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麟帝君的指尖,带着那点探查的金光,轻轻点在了李莲花的眉心。

    刹那间,神识探入李莲花的神魂深处。

    帝君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凡人的懵懂灵魂,或是战神之力强行灌注后的残破景象。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条蜿蜒曲折、却坚韧不屈的生命长河。

    他看到少年李相夷,惊才绝艳,一剑光寒十九洲,红绸舞剑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光芒万丈。

    那是属于凡间极致的璀璨,虽短暂如流星,却炽热耀眼。

    他看到碧茶之毒入骨,高楼倾塌,英雄末路。骄傲被现实一寸寸磨去,光芒被迫收敛入平凡的躯壳。

    从李相夷到李莲花,不是坠落,而是一次惨烈又静默的重生。

    他学会了种菜、做饭、养狗,学会了兜售膏药,学会了在窘迫中依旧维持一份体面的狡黠,更学会了……

    如何在日复一日的剧痛和死亡的阴影下,依旧看向人间,心存一份悲悯与温柔。

    然后,看到了璇玑的到来,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星光,照亮了李莲花原本注定走向寂灭的余生。

    他看到两人相处的点滴,看到她笨拙的关心,看到他无奈的纵容,看到定坤剑最初的不驯与后来的守护。

    更看到……

    李莲花毒发垂危时,璇玑情急之下,将本源的一缕战神之力渡入他心脉,只是为了强行吊住他那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影像,让柏麟帝君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到李莲花在莲花楼摇曳的灯火下,以指代笔,在木板上涂画推演。

    他以凡人之智慧、武学之巅峰见识,竟无师自通地将这股力量与自身融合,并摸索出独特的运转周天之法。

    以凡人之躯,开辟出一条登天之路。

    更惊人的是,观其神魂根基,那自创的功法与战神之力交融一体,竟令他在此灵气稀薄的世界,悄然迈入了道途。

    帝君收回了手,金光散去。

    他负手而立,垂眸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微蹙的李莲花,良久无声。

    他从云端跌落泥泞,却能于泥泞中重新开出花来,这份韧性,已非常人可及。

    更难得的是,他得了璇玑的本源之力,却并非贪婪汲取或无法承受,而是以自身为炉,巧妙融合,另辟蹊径。

    帝君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但随即被更深的思量取代。

    如此心性,如此悟性…… 留在此界,变数太大。

    他与璇玑因果纠缠极深,更已踏入修行之门。

    此子心性坚韧,悟性超绝,若能收归麾下,悉心培养,未必不能成为天界一员得力战将。

    无论是要彻底了断璇玑的尘缘,还是要掌控这意外诞生的变数,亦或是……惜才?

    “你的确不简单。”柏麟帝君低声自语,“留在此处,可惜了。随本君走吧,你的路,或许不该止于此界凡尘。”

    他缓缓抬手,袖中似有乾坤,准备将李莲花连同定坤剑一同收起。

    就在此刻——

    “何人动他?!”

    一声霸道凛冽的怒喝由远及近,如同平地惊雷炸响!

    一道刚猛无俦的刀气撕裂空气,直劈柏麟帝君后心!

    刀意纯粹而蛮横,充满了护短的怒意。

    笛飞声到了!

    他感受到莲花楼方向异常,以最快速度赶来,看到的便是一个气息深不可测的陌生人正要对他的“对手”不利。

    褚璇玑为何不在?!

    柏麟帝君头也未回,只是袖袍微微一拂。

    那足以开山裂石的磅礴刀气,在触及他袖袍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

    笛飞声身形落地,握紧手中刀,瞳孔骤缩。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威压,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整个天地为敌。

    但他半步未退,眼中战意与警惕燃烧:“放开他。”

    柏麟帝君终于侧身,瞥了笛飞声一眼。

    那目光如同看一只稍微强壮的蝼蚁,淡漠,不含任何情绪。“此人与我界有缘,非你所能过问。”

    他不再理会笛飞声,再次转向李莲花,决定不再耽搁。

    然而,就在他即将施法的刹那,此方世界的天空忽然风云变色!

