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D></TD></TABLE>

    page141

    个真正的新的开始。

    在一首小诗中我写过:怦怦跳动着,我的心在测量时间的脚步。

    夜像风溶化在我的怀抱我张开双臂

    迎接生命中的又一个黎明。

    是的,我张开了双臂,我永远张开着双臂1980年岁暮

    第一课与第一步

    我要说的是遥远的过去,谈到少年时在怎样的启发下喜爱了文艺,那

    算是我的第一课。

    谈到是怎样开始蹒跚着学步,虽然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事实上却是

    为走向文学的道路作了一点准备,这里用了“第一步”这样的说法,是有些

    夸张了。是的,我要说的是遥远的过去。也许,我还不应该认为自己已

    经年迈,但回顾当年,仍不免像一个老人谈到自己孩提时那样,有点激动,

    有点喜悦,也有点怅惘。

    一九三四年的夏天。那时我即将升入小学六年级。也许是要为来年考

    中学作准备,学校办了一个每天上半天课的暑假补习班。并不是每一个同学

    都参加了,来补习的只有十来个学生。

    为我们补习语文的,并不是原来的语文老师幸亏不是。原来的是

    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人。对我们极其严厉,一动就申斥我们,而且有时要打

    手心。同学们,至少是我,对他只有畏惧,毫无感情。为我们补习语文的,

    是上学期才来的教我们美术的老师,姓刘,瘦小,年轻,只有二十来岁。平

    时穿一套破旧的黑色的西服,打着蝴蝶结,留着长长的头发,颇有艺术家的

    风度。对同学们总是笑嘻嘻的。美术又不是主课,所以平时上课时教室里常

    常是一片哄乱,他也并不发脾气。同学们是喜欢他的。

    他没有为我们复习课文,却选了一些课外教材。我记得起的有鲁迅的

    故乡、有岛武郎的与幼小者、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女孩、都德的最

    后一课、亚米契斯的少年笔耕者爱的教育中的一篇,似乎还有冰

    心的寄小读者。在这以前,我也看过小朋友、儿童世界一类的少

    年读物。但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子,真正让我看到美丽的文艺园地,这是

    第一次。

    这几篇作品出之于不同国度的不同作家之手,风格、题材、形式上都

    有极大的差异。然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有着浓厚的抒情性。那位年轻

    的老师讲解时又满怀激情。我特别记得的是讲述与幼小者时的情景。他

    随便地坐在一个空着的课桌上,用带湖南口音的普通话朗读着。当他读到那

    位即将抛开人世的父亲对孩子们所作的哀伤的叮咛时,声音逐渐呜咽,终于

    念不下去了。他走向窗口,望着灼人阳光下的校园。室内一片寂静,接着我

    听到了几个女同学的低泣声,我自己也泪流满面了。就这样,这些幼小的纯

    洁的心灵,是与远在大海那边、已经走向死亡的一个长者的心灵发生了交流。

    同样的,我们为那个在落着大雪的除夕,蜷缩在高楼的墙角,用火柴

    page142

    的微光温暖自己、照亮自己的梦、终于冻死的小女孩流了泪,从这里认识了

    人生的一角。我们也非常同情那个法国少年,他眼望着全副武装的敌人,以

    征服者的姿态踏进了他的祖国,在他的故乡的大街上行进而我们知道我

    们的祖国也正在风雨飘摇中。我们热爱和敬佩亚米契斯笔下的那个意大利小

    学生,他为了让家里增加一点收入,减轻父亲的劳累,常常在夜半悄悄地代

    父亲抄写文件,因而影响了学业,损坏了健康,还要忍受老师的责难和父亲

    的申斥。当最后父亲发现了真情,慈爱而又愧疚地将孩子抱在怀中时,我们

    也同声一哭。鲁迅的故乡将我们这些在城市中生长的少年引向了破败、

    荒凉的农村。看到原来活泼、勇敢的少年闰土,长大后却变得那么老实巴巴,

    喊他幼年时的同伴为“老爷”,我感到失望和悲哀。

    老师带着激情讲解这些作品。有时他自己完全沉浸在作品的境界中,

    忘记了我们的存在,眼睛望着窗外的远空,不断地做着手势,声音激动。有

    时他没有把我们当作小学生,由作品的内容谈到了人生、社会、将来,说出

    了一些深奥的话。接着,他又醒悟了过来,微笑着问:“你们懂不懂啊啊”

