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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底悲哀的微笑,她就沉默了。

    王定和坐在椅子里,严肃地看着他。他向王定和点了头,把上衣摔到床上去。然后坐下

    来。

    王定和和蒋淑珍沉默着,看着他,要求着他底声音或动作他觉得是如此。但他很冷

    静,表明一切在他都不可能,并且坚决,地相信,他们应该顺从他。

    “你,还是不决定吗”王定和以颤抖的低声问,欠着上身,烧着烟。“或者你决定,

    在危急的时候一定离开”他问。“我没有决定。”汪卓伦低声回答;涣散,无兴趣,不愿

    谈话。

    “我今天早晨到南京,决定后天送淑媛到汉口去。我在上海的东西,是完全丢了,所以

    我自己也要到汉口去。我全都光了。”王定和吸烟,冷静地说,但面颊突然强烈地颤

    抖。汪卓伦叹息,看着他。

    “这是清清楚楚的了。不止我们一两个人,我服从政府。”王定和说。“你们部里有新

    的消息吗你不可以辞职,和我们一道去吗牧生、蒲生,都准备走的,部里遣散我们

    总可以另外想法子,你也来帮忙。”王定和说,看着他。“我们是军事机关。”汪卓伦回

    答。

    “卓伦,这样固执张心如不也是海军部的”蒋淑珍焦躁地说。

    汪卓伦闭紧着嘴唇。

    “逃到后方去”他突然用怪异的声调。

    “逃难啊,卓伦”蒋淑珍说。

    “是的,避难”他说,停顿,凝视着地板。“但是,有的人是可以避难的,有的人

    却避不了难。我不想离开”他说。他底意思是说,他喜欢灾难:因为在他底身上,再不

    能有更重的灾难了。同时他想到他辞职的事,想:假若批准的话,他到哪里去呢。在辞职的

    当时,他是并未想到他要到哪里去的;他很觉得,对这个世界,他底责任是冷漠地站在旁

    边。“那么,现在可以想想,我究竟应该怎样但是因为我不希望一切东西,我留在南

    京。”他想。

    “我留在南京。”他说。

    “部里不许么”

    “部里是没有能力不许我的。要走,我还是可以走,但是我不走。”他停顿,以发亮的

    眼睛凝视着蒋淑珍。“你们是应该走的,因为你们有家庭儿女,你们要过活。还有一些

    人是可以走的,因为他们根本是投机取巧,苟且偷生的东西,他们没有价值”他说,露出

    激烈的嫉恨的微笑。“你们走了,他们走了,那么,留下这座南京城给我不走的人要保卫

    这座南京城的在南京,有我们底祖坟,几百代人生活下来的南京城假若政府不能保卫南

    京城,就对不住祖先假若是临阵脱逃,投机取巧的东西,就没有资格再在南京,将来也没

    有资格回到南京他们底儿女要替他们羞耻我在街上走,我就替他们羞耻”他说,

    激烈而流汗,站起来向着窗外。

    “我说了些什么是的,是这样说”他想,“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服从命令”

    蒋淑珍觉得他在骂她,不安起来。

    “是的我们这些人是可怜的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她羞愧地说,声音里有眼泪。

    “我没有讲你,姐姐。”汪卓伦诚恳地喊,向着她:“我怎么能够讲你们呢”

    “我不同意你底话,你要知道实际情形:南京是守不住了。”王定和说。

    “岂有祖坟是守不住的我赞成战争延长我赞成轰炸,轰炸,再轰炸我赞成一个大

    大的毁灭,毁掉一切麻木不仁的东西毁掉一切脏臭的东西,南京需要彻底的洗刷中国人

    应该为儿孙着想”他说,走到桌边,转身看着王定和。

    他好久没有这样激动过了。他未曾想到这种激动是可能的,因为在蒋淑华死后,他所派

    给自己底以后的生涯,是消沉的、冷漠的生活。战争爆发以来,他从未想过这个战争有什么

    意义,但现在,在这种严厉和激动中,他明白了战争底意义;明白了轰炸、军队、流徙的人

    们,以及他昨天所接到的命令对于他有什么意义。

    “我把孩子托给你们好不好”他忧郁地问。接着他说了一切。

    那么,现在我决定去”他说,“在平时,舰长是一个肥缺,但现在他们却用得着

    我”他忧郁地笑,抬起头来。“那么,你不是要去打仗么”蒋淑珍问。

    “是在打仗啊”

    “那么你怎么办怎么办”

    “孩子托给你,好吗”汪卓伦温柔地、坚决地说。“不是我私心,你自己怎么

    办怎么办”蒋淑珍站起来走到桌边。

    “去打仗啊”

