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将莫邪的身影刚被铁水吞没,铸剑池内突然炸响一声剑鸣——

    不是兵器相击的锐响,是震得人耳膜发颤,却又清透得像山涧冰泉的鸣啸。

    这声音裹着殉道的悲壮,掺着匠人的傲骨,先在熔炉上空盘旋三圈,再顺着铸剑场的风,往楚都的街巷钻,连三公里外的楚王宫,都能听见窗棂被震得“嗡嗡”响。

    铁水猛地翻涌起来,赤红的浪涛卷成丈高的漩涡,漩涡中心的火光里,两缕透明的虚影渐渐凝实——

    是干将莫邪。

    莫邪的裙摆还飘着半截血染的布丝,正是被乱棍打破的那处;

    干将的左手始终护在她腰间,掌心里攥着的半截铁簪,在火光中泛着微光。

    他们相拥的姿势没变,连莫邪靠在干将肩头的弧度,都和跳炉前一模一样。

    剑鸣声愈发响亮,像在斥骂楚王的暴虐,又像在安抚外围哭颤的百姓,每一声都砸在人心尖上。

    老妇把穿红袄的娃死死按在怀里,自己对着熔炉磕头,额头撞在发烫的石板上,渗出血珠也不停;

    几个年轻匠人解下腰间的铸剑锤,按在胸口致哀,锤柄上的木纹被汗水浸得发亮——

    那是跟着干将学活时,师傅亲手刻的。

    没人再哭出声,压抑的呜咽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头,只有铸剑锤偶尔碰撞甲片的轻响,陪着剑鸣在夜空里荡。

    高台上的楚王僵成了石像。

    鎏金王袍被夜风掀得乱晃,他攥着袍角的指节泛白,连镶嵌的珍珠硌进掌心都没知觉。

    刚才的狂热早被剑鸣惊散,只剩从脚底板往上冒的寒意——

    他想起宁无尘饮鸩时,玄甲上的灵光都没灭;

    想起干将莫邪跳炉前,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

    这些人明明都死了,却像两把无形的剑,一前一后刺进他的胸口,让他连呼吸都发慌。

    “住……住声!”

    他吼得变了调,声音却被剑鸣盖得严严实实。

    剑鸣渐渐歇了,铸剑池的铁水也慢下来,像耗尽了力气。

    等火光褪成暗红,池底只剩一块布满裂纹的废铁——

    裂纹像一张摊开的网,正中心凝着一点淡金色的光,像没灭的匠魂。

    这铁水被注满了气节,再也熔不成凶剑,这块废铁,成了楚都最刺目的嘲讽。

    消息顺着北凉的密探,连夜送进北境大营时,陆云许正在看楚都的舆图。

    他捏着密报的手猛地收紧,麻纸被攥出褶皱,玄铁枪“咚”地顿在地上,枪身那道雪国妖兽留下的旧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楚王失道寡助,连匠人都愿以命相抗。”

    他的声音比北境的冰还沉。

    “这战,我们没理由输。”

    军帐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豆大的光晕在舆图上晃,把“楚王宫”三个字映得忽深忽浅。

    五人围坐在案前,铜炉里的艾草燃成灰,灰末粘在靴底,踩出细碎的声响。

    没人真的看舆图上的山川,所有目光都绕不开“复仇”二字,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

    “还议什么议!”

    燕翎突然拍案而起,案角的铜砚台都跳起来,墨汁泼在舆图的“楚都”二字上,晕成一团黑。

    她银灰色的战袍沾着北境的霜气,肩甲上的铁环碰撞出刺耳的响,本就带伤的眼底布满血丝,红得像要滴出血。

    “宁大哥被一杯鸩酒送了命,尸身立在望北台受冻,连冰晶都护不住他的玄甲;干将莫邪不过是不铸凶剑,就被活活逼进熔炉——楚国百姓呢?连哭都得捂着嘴,怕被巡逻的侍卫抓去祭剑!”

    她攥着剑柄的指尖泛白,指节几乎要捏断,虎口的旧伤被崩裂,血珠滴在剑鞘的“燕云”铭文上。

    剑锋在鞘内“嗡嗡”震颤,和她的怒火共振。

    “我不管什么六国制衡,不管北凉要伤亡多少!”

    她吼得嗓子发哑,带起的风掀动案上的军报。

    “今日我就点轻骑一队,连夜奔楚都!先斩了那昏君的狗头,再烧了他的楚王宫,给宁大哥和匠人死士报仇!”

    帐内瞬间静了。

    烛火映着她染血的手,映着她战袍上未褪的硝烟味,连最沉稳的参军都没敢接话。

    陆云许望着她,玄铁枪的枪尾在地上轻轻磕了磕,枪尖的微光扫过舆图上的楚都:

    “燕翎将军,你的仇,是北凉的仇。但宁元帅当年守北境,不是为了让我们逞匹夫之勇——要杀昏君,得先护着百姓,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燕翎的肩膀颤了颤,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血珠顺着剑鞘往下淌,滴在靴面上。

    她没回头,却能听见身后新兵小石头偷偷抹泪的声音——

    那孩子的家乡,也是被楚王的兵糟蹋的。

    帐外的风更急了,烛火猛地一跳,把五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五柄蓄势待发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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