    我们都齐声说:“懂”我们是习惯于这样回答老师的问话的。但与平时不同

    的是,我们感到老师是把我们当作大人那样讲话,有一种骄傲的喜悦,虽然

    我们只是似懂非懂,却认为自己是已经懂了。同时,也是对老师这样热情、

    严肃讲课的一种尊重,唯恐说不懂会损伤他的感情。课堂秩序不仅比他上美

    术课时好,也比那个严厉的语文老师上课时好。大家安静,而且那样专心。

    通过作品和老师的讲解,我感受到了一点什么,思索着一点什么,认识到一

    点什么。开始对生活有一种庄严的感觉,对应该怎样做一个人有一种要求,

    对将来有一种梦想。当然,这些都还是十分幼稚、朦胧的。但是,它在我少

    年时期的混沌中已射入了几丝微光

    而且,通过这些作品和老师的讲解,开始诱发了和培养了我对文艺内

    涵的感情的感受力,当然,这也还是十分幼稚、朦胧的。但是对我来说,这

    是一个有益的和重要的。

    老师还让我们自由命题写两篇作文。过去我的作文还算大致通顺,但

    总是写得十分潦草,而且大都是用一些套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之类,

    所以往往只能得一个“丙”等。这位老师却要我们写一点自己想写的东西,

    说一点自己心里的话。我开始学着认真地来写。内容是什么完全记不起了。

    作文本发还给我们的时候,我看到老师写了长长的批语,大加赞扬,其中还

    用了“小小文学家”这样的说法。当同学们围拢来争着要看的时候,我将作

    文本合拢来,谁也不让看。作文本终于被抢走了,更可能是我有意让同学抢

    走的。听到他们装腔作势地大声朗诵着那些批语,我心中是充满了激动和喜

    悦。这篇经过老师仔细修改过的作文,后来在当时武汉新民报专门刊登

    中小学生作品的副刊小国民上发表了。我得到了一个烧有我的名字的小

    瓷茶壶算是奖品。这样更激发了我对文艺的喜爱和写作的热情。

    那以后,我就搜求一些文艺书籍来看。我找到了爱的教育。对于我

    和当时的许多少年们,这本书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的。我另一本喜爱的书是

    巴基的秋天里的春天,前几年我找到了一本重读了一次,依然像当年那

    样感动。我又从父亲的杂志当中,找到了一期现代,上面刊有鲁迅先生

    的为了忘却的记念,它是如此打动了我的心,我反复地阅读着,背诵着

    其中的一些段落。现在还能背诵那最后的一段:“不是年轻的为老年的写记

    念,这些年来,我却看到许多青年的血”

    page143

    这是我对人生和生活开始有所认识的一个启蒙期。当然,除了文艺作

    品外,我所见、所闻的一些黑暗、悲惨的社会情态也对我产生了影响。这也

    是我后来走上文艺道路的一个准备期。可以说,我现在对文艺内涵感情的感

    受力和鉴别力,是在当年的那一点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我对某类风格的文艺

    作品的喜爱,我对自己写作中真情实感的要求,也都可以追溯到那一个小小

    的源头。

    我对那位姓刘的年轻的老师,滋长了一种热烈的感情。秋季开学时,

    另换了一个美术教员。我焦急地去找班主任探听,知道他已被解聘。我失望,

    痛苦,简直想哭了。现在想来,他是一个倾向进步的有些浪漫情绪的青年,

    在那个黑暗的社会中,在艰险的道路上,过着动荡不安的生活。我后来完全

    不知道他的消息。他可能为黑暗所吞没,也可能在苦斗中成为坚强的战士。

    他一定完全没有想到,在人生的一次偶然的邂逅中,他自己渴求光明的心曾

    经照亮了一颗幼小的纯洁的心

    新的歌

    人们说,记忆是有选择的。那么,我相信:我将永远记得我所听到的

    一个“家庭小合唱”,和他们所唱的新的歌。

    我从厦门过海到鼓浪屿,去看望两个老朋友:白文和他的妻子舒波。

    我们已三十多年没见了。原来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通信,在那“史无前例”