    “你会打仗么真的不骗我可怜要是淑华在,不会让你打仗”蒋淑珍说,突然

    明白了他们所说的事情是什么意义,哭了起来。

    汪卓伦下颔颤抖,怜悯地看着她。

    “我自然会打仗的。”他嘲讽地、悲哀地说。

    王定和长久地凝视着他,突然站起来,皱眉,眼里有泪水,脸打抖。

    “我很惭愧,卓伦。我想到我丢掉一点,是值不得什么的,我不会忘记今天。”他说,

    难看地笑着。汪卓伦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子在眼泪中笑着这种痛苦的、真率的笑。“我三天

    以内出发,孩子交给你们。那么,我底生命便再无什么价值。”汪卓伦低声说,觉得一

    切都透明清楚;觉得自己明白了过去、现在、未来,并且明白人世底一切爱情、友谊、希望

    和失望。汪卓伦皱着眉,静穆地向着窗外。二

    沈丽英心情怆惶:没有钱,不知是否应该走。听见汪卓伦要向相反的方向出发,她就跑

    来看汪卓伦,然后姑妈追来看汪卓伦。汪卓伦冷静地安慰她们,劝她们离开南京。从汪卓伦

    处回家时,在人力车上,姑妈哭着;沈丽英惊叹,发痴,感到无论如何,不能明白这个世

    界。

    “这怎么得了我们应该怎样办没有人管我们,各人底心是差得这样远,从此以后,

    我们怎样生活”她想。

    陆牧生已在家中,冷静、苍白。陆牧生向她说,已经弄到船票,她们明天得上船。

    “钱呢”沈丽英胆怯地问。

    “钱,有。”

    “你呢”

    “我暂时不走。政府底命令。”陆牧生忍耐地、冷静地回答,脸战栗着。儿女们严肃地

    站在旁边。

    “可怜,淑华,你死得好”沈丽英说,哭起来,走到床前。

    “我不走我老了,一生一世在南京什么都在南京也死在南京我不能在外乡受

    罪”姑妈大声叫,向楼梯走去。“非走不可”陆牧生严厉地低声说。

    “妈”沈丽英叫,“妈,女儿会孝敬你你要走我们都走”“炸死我也不走”

    姑妈大声叫。

    “要走妈,要走”沈丽英哭着大声说。

    “不理她她当然走”陆牧生挥手,低声说,然后走出去。

    姑妈到床上睡下来,想起了往昔,想起了故世的人们,哭着。大家劝慰她,她不理会,

    不肯起来。老太在悲苦的心情中,愿望就这样睡到要离开的人们都离开了,儿女们都离开了

    的时候,愿望他们离开以后孤独地在凄凉的家宅中死去,而使离开了的儿女们,永远地负着

    罪孽和悲凉。但在明白了这个希望底实际的可怕时,她企图把陆明栋摆在身边。“你们问明

    栋,要是他走,我就走明栋,儿啊,你不是不走吗”她哭着说。

    陆明栋高大,瘦削,严肃地站在床前。

    “我走。”他愤怒地说,以轻蔑的目光看着祖母。姑妈吃惊,看着他。

    “忘恩负义的东西啊异乡有财宝吗”

    “奶奶,我决不想再蹲南京一天我讨厌南京我讨厌我们住的这个地方;这不是人住

    的地方我们隔壁有婊子左边天天打架为什么还要留恋”年青人激烈地、严肃地说;

    这个年青人从未如此说过话。“这一点点财产也值得留恋吗

    难道我们要葬在这个地方吗所以我要走”他说。

    年青的人们,是在这种家宅里,感觉到腐烂底尖锐的痛苦的;那些淫秽的、卑污的事物

    是引诱着年青人,使他们处在苦闷中,当风暴袭来的时候,他们就严肃地站在风暴中,明白

    了什么是神圣的,甘愿毁灭了。当他们有了寄托,发现广漠的世界与无穷的未来时,他们就

    有力量走出苦闷,而严肃地宣言了。陆明栋就是这样地站着,流汗,脸红,流泪,发表了他

    底宣言。他说他不愿有财产,不愿再读书;他说学校是可恶的。他说他要离开:假若大家不

    离开,他便一个人离开。

    但他又非常感伤了。未吃午饭他便走出去,晚上才回家。他走遍了他所熟悉的街道与风

    景,向它们凄凉地告了别。

    沈丽英,被儿子底宣言感动,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宜生活,觉得在将来所受的痛苦

    里,也会有快乐,于是振作起来,收拾东西,准备食物,把大票子换成毛票在这种忙碌

    里,一切是改变了;她是非去不可了。

    蒋少祖夫妇,看过了姐姐们和汪卓伦,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是站在凌乱的东西中间,

