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石游街那日,北境长街的人潮堆得像涨满的江,连房檐上都扒着半大孩子,木屐踩得瓦片“噼啪”响。

    他被粗麻绳反绑在囚车上,绳结勒进肩胛骨的旧伤里,每颠簸一下,皮肉就跟着磨掉一层,血珠渗出来,把麻绳浸得发暗。

    昔日总用桂花油抹得锃亮的头发,如今黏成一绺绺的,混着污泥糊在脸上,眼角的血痕被泪水冲开,拉出两道黑红的沟——

    那是今早押解的兵卒嫌他乱嚎,用刀柄磕出来的。

    锦色官服早被百姓撕成了破布条,前襟的云纹烂得只剩半片,露出底下青紫的鞭伤,有的地方结了血痂,一扯就渗出血丝。

    囚车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比他当年克扣军饷时的算盘声还刺耳。

    “狗官!拿命来!”

    一声怒喝刚落,烂菜叶就带着馊味砸在他下巴上,汁液钻进裂开的唇缝,又咸又臭;

    紧接着是颗冻硬的臭鸡蛋,“啪”地碎在他额角,蛋黄顺着眉骨流进眼里,糊得他视物模糊。

    他胡乱抹了把脸,浑浊的眼突然定住——

    城楼之上,他仿佛看见陆云许身披银白铠甲,甲片被阳光照得晃眼,肩甲的狼头徽记冷森森的。

    那是当年他随手就能踹两脚的小卒啊。

    护国军营地的画面突然涌上来:

    他给陆云许发掺砂的陈米时,那小子攥着粮袋的指节泛白,却没说一个字;

    派他去妖兽谷哨卡时,故意在地图上标错水源,想让他渴死在山里;

    甚至买通猎户引妖兽,看着那小子浑身是伤爬回来,他还在帐里喝着参汤笑。

    可如今,那被他踩在泥里的人,正用冰一样的眼神俯瞰他,而他成了任人宰割的蛆虫。

    胸口猛地一闷,腥甜涌上喉头,他“哇”地吐出血沫,溅在囚车的木板上,很快被风吹干成黑痂。

    寒牢的冰墙泛着幽蓝,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冻得他膝盖发僵。

    李三石缩在角落,牙齿“咯咯”打颤,怀里却揣着最后一袋灵石——

    是他缝在衬里的,掌心的汗把布帛浸软,灵石的温润硌得他心头发痒。

    狱卒送饭时,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扑过去,谄媚的笑把脸上的皱纹堆成沟壑:

    “兄弟,通融个情分……”

    狱卒的脸突然冷了,挥手就把他的手打开。

    灵石“叮叮当当”滚了一地,在死寂的牢里撞出回声。

    “情分?”

    狱卒的指节戳在他额头,力道大得让他后仰。

    “我弟兄当年冻饿而死时,你怎么不讲情分?”

    这张脸他有点眼熟,是西境军营的小兵,当年冬天领棉衣,他给了件露棉花的破袄,后来听说这兵的同乡,就冻毙在哨卡上。

    灵石滚到冰墙根,泛着微弱的光。

    李三石瘫坐在地上,浑身的血像被抽干了,连捡的力气都没有。

    往后的夜,全是噩梦。

    断了腿的王二柱,当年因为没军饷买伤药,活活疼死在营里,此刻正拖着断腿爬过来,断口处的血肉蹭在冰地上,留下暗红的痕;

    赵老栓的半边脸被妖兽抓烂,他当年扣下了老栓的抚恤金,让他的娃活活饿死,如今那烂脸贴得极近,腐臭的气喷在他脸上:

    “我的粮呢?我的娃呢?”

    他总在半夜惊醒,冷汗把囚衣冻成硬壳,指甲抠着冰墙,留下一道道白痕,直到指尖渗血才罢休。

    有次他对着空牢嘶吼,把嗓子喊哑,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濒死的野兽。

    风雪夜的寒牢,冷得能冻裂骨头。

    李三石摸出枕下的碎瓷片——

    是前日故意摔了陶碗,藏起的锋利一角,边缘割得掌心发疼,他却笑了,笑得嘴角咧到耳根。

    他爬起来,用瓷片在冰墙上划,血顺着指缝滴下来,“滴答”落在地上,像他当年的算盘声。

    “我没错!”

    “是他们蠢!”

    “军饷本来就该是我的!”

    字迹歪歪扭扭,有的重叠在一起,有的被泪水晕开,血珠在冰墙上冻成小红点。

    瓷片越划越快,掌心的肉翻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眼神狂热得像着了火。

    划到最后一笔,他把瓷片转了个方向,狠狠扎进手腕。

    鲜血喷出来,染红了半面墙的血字。

    意识模糊时,他又回到了军需司大殿,穿着金线绣的官服,陆云许、宁无尘都在底下跪着头,百姓的欢呼震得梁上积灰掉下来。

    可下一秒,欢呼变成了嘶吼,跪拜的人全成了浑身是血的冤魂,他站的高台变成了白骨堆,那些手抓着他的腿,把他往黑里拖。

    “陆云许……斩!”

    他嘶吼着,嘴角流出血沫,在冰地上艰难地爬,啃着冻硬的馒头屑,碎屑混着血粘在胡须上,冻成了冰碴。

    直到力气耗尽,他趴在血泊里,眼睛还圆睁着,脸上挂着癫狂的笑——

    梦里,他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军需司大人。

    狱卒发现他时,尸体都硬了,手腕的伤口冻成了冰壳。

    没人多看一眼,用沾着霉斑的草席裹了,像拖死狗似的拖到乱葬岗。

    这里白骨遍地,荒草比人高,挖个浅坑扔进去,连土都没拍实。

    雪很快下起来,鹅毛大雪把浅坑盖得严严实实,连个凸起都看不见。

    北境的风卷着雪,呜呜地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长街的百姓还在议论着陆云许的功绩,寒牢的狱卒换了新的囚服,没人记得李三石这个名字。

    他的贪,他的恨,他的疯癫,都被雪埋了,和那些白骨一样,迟早会烂成泥,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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