    的岁月里,断绝了消息。一年前,白文通过一家登载了我的作品的刊物转了

    一封信给我,这才恢复了联系。

    鼓浪屿是一个美丽的小岛,到处是高大的榕树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树木、

    花朵。顺着山坡矗立着形形色色的、已经显得有些古旧的西式楼房。当我转

    入铺着青石板路的安静的小巷时,不知哪一家窗口传来了小提琴演奏的舒曼

    的梦幻曲,我真像是走在一个梦境里面。

    按照他给我的地址,我找到一幢石砌的、古老的三层楼房,上了二楼。

    敲门,应声而出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舒波,虽然她的发

    式变了,而且添了一些银丝;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也“发福”了,体态不像

    当年那样轻盈她愣愣地望着我,接着,惊喜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她知道

    我最近会来厦门,否则她是根本不会认出我的,我的变化比她要大得多。

    她领我穿过仅有一张大床的房子,走向里间。那里也只有一张大床,

    一个小圆桌,一架堆放着书籍和曲谱的缝纫机,两张凳子和一张藤圈椅。这

    样几件简单的家具,使这不算太小的房间显得有些空落。

    她让我坐在藤圈椅上,而自己坐在床边。她笑嘻嘻地告诉我,搬家到

    这里来还不久。又说,原来的住处是多么阴暗、狭窄,找到这么一个新居是

    多么不容易。看得出,她很满意这两间现在还显得空落的房子。“而且,这

    里可以看到海。”我向窗外望去,是的,不远就是大海,现在它正在夕阳的

    余晖里闪烁着彩色的光芒。

    当我简单地谈了我的情况以后,她为说到了他们一家这些年来的遭遇,

    page144

    那是白文在信中曾简略地告诉了我的。他们在三十年前来到厦门,都在一个

    专科学校里教音乐。在那场浩劫中,白文被判了二十年徒刑,罪名是“历史

    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事实是,白文因为有一点历史问题曾受过审查,

    “文革”中又因为几件小事被无限上纲成“恶毒攻击”。白文当年五十岁,

    他坐了十年牢,去年复查,这桩冤案平反了,才回到原校继续教书。那些年,

    舒波作为“反革命家属”,下放到一个山区的中学,工资也降了两级。四个

    孩子都分别被下放到“广阔天地”去,一家六口人分散在六个不同的地方,

    依靠着她的一点微薄的收入,度过了那漫长的艰难的岁月。“四人帮”垮台

    以后,她才回到了厦门,现在已经退休,但还在从事业余的音乐活动。

    她平静地,而且常常是微笑着叙述着这一切,还告诉我,孩子们也都先后有

    了工作岗位。

    我无言地听着,心情却不能平静。她的安详和微笑使我不能够深入地

    看到她的内心。在年轻时,她是活泼、开朗,而又有一点娇弱的。我很难想

    象,她怎么能够面对那些灾难的岁月,在生活上,而且,在感情上,肩负起

    那样沉重的担子。

    白文回来了。见到我,他没有流露出强烈的喜悦。但我从他对我的手

    的紧握中,从他的眼睛的闪光中,理解了他的感情。他的第一句话是:“我

    们总还是又见面了。”

    我仔细地端详着他:头发已经花白了,黑瘦的方型的脸,一副宽边眼

    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话语平静,舒缓,还是有着艺术家的风度。我在

    他身上只看到了岁月的磨损,而没有感觉到风雨的摧折,这真是有一点令人

    惊异的。

    他又简略地说到了他的情况。说着说着,他的舒缓的语调中渐渐有了

    一种迫人心弦的感情。

    他是在一次万人公审大会上被捕的。在这个中等城市中,这当是轰动

    全城的大事。

    “我也被命令去参加了那次公审大会,就坐在台前面。我简直不敢抬头

    看他。”舒波微笑着说。

    我问到白文当时的心情。

    “我完全没有想到对我会采取那样大规模的方式。当我被拉到台上时,

    简直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好像是在做一场恶梦。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只希望舒波和孩子们没有来参加这次宣判大会。我被架着坐飞机,头俯