    衣袖高高地卷起,发红,流着汗。太阳照在敞开的箱笼上,房里扬着灰尘。“啊,你们来

    了”她叫,抛下了手里的衣服;“淑华去了,她去了我们如今”她在箱笼间跨了

    一步,哭泣着像小孩。

    陈景惠对这个不顶熟悉的表姐流泪,疾速抱着小孩进房。蒋少祖抓住草帽在手里,疲乏

    地、愉快地笑着,战争使他愉快,姑妈冲下楼时,预见到姑妈要对他做什么,就露出了

    嘲讽的微笑。

    “我们明天走了”回答姑妈底激动,他说。

    沈丽英坐下来,把小孩抱在膝上,特别因为安宁的生活已被破坏,她露出了满足的、严

    肃的神情。凌乱的房间,即将开始的逃亡,衬着沈丽英底抱着小孩的休憩的、严肃的神情

    她明白这个休憩底短促和可贵给予了动人的、特殊的印象。

    “你知道卓伦要走么”沈丽英爱抚着小孩,问。

    “知道。去看过他。”蒋少祖回答,严肃地笑着。“我们中间还出了这样一个

    人”沈丽英大声说,停顿了一下。“我是个女子啊,我们是无用的人”她

    说,她底眼睛甜蜜地笑着,觉得这个短促的休憩是好的。她吻了小孩。

    陈景惠”白派茸樱ψ潘盗耸裁矗僮婷挥刑宄=僮嫫7Φ乜醋殴寐瑁翻

    箱子,又在揩眼泪。蒋少祖注意到箱子里面的旧式的、大红的绸衣。

    “这个衣裳是你底么”他忽然狡猾地问。

    “是我底该死”沈丽英说,责备他,但看着他,希望他再说。

    “是坐大花轿用的吧,”蒋少祖狡猾地皱着眼睛,问。

    “没有出息”沈丽英说,脸红了,快乐地笑着。

    陈景惠拿起绸衣,把它抖开来,快乐地笑出了声音。沈丽英笑着看着绸衣。姑妈简单地

    笑着。太阳照在绸衣上,房里闪动着红光。

    发胖的、弄得肮脏的陆积玉端水走进房来,看见展开着的红衣,站了下来。她看着母

    亲,又看着陈景惠,然后向洗脸架走去。蒋少祖笑着转身,碰在她底面盆上,水泼了下来。

    “啊,对不起”蒋少祖愉快地叫,但随即就怀疑地看着不笑的、严肃的陆积玉。

    沈丽英皱眉看着女儿,用眼光提示她她应有的礼貌。“没有关系”陆积玉说,猛然

    脸红。她回头看了那件堆在箱子里的绸衣一眼,垂下了眼睑。沈丽英明白她底眼光底意义,

    感到痛苦。陆积玉深沉而细心,明白母亲底一切:常常的,母亲为自己底第二次的结婚而对

    女儿歉疚,感到痛苦。常常她为这个对女儿发怒。

    “你不会让开一点走吗”她皱着眉,压制住愤怒,说。陆积玉迅速地往外走去。

    “有什么希奇马上什么东西都光了”她低声抗议,看了那件发着光彩的红衣裳一

    眼,走出房。

    “尽讲些令人痛心的话”沈丽英说,突然哽咽了起来。

    陈景惠接过小孩去。

    “多么快:一刹那就是十年了,少祖”沈丽英说。听见床上自己底小孩在哭,跑过去

    喂奶。蒋少祖疲乏地、严肃地看着她。陆牧生喘息着走进房来。

    “啊,你们来了船票又涨了又涨了战事吃紧快快今天夜里十二点钟

    上船”他大声说,走过去把每个箱子都闭起来,他底脸在打抖。

    “你走么”蒋少祖问。

    “我不走,政府底命令。”陆牧生皱着眉头,不满地说。“那么汉口再见”蒋少

    祖懒洋洋地笑着说。沈丽英和姑妈跑到门边。

    “汉口见各人平安,少祖”沈丽英说,又要哭。“忘记告诉你,纯祖不肯走你

    一定要想法子,少祖”她说。

    陆明栋找到了他底最好的朋友每个少年都有一个,并且只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向

    他辞别;然后和这个朋友同去走马路,走北极阁和玄武湖,向南京辞别。陆明栋心里充满了

    感激,沿路向这个朋友低而热切地说着话;这个朋友也和他一样。他们很好吃,半天内吃了

    很多东西;他们说要吃光南京所有的他们最爱好的东西但这范围也是很小的,没有越出

    莲蓬、豆沙馒头、冰棒等等的可怜的东西底界限。回到城内时,他们吃得发胀了,踌躇而忧

    郁;但陆明栋,不知道什么是限度,再次地要求那种激情。他把自己弄得忧郁而痛苦,不明

