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小焱的状态,像一架失衡的天平,在崩溃的边缘危险地摇晃。白日的催收电话不再是单纯的威胁,而是进化成了更具穿透力的心理战。他们不再仅仅是辱骂,而是开始用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口吻,通知他下一步的法律流程。

    “焱先生,关于您担保的XX银行贷款逾期一案,我行拟于下周向XX区人民法院提交诉讼材料。根据相关规定,届时您可能会收到法院传票,请保持通讯畅通,并做好应诉准备。”

    这样的电话,比那些污言秽语更让小焱胆寒。污言秽语激起的愤怒尚且是一种能量,而这种冷静的、官方的通知,则像是一纸来自现实世界的、无可辩驳的死亡宣判,将他的恐惧彻底具象化——法律程序,真的启动了。

    他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一切与“担保人责任”、“贷款逾期诉讼”、“强制执行”相关的信息。浏览器记录里充斥着各种法律论坛的绝望提问和语焉不详的回答,每一个“可能面临刑事责任”、“会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老赖)”、“名下财产可能被冻结拍卖”的字眼,都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

    他甚至病态地、一遍遍在脑海中演练可能到来的法庭场景,想象着自己如何语无伦次地辩解,法官如何面无表情地驳回,最终法槌落下,尘埃落定。这种精神上的“预演”消耗巨大,却毫无建设性,只会加深他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绝望。

    与此同时,他的梦境也发生了微妙而可怕的变化。它们不再仅仅是关于被审判和被囚禁的恐惧,而是开始掺杂进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存在意义的拷问。

    新的梦境:空洞的回响与消失的倒影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无比空旷、巨大的白色空间里,脚下是光洁如镜的地面,却映不出他的倒影。他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声音传出后,却没有回声,只是被那片无垠的白色无声地吞噬。他奔跑,却感觉不到前进,周围永远是相同的、令人眩晕的空白。没有方向,没有边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感觉自己的形体正在变得稀薄,意识正在消散,仿佛他从未存在过,或者即将彻底消失。这个梦境带来的,是一种比恐惧更可怕的虚无感,是对自身价值和存在根基的彻底否定——当社会身份(信誉、尊严)可能被剥夺时,“我”还剩下什么?

    另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是关于阿杰的。有时,他梦见阿杰就站在他对面,穿着光鲜,笑容依旧,甚至还在对他说话:“兄弟,别担心,很快就能解决了。”但无论小焱如何嘶吼、质问、甚至扑上去想抓住他,阿杰都像一团雾气,始终与他保持着触不可及的距离,脸上的笑容虚假得像一张面具。有时,他又梦见自己在一条漆黑蜿蜒的巷弄里疯狂追逐一个酷似阿杰的背影,跑得肺都要炸开,却永远也追不上,最后精疲力尽地跪在肮脏的地上,只剩下无边的愤怒和被戏耍的屈辱。

    这些梦境,清晰地反映了他潜意识的挣扎:一方面,他渴望抓住阿杰这个“罪魁祸首”,让他承担罪责,这是对外部归因和现实解决方案的渴望;另一方面,阿杰的“虚幻”和“不可触及”,又象征着他意识到追回损失、找到真相的渺茫,这让他更加绝望。

    现实与梦魇,如同两条相互缠绕的毒蛇,不断向他注射着恐惧与虚无的毒液。他的身体开始出现更明显的躯体化症状。长期的睡眠不足和高度紧张,让他患上了严重的偏头痛,太阳穴像有锥子在钻。肠胃功能也变得紊乱,时而毫无食欲,时而会控制不住地暴饮暴食,然后又因为胃部不适而呕吐。他的体重在短短几周内急剧下降,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被抽干了水分的壳。

    然而,就在这片似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渊里,一丝极其微弱的、理性的光,终于开始挣扎着试图点亮。这光亮,来自于他咨询的那位张律师,以及……我近乎冷酷的“逼迫”。

    张律师在仔细研究了所有材料(担保合同、银行流水、与小焱及阿杰的沟通记录)后,给出了一个虽然严峻但相对清晰的路径:

    “焱先生,情况确实不乐观,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首先,你必须停止鸵鸟心态。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只会激化矛盾,让银行和法院认为你恶意逃债,这对你极为不利。”

    “第二步,你需要主动与银行沟通。不是和催收公司,而是想办法联系到银行负责此笔贷款的信贷经理或法务人员。态度要诚恳,陈述事实——你是被骗担保,并非实际用款人,并且正在积极寻找债务人阿杰。目标是争取‘和解’或‘庭前调解’的机会,看能否达成一个分期还款协议,或者至少暂缓诉讼流程,为你争取时间。”

    “第三,寻找阿杰,仍然是关键。这不仅关系到追偿,也能向银行证明你并非消极应对。你需要系统地梳理阿杰所有的社会关系网,他的亲属、朋友、曾经的生意伙伴,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

    这个建议,像一道清晰的指令,暂时驱散了些许小焱脑中的迷雾。但他依然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缺乏行动的勇气。

    “我……我怎么跟银行说?他们会不会根本不信,直接把我骂回来?”

    “找阿杰?他要是存心躲起来,我怎么可能找得到?”

    看着他这副畏缩的样子,我不得不采取了更强硬的态度。我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帮他起草了一份给银行信贷部的书面情况说明,措辞恳切,事实清晰,并附上了他能找到的所有与阿杰相关的材料复印件。然后,我“押着”他,去了打印店,看着他打印、装订,又“陪”他到了邮局,看着他亲手将那封挂号信塞进邮筒。

    “这是第一步。你必须迈出去。”我对他说,语气不容置疑,“等待你的不会是更坏的结果了,但什么都不做,结局一定是最坏的。”

    寄出信后,小焱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邮局外的墙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但眼神里,似乎有某种冻结的东西,开始微微松动。

    紧接着,是更艰难的第二步——寻找阿杰。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主要是我在推动,他配合)开始像侦探一样,梳理所有可能的线索。翻遍了他和阿杰几年的微信聊天记录,寻找任何可能透露阿杰其他联系方式、常去地点、或其他社会关系的蛛丝马迹。联系所有他们共同认识,且可能还愿意搭理小焱的朋友,小心翼翼地打听,忍受着对方的敷衍、同情甚至是不耐烦。

    这个过程充满了挫败感。大多数电话和信息都石沉大海。有些人直接表示爱莫能助,有些人则讳莫如深,似乎生怕惹上麻烦。小焱的情绪在一次次的拒绝和毫无进展中,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刚刚因为某个朋友答应帮忙问问而升起一丝希望,转眼又因为对方回复“没消息”而坠入更深的失望。

    然而,就在我们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从浩如烟海的聊天记录里跳了出来——阿杰的一个远房表弟,好像在某家汽修厂工作。一年前,阿杰曾托小焱帮忙给这个表弟介绍过工作,虽然没成,但留过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像一个在黑暗洞穴中摸索了许久的人,突然触碰到的一丝微弱的气流。它可能通向出口,也可能只是另一个死胡同。

    小焱拿着那个号码,手指颤抖,迟迟不敢拨出。希望与恐惧再次在他眼中激烈交战。他害怕这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那将是对他精神的最后一击。

    “打吧。”我看着他,声音平静,“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确认他也不知道。但万一呢?”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我们紧绷的神经上。

    第三章,就在这决定性的、悬而未决的电话等待音中,戛然而止。深渊之中,那一丝由理性行动带来的微光,能否穿透浓雾,照亮一丝可能的路径?还是会被最终的“无人接听”或“不清楚”所掐灭?小焱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刚刚鼓起勇气迈出的这一步,会将他引向何方?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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