    向地面,看着那一滩从我的鼻子和口中流出的血。除了对我的宣判书外,我

    连那样震天的口号似乎都没有听清楚,似乎只是什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

    喊我回到拘留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一个同监的悄悄地问我判

    了多少年。我伸出两个指头。那个人说:两年那不算重,你该快出去了,

    恭喜你呀我这才放声哭了。

    “在劳改场中,我总怀着一个希望:会突然宣布我是无罪的。我知道这

    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又无端相信这是可能的。这一点渺茫的希望帮助我活

    了下来。另外,我觉得我必须坚持,不应该再为舒波和孩子们增添任何痛

    苦在那十年中,像攀登高山一样,我不仰望前面,而只让自己看到面前

    的那几级石阶,一步一步跨着。跨一步,是一步,过一天,算一天,就这样

    熬过了三千多天”

    他的声音有一点颤抖,爱笑的舒波也低头沉默着,玩弄着桌上的一根

    page145

    火柴。我看看窗外,暮色已落了下来。我听到了轻微的涛声,忽然想到了少

    年时读过的一本小说的第一句话:“外面该是海和夜。”

    他们的四个孩子都先后回来了。说是孩子,其实,两个姑娘都已

    结婚,自己的家也就在这附近;两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了,大的也结了婚,

    小的也有了对象。大的女儿怀中还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那显然是这一

    家的宠儿,大家都抢着抱他。

    在年轻人到来后产生的那种欢快的气氛中,我们转换了话题,我问到

    了那几个青年的情况。他们谈到了他们的苦恼、打算和追求。当我回头看看

    白文时,他说:“我想好好写几支曲子。”沉吟了一会,他又加上一句:“我

    想我会比过去写得好一些。”我相信他的话。

    很自然的,我们谈到了年轻的时候。他们从音乐学院毕业不久,刚刚

    结婚,来到四川东部的一座山城,参加了一个小小的演剧队。我就是在那里

    认识他们的。他们演戏舒波往往是女主角,白文是导演,唱歌舒波是

    女高音,白文是指挥,过着动荡、艰苦的生活,密切地注视着解放战争的

    发展,并经常梦想着将来,以诗的口吻谈论着将来三十多年过去了,我

    们又相聚在一起。即使不说是老人,也已经历了生命中的大部分途程并

    不是很平坦的途程。我们也谈到了一些友人的遭遇:死者和疯者。比起来,

    我们要算是幸运儿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也许只有那些真正经历了动乱,而又偶然

    相聚在一起的老朋友,才能深切体会到这两句诗的涵义吧。

    舒波偶尔谈起,在今年春天,他们全家曾在一次晚会上演出过一个节

    目:家庭小合唱。由于白文和舒波都是学音乐的,他们的几个孩子也都爱

    好音乐,而且有着相当好的音乐修养。我提出,希望他们全家为我唱几支歌。

    于是,开始了表演:白文、舒波、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合唱,小儿子拉手风琴

    伴奏。

    这一对经历了长久苦难的伴侣和这几个在动荡中成长的孩子,他们唱

    着。我凝视着那白发、那刻满了皱纹的脸,和那有着青春光辉的脸。我想起

    了三十多年前在重庆那一场大雷雨中的合唱。我去看望他们,在临江的一座

    竹屋里谈天时,突然来了暴风雨。舒波走向小窗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在豪

    放的大雨中,响起了她的嘹亮的歌声。接着,我们,和邻屋中的那些演剧队

    员,也先后应和着唱了起来。哗哗的雨声和轰响的雷鸣似乎是这青春的歌声

    的最协调的伴奏。多么遥远了,当年的年轻的大雷雨中的歌手,在经历了这

    么多的劫难后,还是在歌唱着。新的一代又成长了起来,也在歌唱,他们在

    歌声中付与了全部激情,投入了整个生命他们唱的是几支我也熟悉的歌

    曲,然而,我却感到那是新的歌。不,那的确是新的歌,而且,那是一个启

    示和一个象征。

    我听着,在我面前,流逝着岁月的河流,闪现着坎坷的人生道路,展

    耀着希望的光辉在歌声中,我经验了少有的激动。而且,不自觉地,

    ...  </P></TD>

章节目录

曾卓散文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曾卓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曾卓并收藏曾卓散文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