    白一切,他认为这个晚上是值得纪念的,他以后要永不忘却。他到处,在内心和外部找寻值

    得纪念的东西,因而弄得一团糟。

    回来时,已经晚上八点钟。他非常悲伤主要地因为他是这样混乱慢慢地行走

    着。快到家时,他看见他所熟悉的那个卖豆腐的人家正在搬家,门前停着板车,很多女人围

    着大声说话。

    “他们也要走了从此我见不到他们了”陆明栋想,站下来。明白了这里有值得纪念

    的东西。

    板车堆满了东西,前面拴着一匹瘦小的马。板车移动了,于是周围爆发了告别的叫喊。

    “来日见,邻居”

    “来日见”躺在板车上的男子以深沉的大声回答,忧郁地笑着。

    有一扇门打开了,露出灯光,奔出一个肥胖的女子来。“你们走啦这么快就走啦”

    这个肥胖的女子冲到板车前,叫。

    “我们下乡各位邻居,来日见”车上的抱着小孩的女子大声地叫,声音非常尖

    锐。大家站在街边叫喊,板车驰到街口,还在叫喊。板车在灯光明亮的地方转弯了,消失

    了。

    陆明栋感到这一切是非常的,他因自己没有权利叫一声而苦恼。他确实记得,并且乐于

    记得,在他所经历的一切苦恼中,没有一件是和这种苦恼相同的。

    “他们这些人多么相爱啊”他想,沮丧地走进门。

    全家都在焦急地等待他。行李和箱笼堆在台阶上,邻居们笑着站在小的院落中,各处有

    灯光。姑妈已经跑过了一切地方,告辞了她底南京。沈丽英已经藏好了钱她要把丈夫留

    在南京,独自负担这个家庭向异乡流徙。陆积玉抱着奶儿,冷静地站在箱笼旁。

    陆牧生走进来,兴奋着,说汽车已到了。在他后面跟着挑夫们。

    陆积玉不放心挑夫,伸出空闲的右手提起一口箱子往外面走。陆明栋注意到她没有回

    头。陆明栋因犹豫他想上楼去看看而被斥责,提起了一件什么,张望着向外面走

    去。

    陆积玉抱着小孩,站在汽车旁,冷静地指挥着挑夫安放行李。沈丽英会把一切弄乱,姑

    妈则更心慌,但陆积玉却专心而冷静,把一切弄得非常好。沈丽英站下来,叹息着,怕妨碍

    女儿,感激地看着女儿。

    他们上汽车时,邻居们叫喊起来:祝一路平安。“谢谢各位”姑妈伸手,说,掏出手

    帕来准备流泪,但未流泪。

    邻居们叫喊时,陆明栋感到窘迫。汽车驰动,陆明栋偷偷地叹息了。他把这个叫喊和刚

    才听见的叫喊比较,觉得不同,虽然说不出怎样不同。他未被这些叫喊感动。但感到窘迫,

    因为这些人熟悉他底一切,他也熟悉他们。他想着刚才的那只板车在灯光明亮的十字街口转

    弯的情景。汽车驰出小街,转弯向下关驰去。

    陆明栋觉得他和旧的一切是永远分离了,这个汽车奔驰,他是去寻求新的城市,新的江

    流,和新的幸福。和尖锐地感觉着这些同时,那个转过十字路口的板车在他底面前闪耀着。

    轮船还泊在江心。他们在码头上停下来。码头附近是像清晨的菜市一般拥挤。沈丽英焦

    躁、忧愁,催丈夫打听消息。陆牧生走开以后,沈丽英穿过街道去买东西,走回来时,在人

    行道边上,她看了迎着她来的一位妇人一眼,因为这位妇人正在看她。她继续走了两步,怀

    疑起来,回过头去,这位妇人也在回头看她。这位妇人是金素痕。

    沈丽英站下来,流着汗,内心有欢喜和仇恨相混合的激动。在她右边,人们拥挤地通过

    着,在她左边,是码头底斜坡、灯光、和黑暗的江流。在她底激动里,她明白了身边的一切

    意义,觉得自己正直。

    金素痕烫着发,穿着短袖的蓝绸袍,憔悴而苍白,眼睛陷凹。看着这个十年如一日的沈

    丽英时,她眼里有兴奋的表情。这兴奋在她底憔悴的脸上是特别地显著。但即刻这兴奋就消

    失了。她走近了两步,疲乏地笑着。

    沈丽英特别地注意到了她底疲乏,因为自己是这样的兴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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