,己开始变得模糊,变得彼此有些像了。人界和魈界四字,也只是依稀可辨。这时,大家才意识到,身上均是一丝不挂如雪山野人了。羞涩中,大家都背对着其他人。那个女孩,站在一棵不知道有多少年岁的银杏树前,低着头,一声不吭。冬生走过去,轻声说:“等我一会儿。”冬生钻进了不远处的密林中,找到一根老长的不知名的藤。那藤叶宽而厚。冬生用藤条给自己织了一个足以遮羞的藤裙,系在腰间。又做了两个遮羞的藤裙,帮那女孩上身和下身各系了一个。女孩感激地望着冬生,轻轻地吻了冬生的脸,对着冬生的耳朵,轻声说:“下下辈子,我做你一个人的女人。”不一会儿,大家都系上了这种藤裙。冬生催着大家下山,去野人沟。绿藤裙女孩泪水汩汩地流,她依着那棵不知道年岁的银杏树,朝着山魈沟,声嘶力竭地喊着“枫”。幽深的山魈沟,有了回音,也如她,在喊着“枫”。那二十多个人,都哭了起来,哭声间隙里,不成声地喊着自己的亲人或友人。几个妇人,哭着哭着,蹲了下去。冬生没哭。冬生望着人魈分界的石碑出神。胖子和瘦子没哭,两个手拉着手,好像估鼓励着对方坚强些,再坚强些。大家哭了老久,老板抹了泪,对那些愈哭得厉害的女人说:“走吧,再不走,山魈改变了主意,追上来,就麻烦了。”这话果然有效,大家强忍着悲痛,止住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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