    一道无形的、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笼罩了柏麟帝君。

    他周身来自天界的清光骤然波动,与此界法则产生了剧烈的排斥。

    他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吸力,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他自身世界的牵引?

    “天道接引?”柏麟帝君眉峰一蹙,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下界之时并未逾矩,何至于引动天道如此急切的接引之力?

    不容他细思,那力量已裹挟着他,身影开始迅速变淡,跨界而去。

    在完全消失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李莲花,以及持刀警惕的笛飞声。

    ---

    时空转换,混沌未明。

    柏麟帝君置身于一片虚无的、唯有规则流淌的玄妙空间。

    这里是天道显化的间隙。

    一道漠然宏大、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直接在他道心中响起:

    “柏麟,且看。”

    未等他回应,无数光影碎片强行涌入他的神识——

    他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看到自己端坐凌霄,统御三界,秩序井然。他本为天命所归的天帝继任者,道心通明,爱惜众生。

    然而,画面陡转。

    现任天帝并未真正放权归隐,反而在暗中引导。

    他利用柏麟对三界的责任与爱护,刻意放大妖魔之患的威胁,一次次暗示、纵容,甚至伪造迹象,让柏麟深信妖魔乃三界毒瘤,必须铲除方能换来太平。

    执念由此生根。

    偏激由此滋长。

    心魔由此暗生。

    他看到自己如何在“守护”的名义下,逐渐变得不择手段。

    对妖魔一族,从防范到敌视,再到近乎种族清洗般的冷酷。

    他看到了……

    自己是如何微笑着,将酒杯递给最好的友人——魔煞星罗喉计都。

    那杯中是淬了算计的“善意”,是抽筋拆骨、重塑神魂的酷刑!

    为了三界?为了苍生?

    画面最后,是璇玑与罗喉计都心神融合,觉醒归来,那双向他看来的眼中,再无半分情谊,只有无尽的悲愤与决绝。

    是鸿蒙熔炉前众叛亲离,是他毕生守护的“三界”对他举起反抗的旗帜。是他道心崩毁,身死道消,万载修行化为飞灰……

    而那位现任天帝,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于幕后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的微笑。

    光影散去。

    柏麟帝君僵立在虚无之中,脸色苍白如纸,向来挺拔的身躯竟微微颤抖。

    额间,竟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道心深处,传来琉璃寸寸龟裂的细微声响。

    “你本为天帝继任,天命所归。”天道之音再次响起,无喜无悲,“然现任者已生私心,背离天道,无为是假,纵恶是真。你之道心,已被种下偏移之因。所见未来,乃一可能之轨迹。妖魔,亦属众生。”

    “你挚爱三界,却因恨毒一域,而失公正,堕偏私,最终毁却所爱,亦毁自身。”

    “你对得起心中执念所化的‘三界’,却唯独对不起真心待你的友人,对不起天道赋予你的‘公允’。”

    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冰锥,刺入柏麟帝君的道心最深处。

    他一生以守护三界秩序为己任,自认公正无私,可那天道所示的未来里,那个偏执疯狂、对挚友下手、最终众叛亲离的魔头……真的是他吗?

    因为过于“爱”而催生的极端之“恨”?

    因为被刻意引导而走入的歧途?

    “罗喉……计都……”他喃喃念出这个被他亲手封印、重塑的名字,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刺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对的事,可如果连基石都是被人恶意扭曲的“错误”呢?

    天道之力渐消,将他送回天界边缘。

    柏麟帝君立于云海之上,俯瞰下方万千生灵,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

    方才所见所闻,将他固有的认知击得粉碎。

    真相如惊雷炸响:崇敬的天帝方为祸根,他坚信的正道早已偏执。

    而对罗喉计都,更藏着他不敢承认的旧谊与深愧。

    至于下界那变数李莲花……或许这“意外”的觉醒,正是天道给予的警示,也是扭转未来的唯一契机。

    他眼中的冰霜与掌控轰然瓦解,唯余一片迷茫。

    但下一刻,一道决意重勘一切的凛然眸光,刺破了这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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